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2.
我们之中,只有李哲伟选择了参加七月份的指考,而在填写志愿的过程以及缴交出去
的这段过程,我和傅建宇依然没有告诉彼此,自己到底填了哪几所学校,面对那些未知数
,我们能做的,就是更加的珍惜眼前的每一分每一秒。
在体育课时,我曾经问过裴子瑜和李哲伟之间,是怎么决定彼此的志愿,毕竟他们应
该也很想跟对方继续在同一个地方相处下去,哪怕是隔壁校或是在同一个县市,也都能满
足。
“我相信只要有心,距离不是问题。”裴子瑜当时是这么回答我的。
接着放榜了,除了苏聿闵选择直升隔壁的科大外,其他人都顺利的推甄上台北的学校
,包括我。
上网查询推甄结果时,傅建宇也在一旁,当他看见我所填写的校系时,错愕了很久,
因为他没有想到我竟然填了两所台北的学校。
“妳为什么改变心意了?”他看着我惊讶的问。
在填选志愿时我挣扎很久,虽然还是有填附近的大学,但在近一次的回诊中,医生告
诉我心里面的疙瘩和害怕,除了靠时间去淡化之外,也可以用面对的方式去消除,虽然他
不建议现在情绪还并非真正稳定的我,去做这样的尝试,但勇敢的踏出那一步也未必是件
坏事。
“就想……试试看吧,如果成功了,我们就能……一起生活了。”我握着他的手说:
“但这一切,还是得看上帝怎么决定我们的命运。”
“我应该也填附近的大学的。”傅建宇自责的说。
“不,你将自己的理想,毫无保留的填上去,这让我很开心。”我笑着鼓励他:“一
起面对接下来的面试,好吗?”
“怎么变成妳来安慰我了?”傅建宇摸着我的头,露出欣慰的微笑。
每一间大学面试的日期不同,所以渐渐的上课人数开始减少,我和傅建宇面试的时间
是同一天,所以没有办法在外头替对方加油,可是我们约好了,结束面试之后,要在台北
火车站见面,因为傅建宇想到我之前就读的高中走走,说是想认识我以前的学习环境。
按照老师的建议,我填写的志愿多是传播媒体类的系所,虽然还不是很确定自己的目
标,但再次上网浏览校评以及课程之后,我想试着去挑战看看也不错。
在这之中我也询问过徐胜谚的意见,因为他读的是电影系,当我知道他的兴趣是摄影
时,感到相当的意外,因为这跟他给人的感觉完全不搭,当然傅建宇早就知道了,甚至拜
托徐胜谚传授一些面试的技巧给我,毕竟他也是经过面试入取的。
当我拿着备审资料在外头等待唱名时,心情突然很紧张,因为眼前这所大学,有名的
就是传播学院,听说这里开班的教授,各个来头都不小,有的甚至已经是公众人物。
一边翻阅历年报考这系所的学长姐,所留下的面试心得,一边拿着准备好的讲稿练习
著。当自己的名字被喊出来时,我闭上眼睛深呼吸,试想着若进到这所学校之后,会有多
美好的事情等着我去挖掘,带着这样的期盼,我走进了试场应战。
抵达台北车站时,傅建宇已经在那等著,看见我露出了开心的笑容并朝我挥手,看样
子面试应该相当的顺利。
“呼——终于可以松一口气了。”坐进双人座时,他一边松开脖子上的领带一边看着
我说:“我第一次感到这么紧张。”
“看你满头大汗的。”我从包包拿出卫生纸,看着他问:“一切都还顺利吗?”
“还可以。”他笑着,接着问我状况怎么样。
“讲到自己的兴趣时,满心虚的。”我苦笑:“因为我对传播媒体的一切,其实都还
很陌生,不知道该说什么才能抓住教授的目光。”
“那——我们都别想了吧?”他握着我的手说:“先暂时放下这些事情,去学校走走
,虽然……这可能要比妳去面试,来得更紧张。”
我摇摇头说:“我已经调适好了,没事,况且应该也不会遇到熟人。”
接着公共汽车行驶了好一阵子,我们才抵达目的地。当来到熟悉的公共汽车站牌时,其实心里
有点小紧张,而傅建宇似乎感受到了,于是将我的手握得更紧,并要我深呼吸。
先是经过一些社区,接着来到当时我被陈品萱那群人拿棍棒殴打的公园。我盯着某个
角落看了好久,然后慢慢回想起当时的情形,虽然已经过很久了,但回忆里自己那惨不忍
睹的模样,让我开始害怕了起来。
“停。”突然间,傅建宇说:“我们的目的地是学校,不是这里。”
接着他往前走,示意我也跟着,没有多做停留,我跟上他的脚步再次往学校前进。今
天是星期六,虽然有些年级必须来学校上课,但已经接近放学时间了,所以在经过警卫室
时,我喊出之前班导的名字,便顺利的进入校园内。
“妳有要去找老师吗?”傅建宇问著。
“暂时没有这打算。”我苦笑着,说自己能有勇气再次踏进这里,已经不容易了。
没有勉强我,傅建宇用眼神示意我带他绕校园走一圈,毕竟我才是最熟悉这里的人。
我们先是经过了一个很大的池塘,接着来到校舍这边,有几个同学站在学务处前一边嬉闹
一边半蹲著,勾起了我的回忆。
“我高一刚开学时,也有那样半蹲过。”我看着他们说:“因为当时我染了一头亚麻
色头发。”
“看不出来妳以前这么不守校规。”傅建宇笑着,然后要我继续往里头走去。
有些学生在走廊上奔跑着,有的老师则站在办公室前跟学生谈话,我们绕过这些建筑
物之后,来到最后方的操场。这里改变了许多,除了篮球场重新规划过外,还盖了间有游
泳池的体育馆。
“这间学校满漂亮的。”傅建宇看着那排即将开花的桐花树说。
趁著下课钟声响,我们再次回到教学大楼,打算上去楼上造访我之前的叫时,傅建宇
开口说:“妳知道为什么我希望妳带我来吗?”
“不就是想克服我心中的恐惧吗?”我一边摸著楼梯的扶把一边回应。
“还有一个原因。”他语带保留地说,然后问我教室是哪一间。
学生其实还没有全部离开校舍,当我走到班级门口时,有几个学生正站在里头聊天,
看见我跟傅建宇时,纷纷往这看了过来。
“打扰一下,我们是之前的学长姐,想进去看看。”傅建宇敲著门,看着那些学生说
:“能让点空间给我们吗?”
接着那些学生纷纷拿起书包,准备离开,在经过我和傅建宇面前时甚至还低下头说学
长姐好,让我忍不住笑出声。
“你真的是……说什么谎每个人都会相信耶。”我笑着。
“没办法,我看起来就是一脸老实样。”傅建宇耸肩,接着问我之前的座位在哪。
我犹豫了一下,接着指著角落的位子。
“别担心,有我在,妳可以放心的进去。”像是知道我其实已经有点畏惧时,傅建宇
拍着我的肩膀说:“没事的,深呼吸OK?”
接着我悄悄的叹了口气,然后紧握着他的手,带他来到我之前的座位。桌子从原本的
木头桌换成了塑胶椅,看起来相当的高级,而整间教室也重新规划过,多了扫除柜跟垃圾
桶的家。
“坐下来吧。”傅建宇一边说著,一边也坐到我后头。
我环顾教室好一会,接着又想起了在这间教室所发生的一切,那些咒骂的言词就这样
突然闯进我的脑海里,让我感到一阵晕眩,本以为会开始发作,但或许是因为傅建宇在的
关系,所以只是轻微的喘气。
“同学。”突然间傅建宇拍着我的肩说。
“嗯?”我转过头看向他,不解地问:“怎么突然这么叫我?”
“我叫傅建宇,很高兴跟妳成为同学,请多多指教。”没有理会我的话,傅建宇伸出
手自我介绍著。
“啊?”我愣了愣。
“妳照做就是了,快点。”傅建宇晃着手说。
虽然不懂他的用意,但我还是跟着他刚才的自我介绍,重复了一次:“同学,你好,
我叫杨又宁,请多多指教。”
接着两个人双手交握,然后轻放在桌子上。
“感觉怎么样?”傅建宇看着我,露出期待的表情问著。
什么感觉怎样?”我依旧不解的提问。
“妳看,就算妳回到了原本的学校,进到这间带给妳许多不好回忆的教室,甚至是经
过那个最后被人欺负的公园,妳不都能好好的去面对吗?”傅建宇解释著:“虽然可能是
因为有我陪着的关系,虽然妳刚才真的试图想逃跑,可是妳都走过来了不是吗?”
“我还是不懂你的意思,包括刚才的自我介绍。”我皱起眉头看着他。
“妳闭上眼睛。”傅建宇说。
“闭上眼睛做什么?”
“妳跟着我的话做就对了。”傅建宇用空着的那只手盖住我的眼睛,要我闭上。
“妳先静下心来,然后想想我们的那间教室,后面一样有扫除柜跟置物柜,前面一样
有黑板。”傅建宇描述著教室的模样:“想想我穿着制服的样子,然后打开眼睛。”
接着我张开眼睛,盯着傅建宇看。
“妳看看,不都一样是教室吗?虽然有些东西跟摆设不同,但同样都称之为教室,一
样都有老师上课、有同学在。”他笑着说:“可是,妳在这里生活的时间已经过去很久了
,没有必要再回头看,现在的妳,是生活在那个有我们这些朋友陪伴的空间里。”
听完他的这番话,心里头似乎有些东西起了变化,我不懂那感觉称之为什么,只知道
那份情绪里没有痛苦也没有开心,就只是很平静。
“心里的伤痕,虽然有的会随着时间淡化,有的则会继续隐隐作痛,这个我知道。”
傅建宇摸着我的头说:“现在的我们,因为害怕面临分开,所以都很珍惜相处的每一分每
一秒,妳常对我说人生还很长,未来还很远,那妳有没有想过妳自己的人生也是如此?”
“嗯……对我而言,最大的心愿就只是高中文凭而已。”我苦笑着,然后举起手要他
看看那深浅交错的伤痕,说:“对于未来,我真的有太多的迷惘,曾试着想过,未来或许
会有美好的事情等着我去发掘,但因为过去的伤痛,我没有办法想得太远或太好,你也看
到了,这些伤痕依旧在,而且每次看到都会觉得难过。”
“因为妳把自己困住了,就算伤痕在,那又怎么样?现在的妳不会伤害自己了,找得
到方法宣泄情绪,不就够了?”他看着我,要我别去想那些不愉快的事情。
“是没错……”我默认。
“我刚刚之所以跟妳自我介绍,就是希望借由这样的方式,去取代这里带给妳的不好
的记忆,当以后妳想起这所学校时,就会有我的影子在,就会有今天我陪妳坐在这里,像
是刚认识一样自我介绍的画面,对吧?”他轻抚著那些被刀片划过的疤痕说。
突然间,像是明白傅建宇想要表达、传递给我的讯息,我低下头默默的流下眼泪。
“嘿,妳别哭啊!”傅建宇慌张的说。
“谢谢你,陪我来到这里,真的。”我哽咽地说:“我本来以为来到这里,会非常非
常的痛苦,因为我一定想起那些事,害怕那些事会再次发生,所以当我进入那个有你们在
的班级时,也是如此。虽然真的发生了不愉快的事情,在加上若你没有阻止我的死亡,我
今天可能就不会在这里了。”
“我没有要妳去回想那件事,又宁。”傅建宇摇头说:“我只是要妳知道,时间是不
等人的,我们都有自己的日子要过。我们的这一秒,在下一秒钟都会成为回忆,我希望妳
可以好好的跟这里告别,好好的对那个活在痛苦里的杨又宁说再见,原谅别人,就是放过
自己最好的方法。”
虽然依然没有办法完全体会到傅建宇的用心,但从那些话语中,我得到了许多安慰与
安抚,并看着眼前的这个男人,往更远的未来想去。
如果你忘了自己是谁,那就回到最初的地方寻找那段遗失的记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