绵绵不绝的雨夜,我正准备睡觉,却传来手机的铃声。
“喂?”
“鲔鱼肚,我啦!加勒比海如何?”是小金的声音。
“都在下雨哩!你收到那封e-mail了吗?”之前,我在游艇使用notebook,就是发信
给小金,拜托他查一些新闻。
“我查到了,你要听清楚了,我可是找了很多外电和新闻台的画面才发现的。”小金
小心地说。
接下来小金和我说的话,让我跌退了几步,心情有如被狂雷重击,无法平静。我越听
越难过,呜著嘴巴,完全无法回应。
“不会吧!真的是这样吗?”我静下心,深呼吸几次,慢慢的问。
“嗯!我很遗憾发生了这些事。”小金叹气。
整个夜晚,我躺在床上,像是煎鱼一样翻来覆去,完全无法睡好。我不断想像那个画
面,这么悲惨的事竟然发生了,我究竟该如何自处呢?
心中的震惊,变成了强风巨浪,我感到整个房间都在摇晃,没有平息的时刻,小金所
说的事情,正不断撕裂我对这次加勒比海之行的美好期待。
我只好在桌前,不断画着她,直到天明。我下楼到大厅,想呼吸新鲜空气。
“早安,杜先生!”和我打招呼的是柜台人员Albert,他的英文很标准。
“早安!”
“对了,那位舒小姐是和你们同一团的吧!”
“是啊!她怎么了?”我急忙问。
“她很早就出门,就和之前一样,到港口去开小游艇了,我们还替她叫车过去。”
Albert脸带微笑。
“喔!那你现在可不可以替我叫车?”我想立刻冲到港口。
几分钟后,我来到港口,许多船只正在睡觉,四周寂静无人。今天雨停了,港口只有
海风,不断与小船、游艇搭讪。
不知道,雁蓝是从那个船位开游艇出去的?我在港口各处寻找,几乎都停满了船只。
此时,我看到有个钓鱼人经过,决定碰碰运气。
“请问一下,你刚才都在钓鱼吗?”我以英文问。
“是啊!”钓鱼人给我看他的冷藏箱,有很多肥到掉渣的鱼。
“你有没有发现一位很漂亮的东方女生,她开了游艇出去……”
“她是你女朋友吗?”钓鱼人的话,我不知该怎么回答。
“这……”虽然我心里也这么希望,但我说不出来。
“是你女朋友,我才会说唷!不然我怎么知道,你是不是坏人哩!”钓鱼人微笑看着
我。
“当然是啊!这是我替她画的!”我连忙拿出一早画的素描。
“我告诉你,她是在那里出发的,你要走到那里右弯,然后倒数第五个或第六个就是
了。”钓鱼人看完我的画,比划著方位。
“谢谢!”我急着要往那边走去。
“对了,你很喜欢她吧!”钓鱼人的话,让我怔住。
“呃……”
“你的画,我看得出来,你的笔法很细,你想保护她,是吧!”钓鱼人的观察,我从
来没想过。
我想保护雁蓝吗?还是她来保护我呢?
“再见啦!我的朋友!”钓鱼人唱着歌谣,消失在我的视线里。
我愣了一下,再度清醒,赶紧依照钓鱼人的指示寻找,果不其然,这里的确有空船位
。
到底雁蓝多久才会回来呢?看来,我得再拿出素描本打发时间了。
正当我画完一张时,听到远方的游艇声,抬头一看,正是雁蓝在开。我对她连忙挥手
,她的游艇,离我越来越近。
“怎么,今天失眠吗?”这应该算是她的问候。
“我问妳一个问题好吗?”我看着手握驾驶杆的雁蓝,“那位濮校长的儿子濮章正,
是妳男朋友吗?我知道那则新闻了。”
雁蓝揉了揉眼睛,戴上墨镜,有半分钟不说话。
之后,雁蓝望了我一下,“要上来吗?”
我急忙跳上游艇,雁蓝将驾驶杆压到底。游艇在港口水面,留下了急飙的浪花。
“四年前,一艘墨西哥籍的渔船在加勒比海,碰到飓风而沉没了,而他,是副船长。
”我忍住心里的痛苦,缓缓地对雁蓝说,我所听到的事件。
雁蓝放慢游艇的速度,在一个盒子拿出玉米饼。
“要吃吗?早上我出发前,港口一位钓鱼的家伙送我的,还不算难吃。”雁蓝直接把
玉米饼放在我手上。
“喔!”我吃了一口,也许是我心情太坏,吃不出味道。
“其实,濮章正不是我男朋友。”雁蓝直望眼前的海洋。
“是吗?”我有些错愕,难道小金告诉我的新闻是错的?
“他是我未婚夫。”雁蓝一字一字的说。
唉!我曾经希望,小金说的不是事实,但终究残酷的摆在我面前,雁蓝失去了至爱。
这大概也是濮校长禁止潜水社成立的原因!他到任是三年前,而亲人的船难发生得更早,
对校长而言,必定会造成心里的阴影,当然不愿看到潜水社的出现,以免勾动他痛苦的回
忆。
这几年来,校长不曾提过他儿子的事,总是幽默地聊蒋委员长的事蹟。或许校长只想
把这些痛苦深藏心中,不愿挖出。
为何雁蓝会在校园出现?也说得通了。校长算是她的公公,她会来上课,也许是校长
的意思,希望她不要太难过。
“你可能不晓得,我是孤儿,住在育幼院里,在学校里,常常被嘲笑和欺负,我每天
放学回家,都躲在被子里哭。”雁蓝幽幽说著过去。
“我能体会。”我沈重地说。
“一直到某天的园游会,我的生命才改变了,一位叔叔觉得我很可爱,决定认养我。
我从此也有新衣服、新鞋子穿,每天都有人关心照顾,不用被嘲笑是乞丐。那一年,我八
岁,他三十二岁。”雁蓝的语气,有一种对他的想念。
“当时,我就和叔叔说,再过十年,我一定要嫁给他,他也说好。虽然我和他年纪差
距这么大,但我很早就认定,他是我这辈子唯一的男人。而他在我小时侯,也交了一些女
朋友,不过也分手了。这是老天的安排,我和他注定要成为夫妻。”雁蓝说得坚定。
“嗯!”我想,这就是雁蓝无法爱别人的原因吧!没有人能在她心中,取代她男人的
位置。
“四年前,我十六岁,正好读高中,他和我订婚,席开一百桌,就是你们那位校长主
持的。”雁蓝看了我一下,我点头。
“喝完喜酒后一星期,他又回到墨西哥的船队,没想到,他再也无法回来了。”雁蓝
紧咬嘴唇。
看着雁蓝,我的心情,已经跌到最深的海沟里。
“妳潜入海里,是为了找他吗?”我问。
“嗯!小时侯寒暑假,我曾待在船上,看他工作,我的潜水技巧,是他教的。所以我
相信,他不可能就这样走了,他必定还在海里的某个角落,我要再见他一次。”雁蓝的传
奇背后,有一种深沈的痛苦。
“发生事情那天,是暴风雨,所以我每次都挑天气最烂的时候出海,我从不想回来,
只想和他在一起。”雁蓝望着海洋,“只可惜,我从来都找不到他,反倒是遇见了一些翻
船的人,我救的人越多,我越觉得无奈。”
原来,这就是水底V怪客,一个对生命感到失望的女生,想在海里结束自己,却因此
救了更多的生命,包括我在内。也难怪当初我在海上对她道谢时,她不曾有亲切的反应,
因为,我可能也是让她更空虚的原因之一。
雁蓝笑容很少,是因为悲伤在她心中住满。她在陆地上,对人总是冷漠、酷寒,那是
一种绝望的掩饰。她每一次对海面的凝视,都是对情人无止尽的想念。
在她旁边,我无能为力,只能放任悲剧的蔓延。
“还记得吗?我曾说,跳海不适合你!”雁蓝摘下墨镜,眼睛有些红肿。
“喔!”
“像我这种对人世毫无眷恋的,才比较适合。”她的话带着绝望。
“不会啦!像那个乌贼王,这家伙也是常跳海,他还是过得好好的,女生都想和他约
会,他的钞票永远用不完。”我赶紧安慰。
“我知道,你们这一群,都是好人。”没想到,情场无敌的乌贼王,竟然也被雁蓝发
卡。
“很好啊!希望妳多多发给我们好人卡,这样妳会觉得人生很好玩!”这时我觉得,
能让她发卡,也是功德一件。
“你们的阳光,是永远不会照到我的。”雁蓝的话,再度让我无言。
如果现在是电影情节,我可能会给她一个深情拥抱,然后她看着我,含情脉脉,两人
四唇相接,肢体纠缠在一起,直到天长地久,然后再配上动人的配乐,就是部可以当印钞
机的票房之作。
还是回到现实面吧!我甚至无法确定,现在拍她肩膀是否适合。我只能看着她,希望
她能感受到我友善的支持力量。
“回去吧!顺便再让你看一样东西。”雁蓝在海上做了一个漂亮的过弯甩尾。
“喔!”还好她没说要跳海。
※ ※
回到饭店时,已经快中午了,我和雁蓝直接到buffet那边用餐,也碰到了乌贼王一群
人。乌贼王不时给我怪怪的笑容,我只能干笑,毕竟事实和他想像的不一样。
“妳说要看什么东西啊!”我狼吞虎咽刚端的一堆菜。
“先吃吧!它又不会跑掉!”雁蓝仍是冷静简约的风格。
吃完饭后,我和雁蓝来到她的房间。虽然近在咫尺,但我始终找不到好理由进入。但
是,能走进她住的地方,至少我觉得,她已经把我当成可以信任的朋友看待。
“对了,妳之前在飞机看的那张加勒比海摄影,是他拍的吗?”当雁蓝蹲下,打开行
李箱时,我问她。
“嗯!他很会摄影!以前还拿过奖牌。”雁蓝在行李箱里,拿出了一个精美的小盒,
放在桌上。
“就是这个吗?”我问。
雁蓝点头,将盒子打开,里面是一个逼真光滑、手掌般大小的紫色水晶雕刻,一个鲔
鱼模样的水晶雕刻。
这是一只充满灵性、处处闪耀洁净光芒的紫鲔鱼。如果把牠放在水里,相信某个无人
的夜晚,必能轻巧摆动身体,悠游四方。
“这也是他刻的,因为他生前的渔船队,是鲔鱼船。”雁蓝的话,让我为之一震。
这么巧!竟然是鲔鱼?这座紫鲔鱼水晶,和我的命运,是不是有什么奇特的连结呢?
“所以,妳不愿人家点鲔鱼餐,是这个原因吗?”我想到第一次在她工作餐厅的场景
。
“嗯!自从他走了,我没有办法吃海鲜,更不用说是他捕的鲔鱼。”雁蓝点头。
“喔!可是在餐厅看到鱼、虾之类的被煮来吃,妳不会受不了吗?”我好奇。
“只有在那家看海,我不会被开除。”雁蓝说得直接。
也对!依雁蓝现在的状况,到那里都会被送一盘炒鱿鱼,看来那位颜老板也是好人。
雁蓝把紫鲔鱼水晶移到我面前,我小心翼翼地抚摸,深怕伤了她最爱的收藏。
“其实,他刻了两个,另一个是蓝色的鲔鱼水晶。他说,我的名字有‘蓝’,所以蓝
鲔鱼水晶代表我,他每次航海时,都会带着。”雁蓝慢慢解释。
“紫鲔鱼水晶就代表他,留给你珍藏吗?”我猜测,雁蓝点头。
我大概知道雁蓝当水底V怪客的真正原因了。
“妳每次在大浪里潜水,还穿着那套帅气的侠客服装,就是要找到那座蓝鲔鱼水晶吗
?”我深信,眼前的雁蓝,是为爱而活的疯狂女生。
雁蓝的视线,落在紫鲔鱼水晶身上,又是一阵沉默。
“哦!那我明白了。”我想,雁蓝这样算是默认。
我才发现,乌贼王和雁蓝都是对海着迷的人,只是一个欢乐满载、另一个悲伤无尽,
他们都能潜入海底,寻找常人无法想像的事物。不过,雁蓝在海洋出没的动机,却带给我
难以言喻的伤感。
“那天,他出航的那艘船,叫做‘Freedom’!”
“自由号?”我知道这个英文字的意义。
“嗯!”雁蓝点头,“我想,只要我找到了自由号,就可以找到蓝鲔鱼水晶,相信也
就能看见他。”
“这几年来,我一直在当年沈没的地方寻找,从来没发现自由号,我也潜到更深的海
底,希望可以找到蓝鲔鱼水晶,但是,从来没成功。”雁蓝看着我,“之前救你那次,是
我最后一次再穿那套衣服。”
“我明白。”我是最后一个亲眼目睹水底V怪客的人,真是感慨!
“其实,我很羡慕你们这群朋友。”雁蓝这样说,不像她之前的冷酷风格。
雁蓝将紫鲔鱼水晶收好,放入行李箱。她回到桌边,点了烟,烟圈从她唇边飘成了捉
摸不定的白雾,我只能静静观望。
“以前濮老爹,就是你们的校长,在我小时候,讲过许多故事,其中之一就是介石号
。”雁蓝又抽一根烟,连咳了几声。
“介石号?”我张大了眼睛。
“他生前曾经到马祖一带寻找介石号,也没找到,但是,却被你们发现了。你们真的
很幸运!”雁蓝的称赞,带着沈重的无奈。
“我曾异想天开,认为如果你和你朋友跟着,也许我可以沾些好运,不过暴风雨那天
,即使你们都来了,我还是空手而回。”雁蓝看了我一下,她脸上仍是悲伤。
难怪雁蓝会在乎我们发现的介石号,原来我们找到的不只是历史的珍贵遗迹,也是一
位真情女孩的希望。
我能做些什么呢?之前老莫曾说,他想要报答这位传奇的侠客。或许,现在就是时机
了。
“我们再去找吧!我们一起来讨论,该如何进行,我那群朋友足智多谋、宅心仁厚、
慈悲为怀,相信他们一定有办法,找到妳的蓝鲔鱼水晶!好吗?”我诚挚的说。
雁蓝不语,打算再抽第三支烟,但是烟却被我抢走,我示意她不要再抽。她望着我,
露出浅浅的微笑。
“你们,真的是好人!”这应该算她答应了。
没关系,雁蓝!妳现在尽量发好人卡吧!我好人做到底、收卡无底限,只要妳快乐就
行。
之后,我立刻和乌贼王讨论,他听了之后,二话不说要帮忙,还把一群人找来他房间
筹画,相信一堆臭皮匠,可以胜过猪哥亮加诸葛亮。
“雁蓝美女啊!那艘自由号,妳应该有很多资料吧!”乌贼王问。
“其实我也只有当时的外电新闻和剪报,因为国内几乎没报导,大概都在这里。”雁
蓝拿出随身碟,交给乌贼王。
“没关系,当时的资讯,老莫可以帮忙。”乌贼王不以为意。
“我们应该找专业的探险船,上面要有声纳扫瞄仪、声波定位仪、磁强仪、磁力计…
…”阿贵提出意见。
“哇!这样是不是很贵啊!”魏青荷惊呼。
“是啊!我们这一趟,可花了不少了吧!”黎羽昭附和。
“不用担心,很多朋友都会无条件赞助的……”乌贼王嘿嘿的奸笑。
感谢乌贼王,有他在场,永远都是阳光普照、欢笑不断,真希望雁蓝也可以被感染,
从阴影中走开。我深信,她心爱的水晶,必定能找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