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篇] 悬命(1)

楼主: dragonman527 (天乐-咻!-)   2019-03-03 20:59:05
  为了在名为意义的瓶子里摆进恰当的东西,我经常惴惴不安。
  从四年前退伍到现在,我几乎花光了所有空闲时间在思考这个。饭吃得着急,每晚闭
上眼到睡着之前的缝隙,长途旅游也很久没有进行了。却怎样都不顺利。就像全然架空的
世界观。怎么说都行,也什么都不合逻辑。呵,我以为这是个再实际不过的问题,没想到
似乎虚浮得有点可笑。
  我想着。
  嘉义的天气相当炎热,太阳仿佛寻找著什么失物般仔细凝视大地。空气烫烫的,每吸
一口都像把热这个词具体化吞进肚子里一样。那是有饱足感,实实在在的东西。周围的景
致模糊了起来,人、车、交通号志和建筑物,都逐一从意识中慢慢汽化,好像撞上也会穿
过去似的。
  沿着吴凤南路,我骑着后照镜无法固定,前煞车失去功能的蓝色YAMAHA-Jog50经过了
辅仁中学。那是一间天主教,国中并高中的学校。因为懒得准备考试吧,我在那里整整待
了六年。十年前约莫这个时候,才穿着被麦克笔写满名字的制服和书包,踩着早就不知道
丢去哪了的变速脚踏车离开。关于那天,记忆断断续续的,唯一忘不了的是隔天奶奶的往
生。还记得那时脑中的第一个想法是。亏我缴了六年的学费,才一毕业神就这么不讲义气
,真是够了。
  没有多做停留,只是刚好遇上了红灯,毕竟那不是今天的目的地。话说回来,那目的
地又是哪里?
  骑上军辉桥,阳光像抓到机会的小孩般,朝毫无遮蔽物的大地加强恶作剧的火力,看
着人们狼狈奔逃而窃笑。惨的是这台修了又修,苟延残喘的小50,即使把油门催到最底也
快不到哪去。只好尽量跟夏天和平相处了。
  过桥后继续直行,商店簇拥著住宅。很早以前这里就非常热闹,蔬果菜贩、米糕面线
、书店药局,要什么有什么。尤其是手摇饮料店,比八国联军还要夸张。加上几年前麦当
劳的进驻更是如虎添翼。最重要的,那价格是任何天龙人见到都会喷泪的亲民。虽然如此
,比起以前还是变了不少。
  接近后段,在全家便利商店右转。那里原本不是这样,但实际上是什么却想不太起来
,只记得更早之前是一座私人加油站,约莫在我国小的时代。怎么会记得那种事呢?连自
己都觉得讶异。接着是祖传三代的国术馆和小时候常跟爷爷奶奶散步乘凉的小庙,然后在
一间倒闭了非常久的甘仔店左转。一路到底,我停下了机车。那是条数十年如一日的小巷
。嘉义很多这样的地方。或许不只这里,全世界也很多吧。目送著背影,然后逐渐被遗忘
的场所。居住的人来来去去,但始终都是线的延长,不太有机会出现什么例外。
  我从口袋翻出一支陈旧的钥匙,没有圈环,名符其实的一支。匙齿已经有些磨平,但
还不至于影响到它的功能。走到巷口数来第五间,试着将钥匙放进去。很顺利地陷入,毫
无窒碍。我没有马上转开,暂时就那样站在门前。
  斑驳的红漆蒙着光阴的灰,木质门扇看来脆弱却也屹立了几个十年。记得大学北上唸
书之后,还有一段日子归来的会是这里,大概大二左右才搬到现在的新住处。没什么,嗯
,我想没什么。不过就是旧家嘛。所谓成长的场合,应该更重一点才对,不是靠时间的长
短就能决定,否则那也太廉价了。我嘴角轻撇,转开了门。锁头的一时卡住让我出了点力
,果然还是有什么被留下来了吧。
  薄薄的霉味盘旋在屋内,意外地并不难闻,反而有种这里才是现实的感觉。我不自觉
脱口而出。
  “我回来了。”
  声音被吸进了墙壁,搬空的客厅空气干巴巴的。过时的洗石子地板也失去清亮的纹路
,仿佛将某件了无生意的雕塑品压扁,随手丢在那里一样。我套上发黑的塑胶拖鞋(只是
安慰,那鞋子说不定比地板还脏。)朝屋里走去,绕过浴室和饭厅,直接上了三楼。左边
是爸妈的房间,接着小小的走廊,然后扭开锈蚀的喇叭锁,踏进了算是房子的最深处。我
的房间。
  热气迎面袭来,混著从来没有闻过的味道。那沉沉的,从印象中完全找不到蛛丝马迹
的东西。胸口有种闷窒感,甚至稍微痛了起来。把手伸进去,有点像相当稀薄的果冻,却
在转瞬间掠过我一股脑冲了出去。
  怎么会这样?我跟着转头,当然走廊上什么也没有。上次回来是什么时候?想不起来
。算了,反正一定是天气的关系,以前的夏天根本没有猖狂到这种程度,不管怎么说也太
过份,连回忆都被蒸发,更别提什么怀旧了。
  我走到书桌前,决定赶快把正事办一办就离开。小心取下了覆蓋在上头,满是灰尘的
报纸,翻过来将还算干净的那面铺在好几处已经断裂破损的椰子床垫。打开书架的柜子,
分成几次将里面厚厚一叠高中用的数学讲义摊放在床上。
  “呼,这些大概就是全部了吧。”
  虽然每一章节都只有少少几页,但叠起来也有将近六十公分的厚度。包括一些总复习
和什么考前大补帖,份量也还挺惊人的。我轻轻地将手边的袋子打开,一本一本慢慢放进
去,不这么做我怕拥有鼻子过敏又忘了戴口罩的我会当场暴毙。死因是打喷嚏打到脑浆四
溢。
  还剩下三分之一左右的时候,手机响了。有点尴尬,尽量避免上述情况成真,我不得
不缓缓站起来,将阳台的落地窗打开走了出去。一直没这么做是因为担心有风灌进房里只
会更糟糕。
  手机萤幕上,来电显示著夏希。
  “喂。妳还真会挑时间。”
  “没什么,嗯,刚找到。应该还算齐全,回去再好好检查,这里太可怕了。”
  “嗯,嗯,吃完饭休息一下吧,昨天有失眠吗?”
  “嗯,好,等我回台北再说吧。”
  “掰。”
  挂上电话,用手臂靠着阳台的栏杆,我望着被电线和屋顶切割得零零碎碎的天空。以
前就是这样子吗?怎么觉得应该要再大一点,再完整一点才对。
  夏希是我从研究所开始交往的女朋友。算一算也有五年了吧。毕业之后她在师范大学
人事室找到了全职行政人员的工作,负责一些制式又琐碎的文件处理。而我则为了所谓的
梦想,退伍后也来到台北,与夏希合租了一间不怎么样的小套房。整天龟在房间,名目上
是一位填词作者,有空就写写还没有人愿意出版的小说。至于剧本方面,跟朋友一起得过
一次奖后就放弃了。那环境…有点离奇。总归来说就是个名不见经传的文字工作者。
  或许前面还得冠上“自以为”三个字吧。取决案子的量不说,还需要经过比乐透更难
捉摸的比稿过程。就算被保留了,一修再修也还是有许多变量,到最后只能等眼睛看到,
手摸到了实体唱片,才能真正确定自己的作品被采用了。胜者为王,败者为寇。落败的文
字什么也不是,称不上歌词,当然换不来任何报酬。
  大部份原因还是得归咎于我太嫩吧,但填词已经是主要的收入来源,却少得我一度动
了不如去领救济金还比较充裕的念头(实际上确实如此)。真的这么辛苦?!那为什么还
…?很简单,因为想啊!只有在创作的过程中我才找得到自己。才知道自己为什么呼吸吃
饭。既然挥霍热情是这个世界运转的规则,那准备好满满的元气面对挑战便是我们的义务
。嗯!干得好!方向正确!
  我曾经这样深深相信着。
  但我想我小看了世界,也高估了人类。所以我回来了。或许静静躺在袋子里的那些讲
义,能让我找到几份家教的工作餬口。这是目前我所能做到,兼顾生活与梦想的最佳解了

  吐了口长气,转身拉开落地窗,眼角的画面似乎有东西在微微晃动。撇过头,一只白
色的小鸟正啄扯著一株从磁砖缝隙茁生出来的幸运草。不是三叶,是四片叶子的那种。
  我从来没见过这种鸟(虽然我看过的鸟也不算多)。麻雀般的体型,全身白得仿佛用
雪雕出来似的。喙短短的有点尖钩,眼睛则是深夜般的漆黑。牠望向我,继续嚼著幸运草
,叶子一片一片钻进了牠的嘴里,最后吞入那小小的身体。看得见脖子的羽毛随之起伏。
牠的视线很轻柔,不凌厉,不属于夏季的那种,是更宽广的什么。在我还无法准确形容的
时候,牠矮身伸出左爪,起跑般一蹬,朝我身后飞掠而去。速度之快,跟着望去已经和云
层交叠住了,像一枚逆飘的冰晶。
  我找不到适当的表情,眨了眨眼推开落地窗踏进房间,继续著刚才的动作。
(待续...https://www.facebook.com/louisdayhappy/posts/2066239563423425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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