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篇] 琴伤(2)

楼主: dragonman527 (天乐-咻!-)   2016-02-23 21:01:04
  嘎搭转开大门,走进屋内。打开电灯唤醒空荡的空间,对着屋里对白性地讲了一
声我回来了。当然没有任何回应,连一句欢迎光临也没有。妈还在加班,爸则在国外
出差,偶尔回家稳定几个星期之后又再度到处奔波。从我有记忆以来一直都是这样的
模式。一个人上课,一个人买了便当回家,有时接到妈的电话交代,就帮她多买一个
。而跟爸一起同桌吃饭的印象很少,但妈一点也不担心他会在外头乱来。除了爸本身
就是一个很不有趣的人之外,他常飞的国家几乎都是欧洲或美国。妈总说,你要是有
那个能力包洋妞当二奶,就去吧,我会以你为荣。
  关上门,我将鞋子脱掉放进鞋柜,穿着袜子的脚在光滑的磁砖地上几乎激不起任
何一点声音,不仔细听我连自己是不是回到家了都不确定。把便当放在客厅的矮桌上
,站在中央环顾四周,隐约感觉到一股哪里不一样的氛围。那就像是在每天都会经过
的马路上突然注意到某座路灯一样。一时之间无法确定那是新设立的,还是从以前就
一直伫在哪里。一种记忆交叠的感觉。
  单纯干净的摆设,简单到几乎闻不出居住的味道,毕竟很少有人在这里活动吧。
一大早就出门,回到家吃个饭就躲进房间,还真没什么理由在客厅里多待几秒。我知
道家里算是有钱的,虽然是公寓型住宅,但位于昂贵的精华地段。家具只有寥寥的几
样沙发电视,却都是我目前还叫不出名字的高级品牌。藏黄色窗帘,高立型吊扇,几
盆点缀用的假花(真花没人有时间照顾)。这些都是我十几年来见惯了的东西,怎么
今天会有这种莫名其妙的感觉。
  我的视线被卡在客厅角落,一块像搁浅的海底生物般隆起的黑布上。那是一架钢
琴,在这冰冷的空间中唯一残有气息的东西,仔细观察甚至可以发现那肺部微弱的起
伏。从我认识这个家开始,她就一直在那,安安静静地待着。被高级的黑色绒布舒服
地覆蓋。上头温柔的皱折就像不断重复的摇篮曲,让琴键们听话地乖乖熟睡。
  大概小学五年级左右,我在某位同学家里也看过钢琴。跟这台完全不一样,是两
回事的东西。没有令人不安的呼吸,却存在着强而有力的心脏。搭配同学熟练的指法
跟技术,琴身有规则地响起旋律。现在回想起来,那虽然称不上多丰富的情感,但之
间的确有什么拨动着我当时的心脏。就像被叠上香草冰淇淋的热松饼暖暖包覆一样(
那时的我非常爱吃松饼、鸡蛋糕之类的甜食)。
  接连几天,我一放学便往那位同学家跑,用免费的点心央求他教我弹琴。不打算
从基础音阶开始练习,我只想要能学会直接弹出一首完整的歌曲。那位同学装出老成
的表情推推眼镜,说这样不行啊,钢琴就是要按部就班才能感受到每个阶段的意境,
那是他们老师千叮万嘱的原则。但小孩终究最了解小孩,在我展现了蛋糕吃到饱的无
比诚心之后,终于顺利让他揉皱了原则丢进垃圾桶里。也许是本身的超然天分,我没
多久便能完美地弹奏出那首曲子。至于曲名我已经不记得了,毕竟从那之后我一次也
没再弹过。因为被狠狠地警告了一顿啊。
  那天依然是我一个人的傍晚,听说爸即将返回台湾,今晚会跟妈一起回家吃饭。
省去了买便当的步骤,我比平常更早回到家中。将书包丢进房间,跑到那架从来没人
动过的钢琴面前,窃笑地计画着要给爸妈的惊喜。让他们见识见识自己的孩子有多聪
明。
  我慢慢掀开那层厚重的绒布,上头竟意外地没什么尘埃。小心拉出底下的椅子,
同样是洁净的椅面。柔柔软软的,坐起来还挺舒服。推开琴键盖,我露出仿佛打开神
秘宝藏盒般的眼神。终于在我按下第一个键时,脑中噗地一声出现了一股不寻常的感
觉,真切实在的奇异感。我甚至可以用手指指出,是在脑袋里的什么部位出现。几十
年来没人动过的钢琴,除了异常的干净之外连音准都没跑掉?!完全正常,就像每天
摄取著经过机密计算的营养,进行完整且适当运动的国家选手一样。结实而强壮。当
然那时的我并没有这么深刻的体悟,只是单纯地觉得哪里怪怪的罢了。
  开始,我开始弹起了第一小节。冰冷寂静的空间逐渐被旋律柔软地填满,那其中
似乎夹杂着什么熟悉的感觉。没错,当时的我的确感受到那样的东西,仿佛在房里的
某个角落突然找到遗失许久的玩具一样。那种“好怀念啊”的心情。我闭着眼睛,一
个键一个键地仔细搜寻,就像走在没有路灯的阴暗小巷中,扶著湿溽的石墙,一步一
步小心前进一样。
  睁开眼睛,周遭的确暗了下来,我这才注意到自己忘了开灯。打算起身,却在琴
声决然停止的片刻,我听见门外电梯发出了抵达时的讯号声响。会不会是他们?!我
迅速回到软椅上,从第一个键开始重新往前走去。绕着,旋著,弥漫着。我不时面带
微笑转头望向门口。不动,没有任何反应。继续,我继续弹著,八小节、十六小节,
快弹完一整个章节了。我想应该是自己听错了,就在手指犹豫的瞬间,门把悄悄扭转
了起来。极其缓慢,那不太像是回家的人会做出的行为。继续,我兴奋地继续弹著,
门开了,是爸妈,没错是他们。爸首先踏入了屋内,妈缩在他的身后。怎么会?怎么
会是这种表情?爸,妈,你们怎么了吗?
  “你在干什么!!”怒吼,额上的青筋猛然浮凸了出来,我从来没看过淡定温和
的爸这么生气过。妈像只受伤的小猫趴在爸的背上,似乎还微微地颤抖。我愣住了,
完全搞不清楚是怎么回事。只见爸鞋子都还来不及脱,便冲过来一把将我抓离了钢琴
面前。狠盯着我,动作却极为轻柔地将琴键盖阖上,覆上那条漆黑绒布,仔细拉整著
布角。而妈呢,一个人蹲靠在沙发旁,双手环抱住自己的肩膀,像在惧怕著什么一样
发愣地看着钢琴。
  没人告诉我原因,只记得被痛骂了一顿。好像是关于好好念书比较重要,不要想
东想西之类的内容。但也许是出自于青少年的叛逆心态,虽然说以阶段性来看国小叛
逆似乎早了点。我当时却莫名其妙地迷上了那时候的感觉,一个人弹琴的感觉。倾斜
的光线,昏暗扭曲的视点,没有路灯的小巷,一个键一个键的朝什么地方走去。
  在那之后,我便不曾在任何人面前弹过钢琴。一个人默默地敲著,寻找著。直到
高一那年,我遇见了她。
(待续...http://www.popo.tw/books/558199/articles/658075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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