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她是麻醉科医生,据说是少数几种比较能够正常上下班的科别。所以她时常会抽空去24小
时都开着的超市买菜回家。说来她的确有些问题,应该叫做仓鼠病吧。她喜欢把冰箱塞满
,或是储藏的饮料、罐头、方便面等等,数量都多的不像话。要是哪天有什么大灾难,待在
这个家里头应该可以活上半个月。
她说她讨厌要一些食材的时候冰箱里什么都没有,还得要花时间再跑出去买,所以养成了
这种习惯。我看家中最需要补的是多买一个冰箱。
幸好她也从网络上学了很多奇怪的妙招来保存食物,生鲜的不易保存就煮熟的冰冻起来,
我食量也大,偶尔把阿然叫来也经常能够帮忙分摊。
然后说起她作菜这件事情,我亲眼看过一次,就像是宗教信仰。她专注优雅的态度几乎虔
诚,备料像是仪式,等待像是膜拜,每一个动作与神情都严肃而静默,高洁而纯粹得无法
侵犯。
所以才会煮出那样的味道吧。她说这件事能够疗愈她,不管工作压力或是其他的,都会尽
量在这个仪式中间完成她的疗程,让她归零,回到正常的状态。
而最后一道工序就是被我吃下肚,她每次都会望着我一脸期待,就像鞋猫剑客那样睁著大
眼睛,深怕我会说出什么奇怪的差评,一直到我强调真的很好吃为止才会放松下来,使得
我备感压力。
其实她不用这样的,她做的每一道菜都很好吃。
“妳没有当厨师真的太可惜了。”我说。
她笑了。“煮给自己喜欢的人吃才有意义啊。这样才能够每一口都被珍惜。”
所以我是她喜欢的人吗?
我大约可以理解她说的。每个人对于吃的定义大约是不一样的,有的人为的是应酬或聚会
,或是气氛与高级感,目的似乎并不在品尝食物上。也有很多人不是减肥就是挑食,剩下
的一大堆,要是她是厨师,肯定会很生气吧。
我虽然有点挑食,但我可受不了她失望的表情,所以面对我讨厌的食物仍然几乎什么都吃
。这么说来我可要收回她的长相是还可以的那句话,或许是耐看的关系,总觉得是越看越
漂亮的类型。使得我几乎无法与她对视。
所以每天的换药是我最紧张的时间,最近石膏拆了之后,不需要每天换药,但她也常常拉
着我的右手确认伤口状况,伤口好了,留下了一条疤,她还给了我一条可以去疤效果的玫
瑰香味精油,每天替我按摩,使得我心跳加速,脸色潮红。
我不能把注意力放在她身上,学测就要到了,必须心无旁鹜才能够发挥平时的水准。因为
我在学校成绩优异,担任不少干部,学测考得好,就不必多痛苦几个月拼指考。
放了寒假,隔两天考试,我才知道我根本无法逃离这个人在我脑袋里头转个不停的事实。
面对空白的题目卷,我发现明明就读过的部分却一点也想不起来,这下肯定是考差了。
唉。脆弱的少男心是不能随便受这种程度的挑逗的。郭医生妳不明白吗?
回家的晚餐,她给我加菜了,倒是没问我考得怎样。只给我买了一瓶大罐的可乐。见我用
餐时有些安静,似乎闷闷不乐,于是她小心翼翼的问我,“考差了吗?”
“有点。”
“那就七月再考呀。没事的。”她说。“我们那个年代,没有学测,只有联考一次机会。
”
“都是因为妳的关系。”我忍不住嘀咕了一声。
“因为我?”她笑了起来,那看起来并不是嘲讽的笑,只是这表情似乎一点也没有愧疚的
意思,害得我也觉得这事好像根本没什么大不了。“那真是对不起。我应该怎么解决这件
事情呢?”
是啊,怎么解决呢?离我远一点?还是……?我摇摇头。“算了。当我没说过这话。”
“你的第一志愿是什么呢?”我很感谢她换了话题。
“台大法律。”
“哦,你对法律有兴趣吗?”
“没兴趣。”我老实的说。“因为分数高,感觉有前途就选了。”
“要选自己喜欢的哦,否则会念得很辛苦的。”她说,像个姐姐一样的叮咛。感觉不太讨
厌。
“所以郭医生喜欢医学吗?”
“我对人体很有兴趣啊。”她微笑道,说这句话的语气好像有些性感。
“妳真的很变态耶。”听我这样说,她又笑了起来,她的唇角勾起的弧度真是好看,让我
觉得有种莫名奇妙的心动。“妳没有男朋友吗?”
“以前有过。”
“那后来呢?”不知道为什么,总觉得不能问这个问题,但是我还是问出口了,一时之间
又无法收回这句话,任凭尴尬的微凉在空气中慢慢逸散。
这么说起来,我从来没有看过郭医生生气的样子。
她走近我,然后跪蹲在地上,抱紧了我。跟那些蜻蜓点水的亲吻脸颊不同,这次的香味几
乎是侵蚀,伴随着我火热而酡红的肤色,从身体里头一路窜上我的脑袋。皮肤感觉酥麻麻
的,好像快要融化一样的,我全身僵硬,动弹不得,任凭她这样拥抱着。
她的怀抱柔软而温暖,发丝轻轻抚过我的嘴唇,撩拨着我心头痒痒刺刺的一阵。但我放下
碗筷了,勉强的伸出了手拍她的后背。“怎么了?……我不该问这话题吗?”
原来无形之间,我已经学会了大人们的那种装傻吗?明明很动摇的却还要装作不知道,这
样的话两个人都有台阶下?这瞬间我突然意识到自己的可怕。
“我有你就好囉。”她离开我的怀抱时,脸上仍然是淡漠的微笑,她轻吻我的额头,然后
起身离开。“多吃点哦。我想去洗个澡。”
什么意思?我又给打马虎眼过去了?有我就好了到底是什么意思?我是宠物?是弟弟?还
是偶尔可以调戏把玩的对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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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喜欢她了吧?”阿然理所当然的搓搓下巴。“认识两个月,还住在一起一个多月,没
怎么样我也觉得很奇怪。”
“我不知道是不是喜欢。”我老实的说,一边揉着我眼镜底下的瞇瞇眼。“应该是好奇比
较多。上次问了男朋友的话题,看来是地雷啊。”
“搞不好受到很大的创伤,所以才跟小处男谈恋爱。”
“就说我们不是谈恋爱了。”我摇摇头。“除了亲脸颊之外,什么都没做。”
“你是不是很期待有别的?”阿然调侃道。
“才没有。”我说谎了,我当然很期待跟她有些什么进一步的关系,除了对于性本身或是
大人神祕的世界感到好奇之外,更多是想知道为什么性会让人沉溺。当然我也并非是什么
人都可以,她漂亮温柔,感觉工作能力也强,家里更是打理的无可挑剔,而且与我对话中
从来没有看不起我的年纪过。
但其实我对这个人根本一无所知。
我连她几岁都不知道,不知道她神秘的原因,不知道她喜欢什么讨厌什么,也不知道她对
我的看法,我又怎么喜欢这个人呢?又用怎样的角度或立场去抱她呢?
“我只是想知道,我们的关系到底是什么。”我说。
“不过,这是大人最讨厌回答的问题了呢。”阿然直觉的回答。“我问过一个姐姐,然后
她就消失不见了。”
但我们就是个十七岁的孩子啊。身为一个才十七岁的孩子,不问这些不奇怪吗?虽然我想
要假装自己成熟,想要站在跟她一样高度的地方,但是我真的很好奇,也想知道她是怎么
想的。
我只是个被捡回来疼爱的宠物吗?还是有可能会进化成能够进房间陪她一起睡的完整的人
呢?目前得到好处的我,什么都不能问吗?问了就会被赶出门吗?
迷惘的十七岁让我烦躁,第一次那么想要快点长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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