恋尸
12
“你就是电视上说的那个白痴吗?”
趁社工人员在屋里讨论这个新来的“大人物”该如何处置时,一群小孩团团包围一名
低头不语的小男孩。
站在人群更外围处的则是已达成年人体格,但实际年龄却仍未满十八岁的辍学或翘家
的青少年,三三两两双手插著口袋,一脸不屑,有些则是饶富兴味。
其中几个甚至嚣张地抽起烟来,徐徐白烟缭绕。
“喂,你是不会说话喔!”
“你欸告(哑巴)喔!”
“白痴!”
小孩们刻意压低音量,就怕被屋内的人发现,可是对于小男孩不理人的态度感到越来
越生气,有人还不满地推了位居中心处的小男孩一把。
“啊──啊──”
小男孩突然抱头大叫,出乎众人所料,不寻常的过大音量也引来了社工阿姨的关切。
“你们在干嘛?”
威严的质问从屋里一路传来,小孩们一哄而散,离去前的眼神里,带有浓厚的愤恨,
待在原处的小男孩轻而易举地引发群起的排斥心理。
“没事了,没事了。”
伴随拥抱而来的人类体温熨上小男孩的肌肤,小男孩拳打脚踢,半是演戏,半是打从
心底对人类体温的厌恶所致。
“永安──你看这是什么?是糖果耶。”
一把香甜的糖果在小男孩眼前摊开,五颜六色的闪亮包装纸,光彩夺目。
小男孩嗤之以鼻,但表面上仍旧欣喜地接过糖果,佯装配合的假性和平。
因为,此时的他不再是周永平,而是周永安,被社会研判心智发展过度迟缓的问题儿
童。
那日在医院里,当周永平终于在加护病房找到跟他玩捉迷藏的弟弟时,病床上的女人
早已气绝身亡。
仪器全被关闭,白色的密闭空间里十分安静,而他清楚明白安静的地方对周永安有多
么大的魅力,这也是周永安特别钟爱医院的缘故。
拥有溜滑梯的公园、其他小朋友疯狂着迷的游乐园,或是其他任何一个充满了小孩欢
笑的地方,都不是他们兄弟俩恋栈的地方。
医院里洁白的单调景象、多数安睡在病床上的重症患者,与再熟悉不过的消毒水味,
才是真正能让他们感到安心并喜爱的地方。
动也不动的女人尸体吸引了周永安的所有注意,因此当他悄声步入病房时,周永安忘
了躲好,只是伸手不停抚著女人的长发。
周永平也晓得女人的长发在弟弟心中代表了什么。
“永安─”周永平轻唤他的胞弟,周永安才因见到哥哥而咯咯发笑。
时间分秒过去,周永平大概可预料等会儿会发生什么事,于是领着弟弟躲到病床下,
互换衣物。
周永安讨厌合身的衣服,所以宽松的T恤是他最常穿的衣服,要伪装成周永安,周永
平要求自己从里到外都要百分百相像。
尽管他们的身体确确实实相同,无论是流着的血,或是指腹上的纹路,但他不允许自
己让他人在他身上发现任何一丝破绽。
死的本身不是一件可怕的事,可怕的是活着的人。
周永平绝不能让周永安落入那些只会将弟弟当成异类,或者将其当成特殊教材的可怕
人类手中。
当周永平换上周永安的衣物,率先爬出床底后,另一场捉迷藏展开。
所以,被警方带走的是周永平,被询问盘查的人是周永平,被社福机关暂时安置在关
怀中心的人是周永平。
可,一旦有了周永安的身份,什么话都说不出就成了一件相当合情合理的事。
‘永安知道回家的路。’在这几日里,周永平努力用这个信念安抚自己坐立难安的忧
心重重。
剩下的,他只能祈祷他们在那两个怪异的一男一女心中的份量,有如他所评估的那么
重要。
只要关于‘周永平’失踪的消息持续下去,他就有动力想办法逃离这些才真正是疯子
的人。
自以为是的手牵着周永平往餐厅的方向移动,沿途各种打量的、不善的、恶意的眼神
层层将他包围,不过,周永平无所畏惧。
毕竟很快地,他将成为在这墙外头的自由之人,而这些人,还是墙里头的人。
*
夜里。
“白痴,你在这里干嘛?”
语气恶劣的问句。
躲在矮草丛后伺机而动的周永平,回头看了身后的男孩一眼,便不以为意地继续观察
外墙特别低之处的高度为何。
“白痴,你知不知道你完蛋了!”
男孩推了周永平的身子,周永平不耐烦地定眼一瞧,发现对方即是今早推了他一把的
那个小孩。
但他目前没心思应付这种无聊之徒。
周永平仍是不语,走近外墙,伸长手想搆到墙沿,无奈高度太高,他搆不著。
“喂,白痴,你想逃跑?”
男孩又推了周永平一下。
“你喜欢鸟吗?”
周永平压制下翻腾的愤怒,缓缓开口。
男孩因此吓了一跳,他还以为周永平不会说话,但还是故作镇定地点点头。
前一阵子,有个来这里实习的社工姊姊,带来了一只会说话的九官鸟,很讨喜,见了
人就直说:“你好你好。”。
但没过几天,就被外头来的野猫咬死了,半开的鸟笼里只剩下血淋淋的鸟头跟几根羽
毛。男孩还为此偷偷在被窝里难过了几天。
“是吗?”
周永平一改呆滞的神态,唇畔带着一抹浅笑,勾人心神,男孩不禁看得呆掉。
周永平伸出裤袋后的手掌,变得鼓鼓的,像捉著什么东西似的。
“给你。”
周永平温和有礼的笑容,令男孩如沐春风,傻傻接过周永平递来的不名物体。
软软的,大约与手掌差不多大。
男孩将手抬高移至可被远处亮光照到的高度,仔细一瞧后,男孩被那东西吓得落荒而
逃。周永平鄙弃似地笑了笑,拾起被男孩扔至草地上的鸟体。
那是一只被咬成两半的麻雀,上下半身中间以粗红线细细缝好,眼窝的部分没了眼球
,是黑色的空洞。
这是周永安最喜欢的动物─鸟,而周永平知道倘若换成是别的人见到,会造成多大的
震撼。
效果挺好的。
周永平收好麻雀,仔细地测试他大概还需多少高度才翻得过围墙。
心中有个底后,周永平带着浑身的泥土回到他被安置的床铺。
“喂,白痴,你跑去哪里?”
跟周永平分配在同一间房的其他人,像是等待许久,纷纷逼近周永平。
“今天早上的帐还没跟你算呢,你要是脱光衣服,学狗在地上爬一圈,我就考虑放过
你。”
一个身材壮硕的男生揪住周永平的衣领。
“你们不要这样吧。”
从周永平的隔壁床位,小小声声地传来这句话。
“你什么时候变得那么没种?新来的人就是要教训一下啊。”
壮硕的男生问著缩在被窝里的人,而里头的男孩向来是最爱欺负菜鸟的,不是吗?
“那个……”
男孩的被窝被掀开,男孩发白的脸露了出来,原来是方才被鸟体吓得屁滚尿流的那个
男孩。
被众人围堵的周永平毫不掩饰嘲讽的笑意,但也只有正对他的男孩看得见。
男孩见了,更加瑟缩,刚才惊恐的回忆再次浮现。
“我觉得……这样好像不太好……”
连男孩都觉得自己的说辞太牵强。
“你吃错药喔?”
揪著周永平衣领的男生失了兴致,放开手,其他凑热闹的小囉喽们也只好散场。
周永平使终不发一语,等人全走光后,若无其事地爬上床,盖好棉被,闭上眼,不理
会身旁一抖一抖的被团。
两天后,周永平成功逃跑。
社会福利机关的管制问题,在媒体上引发轩然大波,死者的母亲在医院门口哭得更加
惨烈,和院方的和解破裂;抗议民众再次集结总统府前,要求政府下台。
各家媒体的SNG连线车,遍布医院、总统府,与社福机构前,热闹非凡。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