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
那天的失控并没有人发现。
甚至逸菲当天晚上，还特别谢谢他的冷静反应。她有些哽咽的声音说：“谢谢你原谅我们
之前隐瞒你，也谢谢你愿意成全我们。这对我来说真的很重要。”
什么都不懂啊妳，愚蠢的妹妹。但是他已经能够伪装得越来越好，她不会知道他的痛苦与
悲伤，他很自豪自己已经能够控制得当，也不再需要伤害别人来发泄自己的情绪。
但是他不知道，他自认为的坚强总有一天要崩溃。
这天半夜一点多，逸书正在电脑前面快速打字，喝了两口咖啡之后，又马上陷入他的故事
情节之中。今天一整天逸菲都不敢叫他帮忙，连晚餐都不敢问直接放在桌边，反正要是饿
了他可以直接拿去啃。
似乎哥哥是难得的文思泉涌，逸菲知道谁去打扰谁就倒楣。
这时候他的手机响了起来。
他看了一眼，竟看到了许久没见到的名字，只好接了起来。“喂？”
“我在中正国际机场，刚下飞机。”里头是许久不见的彦妤的声音，原来已经过了一年这
么久了，他都没有注意。“我的班机有些状况，行李要到隔天早上才到……”
“所以呢？”
“你可以来陪我吗？”她说
逸书愣了一下，稍微有点犹豫。毕竟今天状况实在不容他随便分开身，但是是好久没有见
到的她，他不知道如果拒绝了，她是不是没有其他人能够帮忙，毕竟大半夜的她一个女孩
子也不太安全。“你的家人呢？”
她沉默了。对了，她从来没有提过她的家人，经过了一年多，他似乎忘得一干二净。
“但是……我过去也要一两个小时哦。”这沉默让他一时无法推拒。
“……所以你不来吗？”
“好吧，妳在哪里？”说来，彦妤的语气和以前有些不一样了。以往的她是害羞安静的女
孩，虽然稍微有些敏感但多半总温柔乖顺。但是语气中感觉有些隐隐的尖锐，一时说不上
来她有什么很大的不同。
花了点时间赶到了她所下榻的饭店时，他有点惊吓。
她的一头长发剪了，以前胖嘟嘟红润润脸颊的她，现在居然瘦得连锁骨都凹得可以灌进水
泥了，除了她的厚嘴唇还圆润润的，其余他竟然找不到她任何过去的样子。本来总是穿着
长裤长裙的她穿了短裙，一双大腿中间居然有了能塞颗拳头大的缝隙，甚至在锁骨上方还
有纹身：“Fuck Your Beauty Standards。”
一年就能够改变这么多吗？
“我刚好在写稿，妳不介意的话，我先坐一下。”他兀自将笔电拿了出来，见彦妤没怎么
在意，他就敲著电脑把刚刚的剧情给打完。当然一边打字，一边他也不忘上下打量了一下
这个陌生的小女孩。
大概是发生了什么事吧。
“你刚才看我的眼神，是喜欢还是讨厌？”她晃着手上的红酒，问。
“只是好奇而已。”逸书说。“发生什么事了吗？”
“活着就好了，还能发生什么事呢？”彦妤没有回答，只是低着头说了一句话。
那天他们一同过夜，但是逸书却没有碰她。经过了很多事情之后，他已经面对自己的欲望
和痛苦多了些许余裕，他开始能够选择先观察再行动。
“为什么不碰我？”彦妤问。她的眼神只是疲惫，没有其他多余的情绪。
“因为妳有心事。”
“你变得温柔了，也胆小了。”她说。勾出了这天晚上的第一个，充满嘲讽的微笑，这是
逸书从未看过的表情，她翻过身去。“你自以为的怜悯与担心更让我觉得受辱。”
逸书意外的彻夜未眠。他仍然没有出手，满脑子他都在回想着自己变温柔也胆小的那句话
，原来在她眼中他是这样的。
隔天彦妤领了行李回到家中度假，他以为她没多久就要回西班牙去，但是她却留在台湾了
。
她说，她要放弃艺术这条路。
＊＊＊ ＊＊＊ ＊＊＊ ＊＊＊
许多外国人长相的人追着她打，他们用两只手往眼睛两旁用力一拉，叫她Chink，他们不
跟她同桌吃饭，甚至带头的几个女孩会踢翻她的物品，所有与她攀谈的人都会被厌弃被针
对。
她无法完成分组作业，教授说她的英文与西班牙文能力低劣，无法正常答辩，绘画或雕塑
作业也因为没有朋友同学的资源和相关讯息帮助，无法买到适合的材料而经常迟交，成绩
随即一落千丈。
他们在她的食物里头加砂土，加肥皂。他们扯她的头发，脱她的衣服，在她的身上泼水，
几次她被迫在好多人面前赤身裸体，跪在众人的口水中间道歉。
她为了她的肤色她的丑陋肥胖而道歉。
她住的地方是个破烂的顶楼加盖建筑，因为门锁损坏所以每天都有人闯空门，只要小偷闯
空门没找到钱，就会故意破坏她的家具，损坏她的窗户。警察看她是东方人所以压根不受
理她的案子，门锁修了又坏，坏了又修，最后她只能偷偷在沙发底下，在桌子边塞钱。
她为了生活，只能向小偷投降。
后来她认识了学校的某个帅哥Jerrald，从此她的生活就改变了。
她以为她找到了挚爱，Jerrald高大风趣，风流多情，在学校广受女孩们的喜爱。自从她
站在他身边，那群原本咒骂唾弃她的人就不敢再欺负她了。
她把一切都给了他之后，他就不感兴趣了，本来的体贴温柔不在，后来还让他的朋友对她
上下其手性侵得逞，使得她染病，所以几个月后她逃回了台湾。
只是她不能回家抱怨。
那个家里头本来就没有她的位置。她的母亲是第三者，怀胎生下了她之后，就借此向那个
有钱的爸爸敲诈了好多钱，母亲经常叫她到那栋大宅里头，陪里头的家人吃饭，叫她哭，
叫她撒娇，叫她跟那个有钱的爸爸要钱。
久了之后那个被称为爸爸的男人，除了钱之外，就不会再多给任何其他的事物了。爸爸到
母亲死之前都怨恨着她，所以同样也无法喜欢和母亲长相相像的彦妤。
她不怪爸爸，更不怪大宅里头的大妈，大妈和气温柔，其实对她也不坏，但是碍于身分地
位，她不会给她什么好脸色。大哥二哥更是会用“细姨的女儿”来称呼她，那栋大宅里头
，没有一块地是属于她的，也不会有任何人会喜欢她。对他们而言她很多余很碍事，彦妤
知道的。
她知道的。
本来她想要逃得远远的，再也不要出现的。但是她失败了，她软弱了，她被迫又回到这个
地方了。
这个三房两厅的公寓是爸爸留给她的大学毕业礼物。所以她回到这里，爸爸一定会知道的
。他们会知道她失败，知道她放弃了学位。丢人现眼的。
她其实并不怪那些欺负她的同学，她阴沉诡异，胆小怕事，从来就不是讨人喜欢的人，当
初在高中要不是诗诗那些女生喜欢跟她一起玩，彦妤是绝对不会有朋友的，所以到了西班
牙她对于自己被霸凌一点也不意外，就算不是因为她的肤色长相，她也绝对不会喜欢这种
人。
活着真是恶心。
要是可以快点死去，快点腐烂就好了。
＊＊＊ ＊＊＊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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