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篇] 最后的纪录

楼主: GOODFRAN (豁燃)   2014-09-24 19:56:4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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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最后的纪录
              by 豁燃(2013年1月作品)

  从我们俩都还是幼稚园小朋友的时候,我就开始喜欢她了。
  于是到现在,喜欢已经成为肤浅词,我深爱她。
  可是,我跟她的关系,到现在还只是……好朋友。
  妳的脸蛋,刻在我脑海里,不用看照片,就能画得神似韵足。
  妳对我做过的贴心事,我可以倒背如流。
  妳的喜好和厌恶,我可以讲出九成九。
  
  唯一不懂的零点一成,就是,我不知道妳为什么不跟我在一起。

 “如果你的生命只剩三个月,你要做些什么?”
  “生命教育”通识课的美女老师在黑板上飞快书下这行作文题目,耳语请助教发作文
纸,考卷白浪铺卷而来,习惯坐在最后一排,与老师隔着一个“不会被注意”的低调距离
的我,皱起眉头感到纳闷,都大学生了,且不是国文课,居然要写作文?
  当初会选这堂通识是因为听别系朋友说这位老师长得很正、笑容甜美、声音好听,教
学又不会太严,我就思考,一堂课程在美人美声中度过好混的一学期也不错,并非真正对
这堂课的内容感到兴趣,且我压根不晓得这堂课要教些什么,“生命教育”的意义为何。
  “请你们在作文纸上写下系级学号,然后放到书包里。在写作之前,先要有实践的经
验,才可写出真正动人的文章,请你们先想出五件最想做的事,一一完成之后再写,这就
是期中作业,开学到期中比三个月还短一些喔,请尽快做完。想像你们的生命到期中就是
尽头了!”美女老师眉飞色舞用广播电台女Dj的慵舒声调说著。
  现在的学生带笔记型电脑上课已是常态,我用笔电搜寻一下生命教育的归属,原来是
“生死学”的范畴。
  天啊,我最怕鬼了!从小到大我没参加过葬礼,因为我非常害怕一切有关于“死”的
事物。小时候非常怕黑,想要开着灯睡觉,妈妈却说只能开小黄灯,墙上外套的影子,总
令我想像是只巨大的厉鬼,仿佛我一阖上眼就会马上被吞蚀殆尽似的,每遇亲戚葬礼,我
都假装生病,脾气暴躁如我,家人即使知道我是假装的也拿我没辙。
  我一开始以为“生命教育”这堂课是教人如何体验生命,感觉有些有趣我才选的,没
想到课程内容竟触碰到我最害怕的禁地,我看放学之后马上去写退选单好了,省得我背脊
发凉。
  我对此课程有个疑惑,如此打扮可人、穿着清新的年轻女老师,怎么会教授这样冷门
且令人避讳的课程呢?
  第一堂课上下来,觉得挺轻松,老师播放了一段英文短片,标题叫做“在我死之前,
我想做什么?”,影片内涌现许多出乎意料的答案,最令我惊奇的是,有人死前竟想当个
被警察抓走的海盗。老师还播放许多她出国游玩的投影片,旨在告诉我们人生的欢乐与美
好。
  问题是,在我如此年轻的年纪,要我去思考死亡之前的心境,实在是太抽象了,这将
会是一份棘手的作业。

  我列出的五件事,对我自己来说,非常酷。
  一、自行车环岛旅行。
  二、以研究角度参观A片拍摄现场。
  三、带父母到全台湾最高级的餐厅吃饭,我出钱。
  四、当摄影师。
  五、
  第五的空白,是我最想做的事,我却……不敢写。
  然而,时间总是飞逝如梭,两个月很快就过去了,这五项,我完成了……零项。
  一项都没有做。
  原来我这笨大学生就是死性不改啊,作业总要拖到缴交期限前几天才弄,甚至延期,
这些是许多大学生的共通毛病。
  但重点是,我快死了啊!
  居然没有好好重视自己死前想要做的事情,问题到底出在哪?
  就因为,我不是真的要死了,而只是作业中的假设。难道只是因为假设,我就无法真
正体验快死了的感觉吗?
  一定是的。再怎么逼真的假演,都无法为真。
  这时该如何?
  我得去请教老师这层障碍如何解决。
  我跟老师约在学校的祕密花园,其实这地方是有名字的,不过我老早忘了,我感到巨
大压力时,都会来这里,只消坐在这两三分钟,烦恼顿时烟消云散。
  我一开始以为美女老师会很难约,没想到一约,老师就亲切地答应,还请我喝拿铁。
  “老师,我对作业有个很大的困扰,就是距离我的死期已经流失了两个月,纸上写的
五件事,我一件都没做,我觉得最大的问题就是,我太不入戏了。”我故作幽默地说著这
段话。
  看来老师并不觉得我的话语幽默,一反刚才的亲切微笑,她成熟美丽的脸庞严肃了起
来。
  “有时候,你得假戏真做,才能体会生命的极限奥义。”她说。
  她优雅地啜了口手上的卡布奇诺,像是一段经典话语后的自我表扬。
  我慌张了起来。
  “我这两个月也是有想像自己快死了啊,可能是想像力太薄弱,我就是没有足够的冲
力去做那五件事。”我极力解释。
  “在我二十三岁那年,失恋了,一口气灌了两瓶五八高粱,送急诊,居然没死。在医
院的那时候,我感觉痛苦得就像是在死亡边缘挣扎。昏迷指数极高,那时,我的心里只有
一个念头──我要活下去!”
  老师娓娓道来,居然像是在讲别人的故事一样,淡淡地诉说,只有到了最后一句,才
放大声量,以强调语气。
  没想到如此漂亮的熟女老师,也曾为情所困。
  “我好难体会那种感觉喔。”我是说真的。
  “我去提两瓶五八。”她一脸正经。
  “不,谢谢妳的好意,老师。”
  老师也说这种小邪恶冷笑话,真的很有趣。
  突然,我感到我的胃很不舒服。
  那种不适感逐渐扩大,痛觉刻深,成为一种使刚强的我皱眉咬牙的剧痛。
  “你怎么了?”老师急切地询问。
  “胃很痛。”我连声音都在颤抖。
  “明天去给我的老朋友陈医生看病好了!这是他的联络方式。”
  老师给了我一张名片。

  隔天我依老师指示到慈祥医院,挂陈医生的号。
  各式各样的检查完成后,陈医生用着像面店老板送菜时一样的老练语气说:“下礼拜
复诊,看报告。”
  又过了一个礼拜,我的生命只剩下三个礼拜,这时好像有些紧张的感觉了。
  医院里,我面前的陈医生看着报告,露出凝重的表情──像是努力忍住坏事的那种凝
重表情。
  “你只剩三个礼拜左右的生命。”陈医生直截了当地说。
  “你别骗我了。这不是八点档啊。”我是故意搞笑的。
  但我的心里,只有“震惊”两字可形容。
  我不认为医生可以把这种人命关天的事当笑话。
  这震惊来得太快,以至于思绪还停留在疑问重重的空白,而不是马上转入悲伤。
  “你的时间有限,所以我不会花时间去隐瞒你,就因为直接告诉你真相,你才能尽情
精彩这三星期的余生。”
  我第一次见到如此直白的医生。
  “嗯,谢谢你。”我点头答谢,就像平常感冒看完医生一样。
  “你是我看过最镇定的重病患者。希望你,将余生活得精采。”他再次强调同样字词
“余生”、“精彩”,没有其他华丽的抽换词面,没有安慰的缀饰,也没有任何医生形式
上的道歉举动,让我觉得很自然,很舒服。
  我不知道为什么自己如此镇定,或许是反应迟钝吧,我从小就是个反应很迟钝的人,
据妈妈说,跌倒了,过了十分钟才哭,妈妈问我为什么哭了,是不是很痛?我说,因为妳
哭了。或许是我现在还没有确切的感觉到这惊人的事实进入我的生命,好像刚刚和医生是
在彩排戏码。
  一切都虚浮虚浮的。

  夜里,我做了恶梦。
  那是一个非常可怕的恶梦,梦里有几十只青面獠牙的恶鬼在啃啮着我,我感受到巨大
细碎、撕扯、痒麻的剧痛,我看得见自己的骨头,连骨头都被咬碎了,痛彻心扉。我从没
做过神经感觉如此逼真的恶梦,吓醒后我想,这就是死亡的感觉吗?
  终于感受到了。
  如果是这样,我有什么理由能不害怕死亡?
  我买了一本生死学专书──“死亡的尊严与生命的尊严”,作者告诉我要安然面对死
亡,对已做了这恶梦的我来说,非常困难。我无法说服自己安然面对死亡。
  或许我之后要遇到什么强大的抚慰或顿悟,我才有办法真心地相信“泰然自若面对死
亡”这件事。
  我打电话给女孩:“我做了很恐怖的恶梦。”
  “干嘛半夜吵人家啦。”她的声音慵懒软腻,又糊在一起。
  “明天一起重训。拜托──。”
  “好啦猪头!我要睡了!”
  “嘟嘟嘟嘟……”

  我很庆幸,我的青梅竹马是一个爱运动的女孩,可以在学校重训室约会实在太酷了。
  一口气做了标准的两百下伏地挺身,倾泻一地的汗水与泪水,这是一种,想把体能发
挥到极限的贪欲。
  我躺在举重器材的垫床上,上举七十公斤的杠铃,八下为一组,共举了八组。
  乳酸堆积到极限,最后几下简直是用意志力苦撑,脚顶着墙壁,屁股翘高,借用腰力
与背力上冲,面目如卡通人物般夸张狰狞,缓缓举上了第八组的最后一下。
  我的心脏爆烈地跳动,扎扎实实感觉自己活着。
  但我需要休息。
  脑袋有些晕,眼睛有些花,缺氧的征兆。
  “还缺一组。”女孩轻轻地笑。
  “我知道。”我的嘴角已经扬不起来。
  “需要我帮你吗?”女孩笑得可爱。
  “肯定要。”我边喘气边点头。
  “被你赚到。”女孩露出魅惑的笑。
  女孩穿着粉红色的运动短裤,内里的黑色紧身短裤是一种自珍自爱的性感,白色贴身
的运动背心衬托出姣好的小蛮腰与微伏的可爱胸线,虽是我欣赏已久的,却也越看越爱。
  她放下用来练美肌的小哑铃,走向我,双腿张开横空跨在我的脸上一段距离,双手替
我轻扶著杠铃。这是男人之间互相帮助的模式,因为双手要帮我扶杠铃的话,腿间肯定是
在我面孔之上,她听我说过所以知道。
  “你现在会分泌更多脑内啡,所以可以。”女孩是以理性的口吻说。
  从前男同学帮我扶著杠铃时,我从没想说对方这是一个不雅的姿势,如今看来,的确
有些不雅,但我迅速转个念头,这是女孩的义气,我不应以俗人的眼光来看待。
  我把头向左转,觉得只注目她白皙的美腿,会比较绅士一点。
  “没举完就罚你帮我做作业。”女孩假装生气。
  然后,我吃力地、缓慢地、从容地举完了最后一组,我的心情感到很温暖,很平静。
  如果说,我看着她的腿,就像她轻轻拥抱我的感觉,是一样的,你相信吗?
  这是她对我的温柔帮助。
  这是除了小时候一起洗澡之外,最亲密的一次接触了。
  而我觉得它是神圣的。
  
  “我的身体好不舒服。”女孩突然说,身体摇摇欲坠。松了手。
  杠铃直接掉下,幸好有保护措施顶住。
  我离开杠铃设施,扶着她到长椅上休息。
  我知道,女孩的老毛病又犯了。

  我爸爸的职业是生前契约的业务员,也就是以销售生前契约和塔位为生。
  他的服务很周到,会替家属客户做额外的服务,也就是帮家属制作追思影片,追思影
片是什么呢?就是将亡者生前的照片以编辑软件串连起来,成为可连续播放的照片集,好
让家属在告别式上追忆亡者。
  我会使用影片剪辑软件,可是以前我都不帮他做,原因是我讨厌与害怕一切有关于死
亡的事情。但经过这阵子的事,我不再那么害怕了,至少接受度高了点。
  女孩说,她的身体常常痛到快要昏倒,我每次都在她面前哭,求她去看医生,她不要
就是不要。
  最近一次,她真的痛到昏倒了,我马上飙车载她去医院,她的病情……真的恶化了。
  她总是无奈地笑笑,而后加倍认真于课业,常熬夜,每次总是让我哭着求她对自己身
体好一点。
  但我深知,女孩很倔强,她决定的事情,没有人可以改变。
  我一定要比她更坚强,如果她对于死亡没什么惧怕,我又怎么可以!
  所以我要坚定面对死亡这件事!
  爸爸的朋友的父亲刚去世了,今晚,我决定要帮忙制作追思影片,是第一次。  爸
爸的朋友,是位助我甚多的长辈,也因如此,我以更认真严肃的态度,对待今夜的影片制
作,应打造高水准的品质。
  配乐非常重要。
  我看过一部日剧叫做“最完美的人生终点”,主题是殡葬业,剧情大纲是说,父亲一
直想要让男主角继承他的殡葬事业,男主角感到没兴趣,当然不肯,而父亲死后,男主角
抱着帮一位朋友安好送行的心态尝试看看,结果就在此行业找到了生命的意义,并专注其
中。
  他在剧中说的经典名语:“要让家属好好感受悲伤。”
  对啊!我们的教育都是教导我们要乐观积极,而批判悲观,认为悲观是对未来没有帮
助的。然而,天天乐观积极,心理上其实压抑了很多负面情绪,没有正确释放。
  那就为什么不能在我们最挚爱的亲人辞世时,好好地感受离别的悲伤呢?
  当然有权利好好感受悲伤!
  所以引导情绪的配乐非常重要。
  我选了邓丽君的“再见我的爱人”,相信爸爸朋友的母亲在告别式听了会很有感触,
肯定会泪如雨下。故意要让家属泪如雨下,就是我要实践让家属好好感到悲伤的方式。
  那么首先,我就要在制作追思影片的过程中,好好感受悲伤。
  如果人在悲伤的时候,不应该强颜欢笑,也不应该刻意急着找事情让自己开心起来,
应该听点凄美的古典乐,花点时间让自己好好感受悲伤,享受一种慢慢疗愈的感觉,这样
才是修复心理的好方式。
  这并不是为赋新词强说愁,而是,我的情况也……接近了。
  如果说不会感到悲伤,是假的,更何况,现在又在剪辑追思影片,又放著邓丽君这首
“再见我的爱人”,我都正在忍眼泪了。
  原本,这是一项很枯燥的工作,就是将亡者所有照片扫描,然后再串联起来,实在相
当乏味。但是,我把自己投射在亡者身上,照片从幼年到老年,历经学生时期、结婚生子
、带小孩到处游玩、老来含饴弄孙、重病等阶段,我想像自己像他一样,快速地过完了一
生。
  影片输出后,我觉得相当完美,喝了一口桌上的拿铁,默默地自我表扬。
  这工作相当有意义,我想,未来我会持续帮我爸接追思影片案。
  我已克服了对于死亡相关事物的害怕。
  但还没克服,自己得面对真正的死亡,这件事。

  我被爸爸拖去告别式现场帮忙了。
  照理,生前契约业务员不需到现场帮忙,那是礼仪师的工作,但爸爸坚守着高品质服
务的信念。我会答应去现场帮忙,一来是因为我克服了,二来是因为,我想更深入地感受
死亡。
  “现在请师父唸经。”司仪说。
  奠台前,男师父开始唸起经来,声音宏亮,另两位女师父侧站两旁,帮敲铜铃。
  唸了一会儿,接着我终于听懂了,是台语的心经,因我小时曾帮阿嬷抄心经,抄到背
起来了,现下虽无法熟背如前,但听着就有印象了。
  “接下来进行辞生放手尾仪式,家眷请跟着师父走。”
  家属们跟着师父走进内厅,老先生安详地躺在棺木里,面容苍老得瘪在一起。我的表
情动了一下,老先生请莫怪,实际眼见我还是有些许害怕。
  师父手上拿着红色塑胶盘,盘里有饭菜,师父引导家眷把饭菜假装喂到老夫人嘴里,
作为一种送行的仪式。并且引导家眷说出“子孙富贵万万年”这类的话。
  师父请家眷将一袋一袋的钱倒入一黑桶里,那是手尾钱,也就是亡者象征性地留给子
孙的。
  家属或啜泣或嚎啕,我却努力保持冷静,我得扶好手里的昂贵相机,因我回忆起爷爷
去世时的情状。
  再来,大家回到座位,司仪以感性的音调颂唸祭祀文,内容大抵是家人们对于亡者的
思念。
  有一位妇人,是老先生的女儿,她坚持要自己唸自己的手写稿。
  “亲爱的爸爸,我恨我没有尽孝,小时候您常常骂我打我,所以我常常逃家,甚至恨
过您,但是,当年我生大病的时候,医生说有生命危险,您天天在医院陪着我,照顾着我
,嘴上都调侃说,我壮得跟牛一样,死不了的啦,我还瞪您,直到有一次我阖眼还未睡,
以为我睡了的你终于放下伪装,大声啜泣,我才恍然大悟,原来您是那么的爱我……”妇
人讲到这,全身颤抖,泣不成声,鼻涕混著泪水,都滴到麦克风上了。礼仪师赶紧拿卫生
纸给她擦泪。
  接着是家祭,也就是现场所有与亡者有亲属关系的人的祭拜礼。
  “献鲜花。”
  最接近奠台的一位亲属代表,捧著鲜花,躬身一拜。
  我手上相机喀擦。
  “献鲜果。”
  他捧著鲜果,躬身一拜。
  我喀擦。
  “献香酩。”
  他双手端酒,躬身一拜。
  我喀擦。
  别问我为何拍得如此频繁。
  可惜,我手上的数位相机不是极高等的,不足以捕捉任何动态,一看数位胶片,还是
有些糊在空中的轨迹。但我很努力,努力拍到每一个好看的关键影格,因为我认为,这个
最后的纪录,亡者是可以看得到的。
  当他问我说,有没有把我人生的毕业典礼拍得美啊?我才可以微笑。

  女孩的老毛病,终于爆发了。
  我们在学校操场跑步的时候,她无预警咚地昏倒在地,我抱着她冲去坐出租车,嫌司
机开太慢,吼著叫他坐在副驾驶座,我一路飙到最近的慈祥医院。
  往后的一连串挂号程序,我虽然都熟练又依序办了,但我真正回神的时候,是刚和医
生谈论完女孩的病情,坐在急诊间外的长椅上。
  观察了一天后,医生说需要有人捐肾给女孩,虽然女孩的家人都在场,我说我,我的
血型和女孩一样。
  女孩的家人们我都非常熟识,他们很感谢我,但我不需要感谢。
  反正我就快死了,把肾捐给我最爱的宝贝女孩,一点考虑都不需要。
  但假设,我可以健健康康地活下去,我会义无反顾捐肾给女孩吗?
  也许会,也许不会。因为没有发生的未来,想像是无效的。
  人还是都有些自私的因子吧?
  等等回病房,我一定要装作没什么大事的样子。
  这是一场一定不能露出破绽的戏。
  因为我爱女孩,我不能让她有丝毫担心。
  我一走进病房,女孩清醒了,真好,她泪眼汪汪地看着我。
  “你变瘦了……对不起,都是我。”女孩哽咽,接着啜泣。
  我坐上病床边缘,她主动缓缓伸出手,握着我的手。
  “哈哈,居然对我说客气话啊。”我故作幽默地笑了笑。
  我总是这样,以为什么天大的事情都能一笑置之。
  “不是客气,是我觉得自己不中用,又难过你牺牲了许多事情来陪着我。”  
  女孩越哭越厉害,我很心疼。
  “妳有这样的心,我就很开心了呀。”我脸上的笑,肯定是从小到大最幸福的。
  突然,我的心脏紧揪了一下,随即我努力用意念让它舒松开。
  “我想跟妳一起生活。”我诚恳到每一个字都一个斩钉截铁的表情。
  我做了那藏在心中的最重要的第五件事,其余都不再重要。
  “有人这样告白的吗?”她这是鼻酸的声音。
  “我想妳的岁月,都已经是一个高中生的年龄了。”
  “你为什么要等到现在才说!”
  “因为我笨!因为我胆小!要保护自己!我知道了我根本的问题就是,缺乏勇气!但
我就快……我全身都充满了勇气与想要照顾妳一辈子的信念!”露出小瑕疵,差点说“我
就快死了”。
  “快怎样?你就不能直接地、诚恳地只说你爱我三个字吗?”女孩委屈的哭音。
  “那个字随便在嘴巴上说说就不像真的了,傻瓜。”我扬起嘴角,眼睛感觉湿湿的,
而我的视线,像是幻化成了双臂,拥抱着她。
  但我就是还不敢真的用双臂紧拥她。那太奢侈。
  越握紧,对方越容易逃脱,我深懂这道理。
  她却抱紧了我。很紧很紧。意料之中。
  眼泪都湿进我的胸膛了啊。
  我摸摸她的头发,取笑说:“让妳男友看到不吃醋啊?”
  “白目!现在不是讲这个的时候!”
  “我恨你!我恨你!我恨你!”
  她又骂又哭的样子真是笑死人。

  “不顾一切的爱才算是爱。”
  “爱是恒久忍耐又有恩慈,爱是不嫉妒。”
  “爱你就是让你自由,要你快乐。”
  “不求回报的爱,也许能感动对方喔。”
  “爱是全心全意的付出。”
  原来那些我印象中觉得冠冕堂皇的爱情对白,都是真的。
  我现在才强烈真实地感受到。
  以前我都觉得那些话语根本就是自以为爱情道德高尚的人,说出来提高自己形象的话
,而且认为自己压根就做不到,但现在我扎实感受到了,而且觉得要做到根本轻而易举。
  但不是很轻浮地做到,而是轻松快乐地做到。
  真正的爱,真的是不求回报的爱,无怨无悔的付出。
  你真正爱一个人,不会想占有他,因为你知道他是一个自由独立的个体,因为你知道
他人不管在哪,会一直活在你心中,而你希望他比你快乐,或者说,他快乐,你会更快乐

  占有只是一种在同个物理空间的拥有,只是形式上的爱,可真正的爱,不管他身在何
处,你都深爱他。
  为什么是他?
  因为他是他。
  因为全世界只有一个他。

  我的胃痛到爆炸,终于进了病房。
  如果你再过几个小时就死了,你会做什么?
  想做很多未完成的事,对吧?可惜你只剩匆匆的几小时。
  我只想把我埋藏在心底的心里话都写在纸上,留给我身边的人。
  这时候,海量的回忆涌上脑,头有些晕,心有些闷,可就是不断地加速脑袋的运作!
想到什么写什么,也无暇理会国文语法顺不顺畅,文辞优不优美,口语地写着一切我想倾
诉的心情与事物,甚至以我的所有智慧写着我对这世界的见解,政府应该改进的地方,世
界应该进步的技术,超速再超速,我就是要在死前尽量挤出更多的公益给大家!以我一个
渺小卑微的方式。
  强烈的欢腾与焦虑在心中互相对撞,紧皱眉头、弯上嘴角,我现在的表情肯定古怪至
极!
  手上的笔,已经快到出现残影。
  我在抢一点一滴的时间,我深怕错过一点一滴的时间,我深怕亏欠这世界一些什么,
我的脑袋迅速飞转,回忆、思绪、眼前的字体混夹,同时处理,而且正在加速当中。
  我觉得我紧张毙了,全身肌肉紧绷,脑袋昏晕,胃痛,欲呕感,我觉得死神在向我招
手,但我假装看不见祂。
  够了,够了。够了!
  若我依照这样的工作状况下去,肯定是可以留更多智慧资产给后世。
  但绝对不是一种好的生活方式的示范。
  有那么点不对劲。
  病房门开了,女孩微笑地走了进来,坐在我的病床边缘。
  她紧握着我的手,含情脉脉地看着我。眼廓的臃肿显示早已哭了好几回。
  我也深情地望着她,这样凝视她一整天都不成问题。
  我终于认定,活着的最后,不该是焦虑与匆忙的,应该要是从容优雅的。
  慢慢让最后最美好的人生精华,沁入血液。
  其他的烦忧与焦虑,都是多余的垃圾。
  阳光透过窗照在我身上,感受皮肤正在吸收它。
  最爱的人,就在身旁,触摸得到,感受她的爱与笑,如此真实,如此美好,而不是虚
拟的网络接触,我也正感受着珍宠爱惜她的感觉。
  她是我的一部分。
  我倾全力爱她,就等于爱我自己。
  我不在乎她最爱的是她男友还是我,我只在乎我自己对她炽烈的爱。
  哈哈!
  如此轻松优雅地谢世,才符合我的人生风格。
  于是,轻轻地我闭上了眼睛。
  不再留恋。
十一
  “有时候,你得假戏真做,才能体会生命的极限奥义。”
  “咖啡里的药,陈医生,都是我的安排。小子,相信你的作业会非常精彩。”
  美女老师出现在熟睡的他的病床旁,优雅微笑,赞赏自己善良的小邪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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