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篇] 太阳(12)

楼主: dragonman527 (天乐-咻!-)   2018-09-02 21:23:01
  结束与由莉的晚餐,大约比平常稍早一些回到家。走廊的灯坏掉了,昨天就坏了,只
能摸黑将钥匙尖端在锁的周围刮探,顺利放入后转了开。推开房门一脚便踏在那封信上。
偶尔会这样。房东会心血来潮将外头嵌在墙上的信箱打开,把胡乱塞入的广告传单丢掉,
将里头一一擦拭干净,顺便把贴有地址的信一封封从门缝塞进所属的房间。
  是一封法院通知函。我捡起信放在桌上,将外套脱下挂好,衬衫解开丢进洗衣篮,走
到厕所用洗手乳仔细洗过手在毛巾上擦干。关上厕所的门,从矮柜中拿出小瓶的绿牌威士
忌和杯子,倒了三分满,打算不加冰就那样直接喝。
  并不是常见的事。别说法院通知函了,就连一般的信件或卡片都很少收到过。或许因
为不太真实吧,兜兜转转无意间在拖延著什么。期盼下一秒回过头信就消失了,桌上没有
任何东西,只是一时之间世界跟什么有信的地方重叠罢了。不过那并没有不见,到我端著
盛着威士忌的杯子坐在书桌前为止,信都一直在那。
  我看着那上头横条铅印着我的名字和这里的地址。没错,那的确是寄给我的没错。但
为什么是法院?我一点头绪也没有。喝了两口威士忌后我停止思考,从笔筒抽出剪刀小心
翼翼剪下一道薄薄的开口,抽出里面三张钉在一起的文件。
  然后,响起了什么机关被转入正确卡榫的声音。
  接着,我又出现在东区。
  简单来说健吾生前买了一大笔的保险,至于他怎么瞒过繁杂的手续,将我设置为有效
受益人的我不清楚。印象中虽然投保人或被保人能自行指定受益人,但那并非无限上纲。
为了预防某些道德风险,那似乎都有一定的规范。而信中却只载明要我尽快带着健吾的死
亡证明书及除户证明到相关单位办理手续,否则将无法领取此笔理赔金。如此威胁性的口
吻,细节的部分则一概没有交代。例如成为受益人不需要经过当事人的同意吗?好像只要
拿得到钱就好了。仿佛大家都只这么关心着。
  因为这样,我正走在通往健吾房间的楼梯。四周暗暗的,电梯坏了,最近似乎什么都
坏了。我知道死亡证明什么的都放在健吾的房间里,因为那是我最后一次看见健吾的父母
。他们各自在健吾的房里缓慢绕着,把后续的一切都留下之后各自离开,什么也没带走。
脸上的表情现在一点也想不起来。是太淡了吗?或太厚了呢?
  怎样都好,我想他们根本没注意过健吾。一次也没有。比起那个,我更在意健吾的动
机。为什么这么做?另外,为什么是我?但我也很清楚,健吾做任何决定一定都有非这么
做不可的理由。所以,如果这是健吾希望的,那我无论如何也必须将理赔金放到我这边。
  这次推开门一脚踢散的是夜。已经非常晚了,再过半个钟头捷运也将停驶。没关系,
大不了在健吾的房里睡一晚罢了,以前还不是经常这样。但我的脚确实踢到了什么,摸著
墙打开灯,是一只沾上灰尘的暗蓝色拖鞋。转身关上门,墙边另外还摆着一双偏土耳其蓝
的拖鞋。
  上次房里有两双拖鞋吗?因为没有特别注意,所以也无法完全肯定。印象中健吾的确
为我准备过另外一双拖鞋,但什么颜色的却想不起来了。我试着套上暗蓝拖鞋,那型号明
显小了许多,鞋缘只到我的脚板七成左右的位置。健吾的脚原来那么小。我低头看着那个
,边套上了一旁的土耳其蓝。
  好了,该从哪里找起呢?靠在门后,稍微扫视了一下房间。跟上次的感觉大致上类似
,没什么会引起注意的差异。甚至隐约还能直接窥见半年前的时间。健吾横躺在沙发上,
双手枕着脑后,用书将自己的脸盖住。我靠在阳台俯瞰流光般的城市,身旁总是摆着用玻
璃杯装着的各种饮料。有时候是威士忌,有时候是加了冰的茶。有时候只是纯粹的水。通
常是安静的,偶尔会放著那三首神秘的曲子,重复著其中一首。阳台落地窗保持一半敞开
,电视则几乎没有开启过。虽然会聊天,但不见得是那样激动或担心空白式的交流。某种
方面来说我们的对话也算是疯狂,但那是只属于健吾与直人式的热烈。
  够了,先这样吧。把盖子塞起来。依现在的状态还是不要继续回想的好,失去感触后
每次这么做都觉得可悲。空空洞洞的,想不起好多细节,就像拿着爆米花看着什么不认识
的人的传记一样。一种快要睡着般的可悲。
  我绕过地板上的杂物,尽量不破坏房里凝滞的一切。除了矮桌,健吾房里没有其他书
桌,文件类的东西他习惯放在衣柜的抽屉。也许因为健吾不常出门吧,衣服的量与质仅控
制在实用的程度。
  我拉开柜子,里头出奇地清澈。怎么说呢,密封的没有一丝灰尘,连空气都淌出健吾
透明干净的味道。但瞬间就被灌入的此刻给破坏了。果然过去有时候就是那么不堪一击。
  我拨开衣服将那堆纸整叠取出,最上面就是健吾的死亡证明,跟除户什么的放在同一
个牛皮纸袋。我大略瞄过之后摆在一旁。接下来才是重点。到底健吾会不会留下线索我不
确定,但至少要亲自花时间确认才行。
  几乎都是一些无关紧要的资料,书本片段的复印或海报传单什么的,夹杂的手绘纸张
也只有一时之间无法明白的图案及词句的碎片。在剩下三分之一左右的部份,找到了保险
相关的文件,那其中有将我设定为受益人必须的所有证明,上头还有我的亲笔签名和印章
。应该是健吾模仿的,是他的话的确有可能弄到我所有的资料。
  除此之外什么也没有。我将纸放回原位,留下牛皮纸袋和承保文件。坐在地板上靠着
床。健吾假冒我的身份让我成为受益人啊…怎么什么都不说呢。不知道是不是病的关系,
我既不愤怒也不开心。似乎也不是介于中间的任何情绪。无故获得了一大笔钱,那是我这
辈子设计再多份心理测验,把身体或心榨干了也盛不满的份量。也就是说,那金额远远超
越了我对自己的认知价值。
  
  划破夜的引擎声逐渐拉长,间隔与间隔之间悄悄走入了更多无法掌握的未知。
  我不知道坐了多久,表上的刻度只是没意义的随手涂鸦,指针也懒散的像从未移动过
似的。看着那我有点惊讶,似乎有类似无力感的芽在泥土里窜动。我突然站了起来,闭上
眼想抓住那个。但那却像被惊扰的麻雀,一只也不剩的消失在我眼前,留下了笨拙孤单的
电线杆。
  我所幸离开衣柜,如果真的必须在这里过夜,那至少得开个小缝让风流通流通才行。
经过电视机时不小心踢到了一本翻开的书,那书撞上桌脚,矮桌上的酒瓶斜倾掉落在书上
。忘记那里头早就什么都没有了,下意识迅速弯腰把酒瓶扶起。就在我冷笑自己多余的操
心时,注意到书里夹着一张写了字的小卡。
  ‘For My Sun’,左上角这样写着。是一张约明信片大小的纸卡,边角有被凹折过的
痕迹,放在书里是为了将那弄平吗?我拿起厚重的书,那是一本国内出版的英汉字典,夹
著卡片的刚好是‘L’那页,但并没有什么单词被特别注记。
  我将书阖上放在矮桌,拿着纸卡走向阳台,站在落地窗前读著上头小巧精致,却没有
壅塞感的文字。
‘For My Sun
   很抱歉拖了这么久。我真的不知道该用什么形式才能充分表达心中不断涌
 出的澎湃。也试着写过长信,但重读的时候总发现根本连十分之一都捕捉不到
 。无力于自己枯竭的文字,写了又撕,撕了又写。在汪洋之中载浮载沉,好几
 次几乎接近窒息的边缘…就像你曾说过的那样…极致愉悦般的窒息。
   然后…我想…你懂的。就算我什么都没说,你也能感受得到,并像发生在
 自己身上般完全的接受与救赎。你就是那么不可思议。
   最后…很感动能收到你的礼物。你永远无法想像我有多开心,她对我是如
 此的重要,永远都比你所认为的来得更珍贵。
   我将那用小瓶子装着做成项链,让她能随时靠近我的心脏。
   虽然爱已经不足以形容我们之间,但还是想试着亲手写出来看看。
   健吾,我爱你。
                                香织’
  一字一句都蕴含着温柔,不太俐落的笔触隐约可见书写者当时的状态。那是强忍着身
体的颤抖,花时间慢慢雕下的自己的心。
  翻到纸卡背面,是一位斜倚著的女人,锁骨到胸部上缘之间的位置。脖子两侧往胸口
蔓延出两条相当简单的草绳,草绳的末端绑着一只随处可见的软木塞小瓶子,刚好在卡片
中间偏右下的地方,稍微左倾躺在乳房刚要隆起的前端。瓶子里面摆着一枚水滴形状的石
头,质地圆滑润泽,若不是因为颜色,那简直跟真的水滴没两样。
  是“鱼”。
  除了本身的震撼,更令我不知所措的是这封信的存在。自认为是健吾这辈子(因为已
经结束了,所以大概可以用这种说法吧。)最好甚至唯一的朋友,我从根本上一直认为除
了我没有别人了。
  原来所谓很重要的朋友不是我啊,健吾。
  突然觉得有点孤单。是好现象吗?虽然很薄弱,但有什么在罐子里面缓缓流动。少少
的,乾乾涩涩的。不想重蹈覆辙,我暂时闭着眼就那样站着。不过还是不行,很快的那就
从不知名的洞干脆的流光了,一滴也不剩。
  我呼了口气,睁开眼看见玻璃上自己透明的倒影。如果真有鬼魂的话大概就是这个模
样吧。我想着。所以会不会健吾等等就以这样的形态出现在我身边呢?伸出手掌,让指尖
轻点在玻璃窗上,那倒影也做了一样的动作。冰冷从指尖窜入手背,连没有直接接触的掌
心都能清楚感受到寒气。原来那个世界那么冻啊。
  我放弃打开落地窗的念头,转身走回房内。也许我的病还没复原,但直觉的部分看来
还算没有问题。第一眼见到慎司先生的夫人就觉得不太对劲,虽然到现在仍说不太上来,
但就是觉得距离异常的接近。也就是说,我从那女人身上所接收到的,不仅仅是毫无关系
的陌生人。
  不过也许如此,这个世界同名同姓的人本来就不在少数。说真的要我将健吾和大企业
家的夫人联想在一起,那就像洗衣精被摆在冰柜里贩卖一样,不论乍看或细节都突兀得相
当彻底。但为什么我几乎没有犹豫呢?一来也许是我的病,另外…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
,我已经不太晓得该怎么掌握所谓健吾这个本身了。能做的只有尽量蒐集手摸得到,眼睛
看得见的资料,拼凑线索,好让自己能再追上去一点。
  原来人死了并不是什么都停止了。那会以强而有力的细线,紧紧勾住所有认识或知道
你的人。让他们拖着,或拖着他们,不断往前。那并非只是印象或记忆,是继续下去的什
么。陪伴或离开。
  为了更加证明香织的身份,我把柜子上的书一本本取下仔细翻找,尤其是笔记或夹了
书签的某页,将那附近的文章全部大略读过一遍。还有整面墙壁的纸张,我用手机拍了照
后将那全都撕下,不论正面背面一一检查。不再执著房里的样貌,既然健吾已经走远了,
斟酌那些也没什么意义。我必须跟上去才行。
(待续...https://www.facebook.com/louisdayhappy/posts/1819397468107637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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