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篇] 失踪(1)

楼主: dragonman527 (天乐-咻!-)   2018-01-07 22:09:51
  原来,这样就结束了啊…
  捷运上我想着。
好安静,难得这么安静。每个人都低着头,专心用指尖搓弄手机,像被绑牢的风筝,为了
逃往萤幕里的天空而拼命挣扎。
  靠在车门旁的挡板,双手放进风衣口袋,皮肤跟便宜布料摩擦的触感好像在与我无关
的遥远星球上发生的事一样。窗外被各种光的棱线切割得细细长长,速度将景物拉近又抽
离。最后像被压扁了似完全隐没在黑暗之中。
  怎么会那么黑呢?这夜。
  玻璃上晃动着我三分之二的侧脸,透过深夜的勾勒结实地映出那轮廓。我的视点在倒
影跟黑暗的背景间无意识切换,慢慢觉得陌生了起来。这是我的样子吗?那个人是我吗?
想靠近看清楚一点,光亮抽换了画面,像打翻油漆桶暴力地将一切覆蓋。
  捷运减慢速度进站,有什么瞬间撞进我的脑袋,在车门开启关闭的过程中来回震荡。
提醒的铃声将思绪重新拆解拼装,将我带到几分钟前的上一站。
  
  我松开加奈的手走进车厢。她站在月台望着我浅笑,眼睛慢慢晕开。
  ‘我们分手吧。’加奈清晰且坚定的说。
  车门关闭,我来不及回头。就这样,我们从一个点,被扯成两条线。
  从什么时候开始的?我总是沉默牵着加奈的手,想着有关无关的各种事情。虽然都在
台北,平常也是各忙各的工作,各过各的日子。睡前一通几分钟(或不到)的晚安电话,
固定在每个周末见面。逛街、看电影、出门或待在家,平均而有规律的成为一种习惯。至
于更亲密的,也不知道多久没做了,连动作都生疏了吧。彼此的影子在生活中慢慢稀释,
穿过我们之间的什么悄悄变淡,连对话都被吞进墙壁,咀嚼后干巴巴的毛屑便往我们身上
吐。久了,脚步逐渐沉重,然后谁也看不见谁了。
  走出车厢,搭上手扶梯往板南线的方向。我努力回想却无法,闪著光的记忆片段就像
被乌鸦叼走了似离我越来越远。
  这个时间台北车站的人潮还维持一定的密度,走在那之中又被回忆抛弃的我觉得身体
空空荡荡。除了胸口有种浓厚凝滞,那以外的部分好像都消失了。像在睡眠的边界游荡,
分不清从哪里开始是梦境,到哪里之后才是现实。
  捷运站外的风非常冻。夜深了,龙山寺附近的游民瑟缩在角落,闭上眼拒绝这个世界
。忽然很好奇他们困惑的明天跟我一不一样?太阳总是会升起,天亮后总是会醒,然后呢
?我站在二号出口眺望庙的方向,深吸一口气转身。算了,有些事,问谁也没用。
  穿过万华火车站,马路对面的姜母鸭依然人声鼎沸,寒冬深夜果然最适合贩卖暖意。
这才想起一整天到现在什么也没吃,大概是因为加奈没说饿,就连饥饿本身都忘记出现了
吧。没什么胃口,至少要一个人吃完姜母鸭是不可能的。
  走在万大路上,我耸著肩膀小心翼翼将冰冷的空气吸进肺里,把没用了的温暖缓缓吐
出。就这么空着肚子似乎不太妥,还是到转角的超商随便买个饭团什么的吧。这样的念头
才刚出现,一阵寒风混合著熟悉的香味扑面刮起,却一时之间想不到那名字。因为记忆遗
失了吗。
  超商旁的路灯下,小贩笼罩在氤氲的昏黄光线,像分辨率不够的海报模糊地贴在墙上
。我瞇起眼走过去,摊簷上压克力板用暗红色颜料歪斜地画著-‘EGG CAKE 1 NT/per
’。
  鸡蛋糕?一颗一块?那文字看起来像刚出土的遗迹上,未完全解读的刻纹。不管灯泡
或压克力板都染上一层油晃晃的污渍。虽然我不是专业,但也没看过因为做鸡蛋糕而产生
这么大量的油烟。摊贩深处传来噪声般的声响,老板坐在里头靠着墙,低头以一定的速度
逆时针专心搅拌手中的面糊。
  万大路和莒光路的转角,这是我每天必定会经过的地方,我却无法肯定这卖鸡蛋糕的
摊贩到底是什么时候出现的。就像突然注意到的细节,分不清是改变或者一直以来就在那
里了。
  虽然有点诡异,但价钱的亲切感实在非比寻常。要在台北找到一个铜板就能入口的东
西,简直比挖到恐龙的化石还要困难。
  “老板我要一份,五个。”我将手伸进裤子的左后方掏取零钱。老板的身体蓦地颤抖
,轻咳几声慢慢站起来。他穿着黑棉质长裤和深褐色的秋季薄外套,异常膨胀的上半身看
得出底下还有不少衣服,五颜六色的领子从颈部露了出来,像在门市架上随便拿了就当场
套上去一样。老板一脸疲态,留着从唇上连接到下颚的浓密白胡,其余部分刻画著深深的
皱纹,分布十分平均精致。
  “咳…咳,一份就好吗?这么便宜怎么不多买一点?”老板加快了搅拌面糊的速度,
看来刚刚是睡着了,希望他没有流口水的习惯。
  “因为不怎么饿。”
  “吃鸡蛋糕跟饿不饿有关系吗?多来几份吧!”他扬起嘴角,脸上的皱纹像有生命似
的奔跑了起来,我愣愣地眨了眨眼。
  “不…不用啦,一份就可以了。”我挤出微笑拒绝。
  “年轻人你不懂,老人家说的话就要听啊,尤其是留胡子的老人家。’他盯着我,伸
手拿起一旁分不清楚颜色的罐子,挤出一大团摔在面糊上。
  “那是什么?!”
  “草莓酱啊,好东西来着!”
  “我没说要草莓口味的啊!”
  “这里只卖草莓口味!”见他手腕一转,那团他称为草莓酱的东西就这么没入面糊,
改变了整个色调。“别管这个了,你真的不要多买几份吗?我这一碗大概可以做五十个耶
!”
  “我只要五个…”
  “可是…”他露出贼笑,矫健地将面糊倒满模具里每一个凹槽。“我已经倒下去囉!

  “…”不想多说,没有事情能比今天更糟的了。我将五块钱放在台子上,转过身看向
寂静的马路,决定不再搭腔。
  红绿灯维持着同一种颜色缓慢闪烁,老板继续在我身后兀自碎念。有那么一刹那我记
不起自己怎么会出现在这里,直到一辆白色保时捷流星般闪进夜的深处,那滩被遗弃的无
力感才再次从胸口溅了出来。
  “年轻人你的鸡蛋糕好了喔!”
  我回头,硬币已经不见,取代的是十个装满鸡蛋糕的纸袋,被风拍打冒着暖烟。那在
污黄混浊的灯下看起来就像柔软不实在的梦,安静等待谁的领养。
  “总共五十颗!还差四十五块耶!你的数学不是很好喔?”他将五元铜板放在掌心,
一脸疑惑。
  “嗯,比你的脑袋好一点。”没什么力气争辩,这大概是我仅存的幽默吧。我随意抽
走其中一个纸袋直接离开。
(待续...https://www.popo.tw/books/631897/articles/7275603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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