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whatsJ (花子姐)
2019-05-14 07:16:56第十一朵花 蓟
登杰的判决书下来了。
一审判无期徒刑,赔偿被害者家属400多万元,全案还可上诉。律师不想放弃,但是登杰
却坚决放弃上诉。
这个叫做何珊珊的女孩是奶奶带大的,远在屏东的母亲父亲特别坐火车上来出庭,很难想
像这样艳丽的女孩原来只是出身于一个普通的农村家庭。他们一脸茫然委屈,连咄咄逼人
都不懂,只会一迳的哭,出庭时看着那样胆小谨慎的人,大家都很痛心。
但是登杰还是几乎一语不发,律师无法撬开他的嘴,也无法替他再多做辩解。
这个弟弟到底是怎么想的,其实登玮也很想知道。弟弟从小就很优秀,国小国中时在校成
绩第一名的次数都数不完,更别说到处都能够带回一堆奖状奖杯,常常被称之为天才儿童
。
那时候他常常被这个小十岁的小登杰比较,毕竟他不学无术,不爱念书,整天调皮捣蛋,
抽菸喝酒打架闹事,搞得高中差点毕不了业,勉强毕业之后就在家附近的塑胶工厂当学徒
。
他知道从起跑点他们就不同,所以登玮并不追求那样的光环。
父母总说,他们的指望都放在弟弟身上,对登杰的溺爱相当明显,什么好吃好喝的都给他
,怕他冻著热著,又给他买各种精装书籍、玩具游戏,像是个小王子一样的供著养著。
那时候他对这样的弟弟也有过嫉妒,恨不得没有这个小鬼就好了。
可惜天分这种东西有时候也是有极限的。登杰的杰出渐渐落为平凡,高中开始也不知道为
什么,唸书开始力不从心,成绩也一落千丈,本来都是第一名的,高二时却连前十名都没
有。
就算是个小王子,他也渐渐从那个王座上掉下来了。
原本就因为青春期和父母的溺爱,使得他胖了好几圈。也因为在学业上的输不起和父母的
不甘心,使得他把压力宣泄在饮食上,体重更加的直线飙升。
明明本来是个无忧无虑的小胖子,却渐渐的脸上失去了笑容。登玮其实不懂,念书有那么
重要,到几乎要毁掉一个人吗?每天的课堂、补习班、课堂、补习班,回家连睡觉的时间
都没有,他不累吗?
如果是登玮,一定是会疯掉的。
唯一让登杰能够快乐的理由,大约就是何珊珊这个女孩了。何珊珊是隔代教养,父母都在
屏东农作,长得虽然漂亮可人,个性却极为剽悍强硬,登杰总是替她做牛做马。
但至少他能够转移自己考上普通大学、普通研究所的压力,至少有珊珊在,他很开心。
“这女的有什么好?”他曾经问过登杰。
“不管我好我坏,珊珊对我都是一样的。”他说。“她从来没嫌过我。”那时候的登杰,
脸上泛出羞赧的笑意。
但是人是会变的,登杰不知道,去了台北念了大学,认识的朋友多了的珊珊。也渐渐的和
从前不同了。
她开始说谎,开始假装,开始成为一个真正的女人,虽然原本的强硬变得柔软,看似甜美
的外表下,却是更加腐败了。她开始有很多奢侈品,开始交友复杂,而登杰可能就是在这
样情况下,渐渐的失去了唯一的支柱。
去那个女孩的灵前上香,是登玮目前唯一能做的事情。
她的父母还是那么温柔,那么安静,手上拿着珊珊的照片。何爸爸说:“原本以为让她留
在城市是好的……可以唸好的大学……可以认识好的人家……”
何爸爸连责怪都不懂,他沧桑的脸孔注意著登玮的脸色,没有再继续说下去。
登玮深深的鞠躬,再次说上这阵子不停复诵的台词。“真的很抱歉。”
说来,登玮的道歉是发自内心的。他为这个曾经可憎却又可悲的弟弟感到抱歉,如果他早
点发现登杰会走到这一步,宁愿他跟着自己去理解这个世界,虽然少一些拥戴与赞美,虽
然跌跌撞撞,走得慢一些,但至少该享受的都享受过,至少不会摔得那么痛。
他现在只是个工厂里头生产管理部门的小主管,薪水不高,还能应付得了生活,突然他觉
得心满意足,对于自己所拥有的一切。
登玮将菸熄了,从灵堂直接开车回家探望爸妈。
事情发生至此,爸妈因为新闻上自己的几个画面吓得几乎足不出户,他们没有认为造成登
杰今天的状况是自己的错,他们只想着要切割这个可怕的儿子。登杰的一把刀毁了两个家
庭,他确实是自私也是无情的,他让家人不想认他,也让登玮愤怒、惊慌,却是更多不舍
。
因为他突然发觉弟弟是这么不幸福,也发现父母是这么自私。
但是不可避免的,登玮还是有一丝丝快意。因为包容和良善,都是有余裕的人才会有的,
他很幸运的拥有这些东西,而登杰这样的可怜虫没有。
小王子摔下王座后没有变成平民,却是成了阶下囚。
那个叫做光蕙的女孩又打来了,她还是那么正面又充满希望,不断的重复自己想要拯救陪
伴登杰之类的奇妙歪理,让登玮觉得烦躁不已。
他已经不管她是基督教徒还是废死团体还是什么病态奇怪的人,如果真的有所谓的拯救的
话就让她去试吧,毕竟弟弟犯案后还无法走出自己的情绪,整天就是发呆哭泣。
如今也没有什么其他的方法了。或许对他来说,那不只是恨意,对登杰来说更是失恋吧。
失去了珊珊,他的世界早已崩解毁坏。
不管怎样他也有自己的人生要过,不能一直把弟弟的事情放在心上了,如果活到了三十岁
都还不懂得为自己的人生与作为负责,不如就让法律教导他,让他在牢里头腐烂吧。
这时候未婚妻来到办公室找他。
“登玮……可以谈谈吗?”
“妳说。”
“我爸说最近发生的事情……要取消我们的婚约。”她颤抖的说。
登玮只是看着未婚妻,不发一语。
不知道为什么,他已经想像过这样的情景,一点也不意外,她是个谨慎保守的女人,唯自
己的父母命令是从,这些日子来她的表现很明显,登玮也不会奢求她突然改变,突然拥有
自己的想法。
他应该要觉得生气的,但是他却觉得有些自豪,因为他是登杰的哥哥,承担这样的后果是
他无法推卸的责任,如果她无法跟着共患难,也没必要浪费时间在一起,更罔论结婚了。
“怡婷,妳辛苦了。”他点点头。“爸妈那边我来说就可以了,晚餐之后妳就回娘家吧。
”
未婚妻吓得眼泪爬满了脸,可能不知道会这么容易吧。“……对不起……”
没什么好对不起的,他需要的是可以共患难的家人,不是个单纯的女人而已。
屋簷下,四十二岁的他又点燃了一根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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