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殿下!王子殿下!”从城内来的使者慌慌忙忙的冲进行宫内,也不等任何通传,擅自跑
进了苍所在的朱鸟殿中,后面则是跟随了禁军数十名。苍与丹阳两人正在喝茶聊天,被大
群人马惊吓得不知所措。
“怎么了?”苍认出这个人是父王的随身服侍人员席,他的年事已高,跟随父王身边多年
,却这样上气不接下气的奔跑,脸上还带着如此哀戚急迫的表情,苍明白一定是出事了。
“陛下驾崩了!请迅速与在下一同回城。”苍一抬眼,对上了在队伍之中,同样仓皇不已
的亢的眸子,他点点头,任几个人护送他一同回宫。
回宫的路途并不遥远,但一路上苍却心慌得坐如针毡,这几个时辰的路途就像一辈子那样
遥远,从贞顺门进入宫内,看着龙王正殿已经密密麻麻的跪趴了一大排人,里头除了众大
臣也有众嫔妃,里头却没有见到母后的身影。苍没有时间想太多,下了轿子便冲进紫宸殿
内,看到了尚在梓官内的緺龙王已经冰冷而泛著暗绿色的面容,大家就等著苍来准备入殓
。
冗长的入殓仪式进行了四个时辰,结束后他这才得空,赶紧问起来。“怎么没看到母后呢
?翔母妃也不在?”
一旁的侍从踌躇半天这才请席告诉他状况,翔德妃失踪,而緺龙王是在王后的寝殿里头被
毒死的,而身为后的朱因为嫌疑重大,珆贵妃只能代理定夺,将朱关在永宁宫中不能出,
为保安全也不让任何侍女侍从出入。自然身为王后的她就不能配合参加任何祭典仪式。
“先王早有留下遗嘱由苍王子继位,这点无庸置疑。”席在一旁提点,表情慎重而有些顾
忌,看来也是惧怕苍会有什么特殊的想法。“…但是此情况特殊,是否要调查王后的嫌疑
还看殿下。”
“这有什么好避忌的,自然要查。”苍愤怒的,此时他的眼神与珆母妃有短暂的交错,看
得出她眼中除了悲伤什么都没有,只是抱着松哭得心碎。“请母妃替儿臣带路吧。”
“那个歹毒心肠的贱人…怎么能够这么狠心呢!陛下他…”珆泣不成声,几乎多次晕厥而
无法正常行走,他只能带着几位大臣前往,而松仔细搀扶著珆跟在后头,虽松没有掉什么
眼泪,表情也是一片哀戚。
步入永宁宫,看到了脂粉未施,头发散乱的朱,她穿着一袭白色牡丹纹案的衣衫,显然已
经是哭了好几回的憔悴神情,看见是苍进来了,连滚带爬的抱住了他的大腿。“本宫是无
辜的!不是本宫做的!”
“拉开她。”苍的面色铁青。“席,先搜宫。”一行人便开始了搜索找寻,将各类橱柜和
所有箱子翻倒出来,各类衣料,布饰,珠宝就这样狼狈地被翻倒了一地。
“我是你的母亲啊…苍…你不相信我吗?”看着儿子冷酷的表情,朱的表情颓丧得几乎要
崩溃。
“找到了。”几个侍从将物品奉上。里头竟有鸩羽、鹤顶红、夹竹桃,番木鳖,其中鸩羽
的成色与比例,正与先王中毒时的量一模一样。
“如此罪证确凿,我要怎么相信妳?”苍冷着声音。
“本宫是被陷害的!”朱苍白的脸皮就像一层软烂的稠胶挂在她的面骨上,无法控制不停
的抽动且下塌,好像穿松了的它们就要掉落在地上一般。“是妳吗?一定是妳!”她的手
指指著一旁的珆。
“娘娘别含血喷人!”而珆也气急败坏张牙舞爪的冲上前去,幸好被松给挡下。“嫔妾怎
么也没有想到您会对陛下下手…妳好狠毒的心啊!”
朱抓着苍的衣䙓,乞求道。“我没有!我真的没有!苍!相信我!我是你的身生母亲啊!
”
苍没有给她任何机会,举起手来。“拿下。关押候审。”朱绝望的看着几个宫人架着她,
她的发髻散乱著,几近疯狂的尖叫呻吟,希望能够获得儿子的注意,但是这个玉树凌风的
儿子站得挺直,只给了她冷漠的背影。
*** *** *** ***
服丧期间苍已根据先王遗嘱,择吉日登基,丹阳、云雨、枣与浮萍也经由正式册封,分居
几间宫室。但因为仍然在治丧的关系,所有仪式并未铺张,只依照礼数简单过场以尽孝道
。
而朱在狱中似乎因为过于高傲的自尊受到了打压,一夜白了发,没有几天即绝望而自我了
断,到死之前苍都没去看她。这天他命刑部大臣将父王死亡的调查报告。除了毒药真实的
来源之外,还在永宁宫中找到了侍女艾与德太妃翔的尸体,所有证据都指向了一个人,不
是朱,而是先王的蔷才人。
“是妳吗?”他密旨宣来了她,甚至特意遣开了人,留了她一个人对话。
“我的王。”她娇艳的笑了。“哀家答应过陛下的已经做到了。”
“这和本王当时跟妳说的不一样。”苍锁紧著眉。“为什么要这么做?妳与先王就没有一
丝感情?”
“哀家一次替您解决了两个困扰呢。再告诉你一句忠告:千万别轻易的相信你的枕边人,
知道吗?”蔷笑着说。“这不过算是我给姐姐的一点回报,也是一点警告罢了。免得她妄
想自己那个愚蠢平庸的儿子真的能够登上王位。”
“什么意思?”
“这种事陛下就不必知道了。”她犹豫了一下,勾起唇角,细长柔白的手指在颈间轻轻一
比,话语轻柔的只剩暧昧的气声。“知道的太多就会像翔姐姐一样,被我一刀从咽喉划下
去。”
“来人。”苍低垂着眼帘命令殿外的侍从。“将这女人拿下。”
苍的表情阴郁而可怕,他与父王的感情虽然复杂,但并不会因此对他的死不惋惜难过。弑
君是多么严重的事情,他无法想像到底宫中会有谁因为个人因素而痛下毒手,当初他知道
母后无辜,看得出来她被设下圈套,但是苍故意对她的求饶视而不见。
朱只是被自己当初陷害珆一样的手法给设计了,根本死有余辜。
但是这个女人─蔷,并没有下手的动机,真的是她杀了父王吗?为什么他总觉得无法相信
呢?而翔母妃又是这么怕惹事的人,宁可隐居后宫多年,也不愿与别人争宠相较,怎么会
在这件事情上纠结?甚至在已经死了一个侍女之后,她还亲自调查?而后引来杀机?怎么
想他都不明白。
难道是珆?父王虽然薄情寡恩,从未特别宠爱任何一位嫔妃,对珆当年的举动恨之入骨,
以至于将近两百年都不愿意见到她。但是珆似乎并不恨他,入殓礼的时候,她那样哭得断
肠,几乎礼仪尽失,衣冠凌乱,苍不相信那样的情感会是装出来的。
到底是谁要至父王于死地?
“这只算是我给姐姐的一点回报,也是一点警告罢了。免得她妄想自己那个愚蠢的儿子真
的能够登上王位。”这句话,到底是什么意思?显然两姊妹有什么为人不知道的秘密,他
必须调查仔细。
*** *** *** ***
就在他没日没夜的埋在调查父王死因与各种大小国事当中,某天,进贤大人求见,原本苍
并不特别了解进贤大人,只知道是父王敬重的老臣,岁数很大了。但是父王驾崩之后,进
贤对于所有继位时需要的缺补人才的决断与推荐都相当果决英明,使得苍在继立上处事间
都能够快速上轨道,是苍非常依赖的大臣。
“今天怎么过来了。”
“我的王,微臣来做自己份内最后一项职务,结束之后臣就要告老还乡了。”进贤笑着一
脸皱纹。
苍略有惊讶之色,但对这件事情其实也有些预期到了。“是什么事呢?”
进贤委身之后,身后的小女孩走了出来。“心。”
“王贵安,民女是心。”这个叫做心的孩子,是个长相标致宁静气质的年轻女孩,仔细一
瞧,就是上次在亢身边看到的那两个孩子之一。
“微臣斗胆将这个孩子留在陛下身边,辅佐陛下一切近身事宜。”
“就像席一样。”苍皱了皱眉,这个孩子年纪还很小,怎么辅佐他呢?
“是的,就像席一样。”进贤似乎也明白了苍的顾虑。“陛下放心,不会有比这孩子更适
合的人选了。”
送走了进贤之后,苍冷著一张脸对她,“妳几岁?”
“秉陛下,在下今年刚满一百五十岁。”竟少了他近两百岁左右,这样的小丫头连身体面
容都还这么稚嫩,心智也还懵懂,到底能做什么?
“微臣会成为王的心,会包容您的一切,理解您的所有,做这个世界上最了解您的人。”
像是回答他的心声一样,心低下头去,深深的鞠了个躬。“请陛下相信微臣吧。”
“本王怎么可能相信妳?”他失笑,但她抬起头,温和的微笑了,就像是被苍的笑感染一
样,她笑得和煦而轻柔,像是自信,也像是谅解与包容。
他怔忡了半晌,收起笑容继续埋首于书本与信件之间,而心则是站在一旁,安安静静地陪
著。
*** *** *** ***
浮萍被下药了。她会发现这个事实,是因为近身的侍女递了一张纸条给她。上面就写了“
毒。”一个字,这个近身侍女叫做荼,是与她从小在卧龙湖的府邸一块长大的,虽不是绝
顶聪明,但是忠实可靠,她自然没有任何怀疑,心底泛起莫大的恐惧。
她请来太医,检查过饮食,银器与衣衫等等都一无所获,胆战心惊的度过了几天,只能请
求苍更换了身边除了荼之外所有的侍女,苍为此也忧心忡忡,命令将聚荷宫上下搜遍了,
并且多加宽慰受惊的浮萍。
但是更换宫人没有几个月,随后赫然在食用过后的杯碗食器的边缘找到了一些微量箭毒木
的汁液,因为色白而味淡,与饭菜共同食用也浑然不觉。虽不致死,累积一定程度也可能
造成危害。
因此她又要求太医重新检查身边的物品与更换侍女,几次之后苍也忍不住有些不耐烦,国
事如此繁忙的情况下,他仍答应了要求,但不免认为她精神方面是否有些过度反应。
“娘娘,嫔妾真的很害怕。”浮萍只能向丹阳诉苦。
这些年丹阳与几个妃子都相处融洽。她本不是难相处的人,只是当初不愿接受命运的安排
而心高气傲,这些年有着苍的疼爱与谅解之后逐渐的较为成熟懂事,因此颇有人望。册封
王后,住进了更名为赤阳宫的钟粹宫后,与苍一同商议,并且新进了不少嫔妃,在她的治
理下各各乖顺而和乐融融,虽然她的个性依然不免张狂,但也直爽大气,苍对她自然就信
任有加。
“妹妹要宽心啊,目前陛下正在忙着南国水源问题的条约修正,已经熬了好几夜都没有办
法安睡,最近东南边境起乱事,纶雀女王又驾崩,陛下也是蜡烛两头烧,难免会对后宫之
事有顾不全的时候。”丹阳也觉得苦恼。“还是这样吧,这几天妳先住在我宫里吧,也好
安心。”
“多谢娘娘垂怜。”浮萍这才松了一口气。
“可是妳…真的相信那个侍女荼吗?”丹阳直问,“既然都更换过身边的侍女了,可能性
最大的也只有她了。虽说是一同在府邸内长大的,但难免不会受到其他人的蛊惑而走偏路
啊。”
“嫔妾认为她虽不聪明伶俐,但却是很忠心的。”浮萍摇摇头。
“也有可能是有人利用了她的忠心而坏事。”丹阳说,“让本宫问问她吧。”
浮萍有些迟疑,但还是答应了。“是…”
“放心,本宫自有轻重,绝不会为难她的。若妳真的担心,就躲在房帘后面听吧。”丹阳
看着她担心的表情,拍拍她的手安慰道。
“好的,多谢娘娘。”
当天夜里,丹阳把荼叫到了跟前,也刻意遣开了其他人,只留一个近身的侍女萌在一旁安
静的焚香,而浮萍躲在小书房后面,隔着细细的竹帘子听着两人的谈话。
“妳叫做荼是吗?”丹阳说,她的声音听起来颇有威严与距离感,不笑的时候看起来又特
别凶,所以宫人们都很是惧怕她。“听说妳救了贤妃娘娘一命,避免她遭奸人所害,妳做
得很好。”
“奴婢不敢,奴婢只是做本份应该做的事。”荼是个北方人的脸孔,平板的五官,细长的
眼睛,虽然没有北方人的高头大马,但是脸上带了些许憨直。
“本宫想问,妳是如何知道贤妃被下毒了呢?”
“是同乡的薰告诉我的,她说贤妃娘娘最近似乎瘦了许多,要检查看看饮食起居是否正常
,可以用银针验毒。”她一脸兴奋地开始解释,甚至拔下了头上的发簪说。“这也是薰送
给我的,她说要时常送到她那儿去保养磨光,食物戳下去要是成了簪尖变成黑色,就是含
有剧毒。”
丹阳抬手,让一旁的侍女上前取来发簪。萌原本是太医院的侍女,历练不浅,她就著口鼻
缓缓一闻,似乎感觉出了不对劲。“娘娘。”
“是什么?”
“禀娘娘,虽然已经干了,但应该是箭毒木没错。”萌谨慎地说,“银簪识毒是用于砒霜
,鹤顶红。如果其汁液涂抹在簪尖上,荼也可能会因为接触到任何伤口中毒而死,所以此
簪尖故意磨得很平,目的应该是借由识毒的举动让毒液跑进贤妃娘娘的饭菜中。”
“不是我!奴婢冤枉!”荼一听吓了一大跳,赶紧跪了下来。
“箭毒木是经由伤口进入人体血液中的,而贤妃娘娘肺气虚,经常咳嗽感染风寒,自然喉
间会有伤口,如果毒量累积足够,顺着饮食进入贤妃娘娘的体内,娘娘必死无疑。”萌解
释道。
“妳说这个是薰给妳的?薰是哪里的侍女?”丹阳摇摇头。
“是浣衣局的。娘娘。”荼的眼泪已经爬满了脸,慌张的不知所措。“娘娘,奴婢是无辜
的…”
“住口!娘娘说话,谁准妳插嘴了!”萌是个严肃而年纪稍长的侍女,用力拉开大哭的荼
,一掌就往她的脸蛋打将去,荼被打了之后只能抽抽噎噎的不敢吭声。
“萌,即刻带人拿着本宫的手令,给本宫拿下这个侍女。”丹阳严肃的下令。“本宫倒要
看看幕后主使是谁?胆敢意图毒害贤妃!”
此时浮萍这才缓缓地走了出来,赶紧替一旁的侍女求情。“多谢娘娘明察秋毫。至于荼…
”
“她虽然没有害人之心,但是却被利用而不自知,身为聚荷宫的掌事侍女,却不能护主,
本宫绝不能就这样算了。”丹阳表情严肃,并未因此软化。“荼,降为一般宫女,罚俸一
年,并罚妳每天到太医院抄写养生草药经五十篇,到抄完为止。萌,妳派两个得力的侍女
去聚荷宫帮忙,并且每天抽考荼的基本常识,免得她再这样懵懂无知,害了贤妃。”
“谢娘娘恩典!”荼破涕为笑,连迭的答谢。
“妳要好生照看妳们家娘娘,凶手还没有抓到之前,万万不可掉以轻心。”丹阳与浮萍充
满感激的眼神相对应,点点头打发荼下去了。
不料这件事情并没有这么快结束。在浣衣局的薰不愿供出幕后主使,只说自己嫉妒浮萍美
貌所以才下手,这件事情也就在处死薰之后不了了之。
但此举竟遭来了其他宫嫔的不悦,觉得丹阳太过袒护浮萍,四妃中原本有贵淑德贤四妃,
德贤二妃原本就为末,而淑妃枣与贵妃云雨两人地位要比起浮萍高一些,她未能请教询问
就直接找王后丹阳本就有些失礼,有加上两人平时也鲜少受到王后的关怀,难免有人认为
浮萍趋炎附势,阿谀奉承,以致于心生妒忌与不满。
浮萍身体在那次状况之后并没有因此好转,仍然日益消瘦,虽然她也认为中毒一事并不是
这么单纯,但是碍著国事繁忙与后宫的气氛,她不敢再打扰苍与丹阳,而太医院的母亲过
世之后,她更是没任何办法。
入了宫,就不似从前自由了,好多地方不能去,也有好多礼俗规范与宫嫔教条必须遵守,
连回到宫内那座无名的湖泊,也是一大群人跟着。别说是亢,连苍都不能见到几次面。即
使见了面,看着苍那样疲惫烦闷的神情,也不能多说什么,她的烦恼,她的寂寞与空洞,
又如何与他相较呢?
苍依然不碰她,渐渐的她觉得这样的温柔是一种污辱。即使其他人眼中她是最得宠的嫔妃
,但四妃之中也只有她还是处子之身吧。管理后妃之事的人是一个叫做尾的女人,她会在
每天王离去的清晨与他确认是否有行房纪录,她是个谨慎而美丽的人,从来不疑有他。
但是浮萍总认为,她什么都知道。
总是满满的记档,好像王对她爱不释手,但是人前越是风光,她越觉得空洞而失落,她不
知道像是丹阳或是云雨那些嫔妃与陛下的关系如何,聊起她的时候是不是奚落或是讪笑?
浮萍只知道他们之间的话越来越少,也像是被钉在这个位子上动弹不得。
*** *** *** ***
松进入了寿祥宫,里头是住着先王的太妃几人,当年先王驾崩之后,几个位份较高的太妃
们分批住着寿康寿祥二宫,而珆又是其中位份最尊贵的,自然苍龙王对待她非常礼遇,而
朱的情况则是因为后续调查还之清白,最后以太后身份下葬作为结束。
已经没有可以相斗的对象了,珆整天无所事事的盯着院子里头的飞鸟与池鱼,经过这几年
,珆的白发长了不少,人也更加憔悴虚弱了。原本以为是因为对于先王的伤怀与惋惜,但
珆后来发现,原来她整个人似乎都是以恨意来维持生存意志,于是失去了朱之后,好像也
失去了继续活下去的目的,就这么慢慢的老了下来。
更糟糕的是,朱死去了之后,她却一点胜利的感觉都没有。
“母妃。”松恭敬的出现在廊下,与之行礼。
“松。”见到是儿子来了,她竟然不由自主的倒退了一步,这点小动作并没有躲过松的双
眼,对此他的眼神变得有些狠戾了起来。“怎么过来了?”
“婚配之后好久没进宫了,故特来向母妃请安,顺道看看王兄。”松的语气有些不自主的
上扬,特意把婚配这两个字咬得用力。那个西国来的丑女人,便是当初母妃给的馊主意,
不过他当时什么拒绝的话都没有说,就这样接受了。
反倒是母妃,自从父王死后就无比的惧怕他,连与他对视都有些困难,似乎深怕被苍抓住
把柄,这可不是松所想要的结果。松当初义无反顾地接受姨母蔷的提议,就是为了让母妃
自由,不再因为那个男人而憔悴支离,结果她崩溃痛苦过后,发现事实的她反倒成了松的
冤家。
但是时间久了之后,松开始享受这样的感觉。他很清楚母妃失去了父王,也失去这辈子唯
一的对手朱,生命重心只剩下松一个人了。因此母妃对他越是惧怕与憎恨,他就越是得意
,他成为了她在这个世界上唯一在乎的人。
他变成他父王。那个会让她惊惶失措以泪洗面的男人,但这样母妃才能够好好的活着,为
此,松甚至是引以为傲著。
“这样…”母妃低着眼帘,似乎有些想要发怒,却又被按捺下来。“听说…你将宫内的一
个舞伎带回府内册立为侧妃了吗?”
“您说绣吗?”果然被她知道了,这件事也是他故意激怒母妃的一种方式。“她怀孕了,
不得不接回府内。”
“哀家管她叫什么名字!你为什么偏要碰这种低贱的奴才?”忍耐不住脾气的珆忍不住吼
道。“你可是尊贵的王爷啊!多少亲贵大臣愿意将女儿献上,与你联姻…?”
“亲贵大臣也好,低贱奴才也罢,儿臣都碰了,吃的是一样的米饭,也拉一样的屎,脱光
了也都是一样的腿一样的腰一样的乳房和女阴,没有太大的区别。”松语带挑衅的。
这粗俗的语句使得珆气急败坏,伸手就是一巴掌打将去,但是却被高大的松狠狠地抓住了
手腕,他鄙夷地瞪着那张曾经是那么美艳绝伦的脸。“母妃息怒。是儿臣的不是,说得太
过分了吧。”
“你…”珆气得说不出话来。
“母妃年纪大了,气力也不如从前了。”松的语气和缓了些,拉下并爱惜的揉捏着她瘦弱
的手腕。珆经过这几年的摧残,瘦弱得不成人形,连当年大婚时期先王赐下的玉镯都戴不
住。“松定会好好孝敬母妃,让您得以颐养天年,至于我府中的事,就交给儿臣自己烦恼
吧。”
看着这些年变得如此乖戾的儿子,珆气得浑身发抖,气得甩掉了自己的手腕,往殿内直直
走去,后面跟着的侍女是跟着她的老侍女了,回头看了一眼松,妩媚的对松微微一笑,便
跟着珆离去。
珆在先王过世后曾经有想要自尽的念头,但松给阻止了,因此她身边的侍女也安排了松的
人,避免她再出什么乱子。而对于他的所作所为,珆也绝对不会到苍面前乱说话,毕竟苍
是另一个她深恶痛绝的人。
他只是用自己的方式让她幸福罢了,松心底想。
而说到那个完美的王兄,松冷哼了一声。那个看似温文儒雅,但却从来不把他放在眼里的
哥哥,他听过母妃说过几次苍对她的冷漠。松并不意外,毕竟这层恩怨并不是一天两天的
事,他只能尽量的顺服与配合,并且适时的给予母妃应有的关怀,毕竟他还是当今的王呢
。
玩日愒岁的他,从来没有想要取代苍那个位置。只是他实在想看看,臣服于他的,苍的眼
神,会是怎么样的呢?如果他知道是自己杀了父王,他会是什么表情呢?
松歪了嘴角,忍不住失笑。好像就是从杀了那个男人开始,对于这个世界,他便再也无所
畏惧了。
*** *** *** ***
芎是聚荷宫的侍女,刚从赤阳宫转调过来。聚荷宫内的侍女们多半年纪轻,历练也不深,
这也泰半是淑妃娘娘的意思,当初在宫人分配时似乎就有些想法了吧,感觉并不想给这个
柔柔弱弱的贤妃什么好脸色瞧。
别看枣淑妃娘娘年轻又长得一脸美貌,可个性真是毒辣,跟她表亲朱太后根本一个模样,
只有在永宁宫服侍过才知道。
太后生前很要求清洁,每天晨起都会命侍女将地板刷洗的光亮,看到一点尘埃或发丝就会
不悦。还会要求将所有宫内的花盆更换方向与位置,以方便每一盆花朵生长得健康漂亮。
她生前又特别喜欢月季花,牡丹,芍药这种硕大又张狂的花朵,一团团像火焰一般奔放的
大红色、金橘色、桃色、枣红色,衬着她雪白肤色好看极了,但是花朵要是照顾得不好,
有些枯萎或是长歪,她也会莫名动怒。
而太后生前要是生起气来,眉眼一动也不动,唇上还会衔著一抹淡淡的微笑,这样阴森森
的样子却是比鬼魅还要恐怖。她会命范取一束竹条直接往背部抽打,那竹枝每条都细扎刺
人得很,那个叫做范的掌事宫女下手也狠,只要挨个几下很少不流血破皮的,而受伤了也
还是要继续做事,从来不会因为生病或受伤有任何的优待。
话说回来这个聚荷宫其实地气并不好,秋冬有些潮湿,之前里头住的是现在的太妃郁娘娘
,那个娘娘也是多灾多病的。更别说这个叫做浮萍的贤妃娘娘,虽然人长得毓秀端丽,可
说是后宫之冠,可是身子脾气却都弱不经风的,平时好静,就只会看书写字,偶尔会出宫
散散步。她很少笑,眉宇间总是忧愁,但待下人还是挺好的。
或许是因为陛下喜欢她,所以其他娘娘才会视为眼中钉吧?经常有些零星细碎的折磨和刁
蛮,动不动扣她的月例,调动她宫内的人手,上次甚至还下毒呢。但她也从未向陛下多说
什么,只傻傻的吃些哑巴亏。
这天那个叫做荼的傻丫头兴奋地冲进殿内,这死孩子总是毛毛躁躁的没个庄重,要不是萌
姐姐指她来帮忙,这死丫头还不知道要闯多少祸。正准备骂她,她欣喜的跪下。“小姐…
,呃不,娘娘,是亢大人!亢大人来了!”
娘娘的杯盏都摇晃了,险些打翻,看得出来她也很意外。“真的?快请进来?”
亢是谁啊?芎一脸狐疑。只见一个身着侍卫服饰的高大男人走了进来,恭敬的与娘娘行了
礼,卸下了头盔样貌看上去还挺俊俏的。这头金发,应该就是金龙家的人没错了,金龙一
家和陛下一脉的家族是堂亲,和娘娘似乎幼年也熟识,自然两人都很开心能够叙旧,于是
知趣的芎就这么退下了。
退至殿外后,芎想着前几天新进的缎子布料还有很多没整理的,就叫了荼一同去整理,只
见她魂不守舍的,感觉有什么秘密。“妳做什么?”
“什么?没什么啊?”这傻丫头就是笨,完全藏不住情绪,心神不宁的。
“我知道了,妳喜欢那位亢大人吧?”芎故意取笑道。
“才不是呢!”荼这个死丫头尖叫起来真像头牛一样吵闹,芎捂著耳朵忍不住笑了出来。
“芎姐姐别胡说!人家才不会看上我这样的丫头呢!”
“自然看不上啦。妳又黑又壮,要像御前服侍的那个蔽姐姐那样白皙漂亮,气质优雅,才
有机会啊。听说陛下很喜欢她,保不齐哪天就会临幸她呢。”芎说著,手上已经从后头的
架子上报了几匹漂亮的缎子,这些缎子轻柔又滑顺,是前几天才进贡的,也没能够好好整
理,想着娘娘喜欢水蓝色的衣衫,定要给娘娘裁一件漂亮而优雅的长衣,搭配深蓝色的褶
裙应该也很好看。
几个时辰过去,回去替娘娘收拾桌面的茶杯碗盏时,却看到她一脸魂不守舍的样子,这是
怎么了?芎笑着说:“娘娘与亢大人是至亲呢,亢大人幸亏被分配到这附近的宫禁,以后
还能够经常见面呢。”
“是啊。”娘娘低垂着眼帘,叹了口气,眼中竟盈满了泪水,芎的心中大感不妙,但是她
不敢多想,只能顾著自己的本分。没事的,一定只是因为思念故人,她才会这样感伤,芎
这样告诉自己,并没有多想,也不敢多想。
*** *** *** ***
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