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自从那次之后，我更加放心与她相处，不再有先前多余的拘谨，也更加信任她，所以相处
起来自在许多。甚至有时候我会开始对她撒娇，跟她玩闹，她似乎也很开心我比较没有那
么内向自闭了，这几天她有空闲的时候就会帮我检查学校科系，并且给我一些念大学的意
见。
我很喜欢她，就像是自己的家人那样喜欢。有人为我煮菜，在意我吃的够不够营养均衡，
关心我穿得暖不暖，或是跟我讨论未来的事情。这一切都很幸福，我想起来连嘴角都会不
自觉上扬。
我是她的狐狸。
放了寒假，我便每天送她出门。见到她下班回来的耀眼身影，我会像只忠犬一般摇起尾巴
，兴奋不已。感觉像是宠物，又像不是。我只知道，我似乎能够满足于这样的关系。
“真人养成游戏吧，至少。”不过阿然说他不信。“养大了就吃掉。”
“我现在已经很大了。”我是说年纪。
“那快掏出来，邀请你姐姐吃吃看啊！”
“干。你真的很北烂！”我们像两个白痴一样的大笑了起来。
“什么事情笑那么开心？”她今天做了柠檬蛋糕，奶油份量不知道是不是用的有点多，使
得口感非常扎实，但我不讨厌。
“姐姐，妳是几岁破处的啊？”阿然这智障，居然一时兴奋就问出口了。被我打了一下，
她笑着摇摇头表示不在意。
“我想想，大约大四的时候吧？二十二。”居然回答了。
“好晚啊。”
“我以前就是个书呆子，挂副眼镜，一脸痘痘，一路上大学之后才开始交男朋友。而且其
实医学系的课程很重，所以没机会出去玩，认识朋友。”她笑着坐在我旁边，将泡好的茶
倒给我们，一脸温婉表情看着我们这些屁孩在红茶中猛加糖。
“那不是跟我们阿谦一样？”阿然很烦人的在我的脑袋后面揉，我用力拨开他的手。
“那有什么不好。”她温柔的拍拍我，“考上大学后再交女朋友吧。找到个漂亮的女朋友
要跟姐姐说哦。”
“交得到再说啦。”我白眼道，不知道为什么对她的这句话有点觉得失落。
“不要妄自菲薄。”她笑起来捏我的脸，“虽然阿然比较帅，但我觉得我们何谦笑起来也
很可爱的啊。”
“姐姐，不要夸他，他马上就会脸红。”阿然话都还没说完，我的脸已经有点热起来了。
说实在我以为自己应该免疫了，毕竟跟她住在一起这么久，总是有些简单的肢体接触。自
以为身经百战的结果，忘记她的微笑就像又快又准的飞箭，随时都能射穿我的自信。
她看了我的脸忍不住也笑了起来。“对不起哦，姐姐不知道。”
“不过姐姐现在没有男朋友吗？”阿然说出口，我才想起来这个话题不能问，但我来不及
阻止。“怎么不想再交一个？”
“医生哪有这么容易交男朋友啊，我们工作时数太长了。”她四两拨千斤的。“啊对了，
我今天妹妹要搬来家里住，我有跟你说过吧。”
“有。”她说妹妹在台中逢甲念大四，寒假本来要搬回中和的家，但是因为家里太挤了所
以她让妹妹住她万隆这边，寒假结束就会回台中继续上课。郭医生说妹妹的朋友过世又加
上跟男友分手，所以心情很不好，要我不要惹她。
然后晚上这个叫做郭筱妍的女生来了，带着简单的行李。长得跟郭医生有点像，短头发，
染得有些红色，不说话不笑的时候脸有点凶，郭医生介绍我是朋友的弟弟，在这里暂住一
段时间，毕竟是跟自家人介绍，什么表弟的关系毕竟有点说不通。
筱妍笑着跟我打招呼。因为郭医生要上班，而我们一个高中生一个大学生的两个人都刚好
在寒假期间，所以我跟她单独在家里头的时间其实很长，如果可以我也希望跟她好好相处
。
但是她很安静，不太说话。她和郭医生一起睡主卧房，平常睡觉的时间好像很长，大约可
以睡十到十二小时，只偶尔出来冰箱拿东西吃。她很瘦，可能是在家里，所以穿着有点大
胆，短裤背心的，这种衣服我一次也没看到郭医生穿过。
换算一下岁数，她大四，应该是二十二，郭医生说妹妹小她五岁，所以郭医生已经二十七
了吗？真看不出来。
有天半夜，郭医生值班所以不在家，我出来上厕所的时候，看见筱妍坐在沙发上哭。她一
盏灯也没开，一迳抱着自己的膝盖哭得伤心，我看着心里觉得难受，想着早点回房间睡觉
，没想到被她叫住。
“你叫什么名字？”
“何谦。”我介绍过了啊。
“来。”筱妍说，语气还抽抽噎噎的。“陪我喝酒。”
打开灯，我才发现桌上的红酒瓶，一瓶已经干了，我有点害怕。“我……我不会喝酒。”
“去拿杯子来。”她没理会我的推辞，我只能拿了个玻璃杯来。
“我未成年……。”筱妍脸上挂著泪珠，就这样面无表情地把我手上的杯子倒了半满，瞪
着我使得我不能不喝。
她好可怕，我只好捧著杯子用力吞了一口又苦又辣的液体，味道让我皱了眉头，灼热的感
觉一路烧下了胃。她看着我的脸，说，“坐。”
我乖乖坐下。
“你看这张照片。”她摇摇晃晃的指了笔电上显示的照片，看起来她已经醉了。“她是不
是很美？”
“是。”看起来像是个女人拿着酒的样子，背景的黑色沙发像是声色场合。
“她比较漂亮还是我。”
“妳。”应该要这样回答的吧。
“说谎。她比我漂亮千百倍。”筱妍哭了起来，然后就抱上来了，我全身僵硬。“她对我
这么好，最后我却来不及救她……”
我很努力要推开她，推了半天勉强让她倚著背也算是礼貌了吧。
“人死了之后的世界会是怎样的呢？”她哭累了，问了一句。“我好想她……”
我也想我阿嬷，听着她哭泣，心里头的酸楚也慢慢爬了上来，因为是男生，从来没有过想
要像这样放声大哭。“我也不知道，但是我阿嬷说过，虽然舍不得我孤零零的一个人，但
是她过世之后一切苦难都会不见，下辈子可能轮回成更好的命运之类的。所以要我不要哭
。”
“你阿嬷，过世多久了。”她问。
“两年多了。”她听了之后，拿起我的玻璃杯，要我再喝。
“她是个温柔的人吧。”筱妍笑着说。
“嗯。总是很宠我疼我，但是骂我也很凶狠。”我说。下意识的摸了摸胸前的佛珠。那串
佛珠最后找不回原本的数量，郭医生帮我用皮绳串了起来，给我当作项链。“我经常想起
她。”
“要到什么时候，才会想起她不再那么痛苦呢？”她皱皱眉。“五年？十年？”
“我也不知道……”至少每次想起，我都还是很心痛。她顶顶我的玻璃杯，又催我喝了一
口，这样陌生的苦涩酒汁其实我觉得好难喝，但是喝下去之后，心头却有种温热的感觉，
却又好像不坏。
我勉强的喝了两口之后，无法克制的皱了皱眉，这时她突然带着一抹有些神秘的微笑。“
你跟我姊到底是什么关系？”
“咦？”
“我姊说你是朋友的弟弟。”筱妍说话语气凌厉而快速，一点也不像是喝醉的样子。“朋
友的弟弟应该跟朋友住，为什么来住她家？你又说阿嬷过世留你孤零零的一个人，所以你
没有兄弟姊妹吧？爸妈呢？”
“我……”
“你喜欢我姊吧？”她好可怕啊。
“喜欢，但是不是妳想像的那样。”我赶紧解释。我说出口的喜欢根本毫无犹豫，意识到
这点让我有些不知所措。
“那是怎样？”筱妍笑着把酒放下。
于是我把狐狸和小王子的故事告诉她，我不知道我是否能够很精准地说出这个关系与意义
，但应该看得出来我很努力地想要解释。即使如此，我还是能够感受得出来她的表情似乎
很嗤之以鼻。
她说，“请不要相信安东尼．圣修伯里那一套故事。”
“什么？”
“狐狸是他的情妇，玫瑰是他的老婆。”她冷哼了一声说，“他们注定不能在一起，才会
用这种方式去诠释两人之间的关系，其实那个一点也不浪漫美好。多读几遍这个故事，你
就会觉得这一切根本就是一场自我陶醉的骗局。”
小王子，我童年最爱的一本书啊。就这样被眼前这个女生轻易的摧毁了。
“婚外情没有什么不好。但是如果需要美化成这样才能够说服别人，代表这两个人也不过
是胆小鬼罢了。”筱妍说得理所当然。
“婚外情没有什么不好？”
“两个人自己的选择罢了。不管是婚姻，还是感情，都只有当局的那两个人能够理解他们
自己的关系。或许有点不负责任，也不被大众允许，但是感情本来就没有什么对错。”她
说，喝了口酒。
她又说，“不过回过头来，如果真如同你们所说，是小王子与狐狸的话，我却认为这份感
情绝对维持得不久。”
“为什么这么说呢？”
“从一开始就知道两人注定会分开的不是吗？要不是变成别的感情，就会分开。”她说，
“况且，男女之间不含私心的纯粹感情，除了亲情之外，我不相信其他的。”
我不知道如何回话。
“但是，我还是很感谢你的出现。我二姊是我认识之中最温柔的人。但也因为如此，我很
担心她。她的心事总是没人可以诉说，将一切都储存在她的菜肴里头。”筱妍叹了口气说
。“在我身上发生一些事情的同时，我知道她也遇到了一些状况，只是她什么都不愿意说
。但那段时间做的菜却难以下咽。”
“是不是，跟男友有关呢？”我想起了我问过男友的事情后，她不同以往的反应。
她看了我一眼，“你说喜欢她吧？不管现阶段是哪一种喜欢，要是她愿意告诉你的话，希
望你能多关心她。”
“我会的。”我点点头。
“去睡吧，小狐狸。”筱妍笑了一下，把我杯中的酒一仰而尽。“跟你喝酒不怎么尽兴。
”
“好，别喝太多，早点睡哦。”我没特别觉得这个称呼不舒服。
“你也是个很温柔的人呢。”她叹了口气，似乎有些喃喃自语的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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