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忆中的天空总是一片橙黄,停留在夕阳西下的时刻。
年幼的我跑在街道上,老是追着他的背影。
我总是称呼那位大我数岁的邻居为‘充哥’。
稚幼的我不知道他的全名,他的面容也只记得简单的轮廓,一切的一切就像夕阳余辉
般,是种模糊的美好。
唯一深刻烙印在脑海里的,是有点中二的他曾经说过的臭屁话语。
‘我就是人生胜利组,天生的人生胜利组。’
充哥总是这么说著,而年幼的我就在一旁看着他自信满满的模样,像是崇拜亲生兄长
般地深信他所说的一切。
每当年纪尚小的我好奇著究竟什么东西是人生胜利组,要怎么样才算人生胜利组时,
充哥总会简单地回答我。
‘家庭、才能、命运。’
(一)关于人生失败组
(1)
说到人生胜利组,对应在成年男子身上需要房子、高薪、充足的休息时间再加上一位
贤淑美丽的妻子。如果将这个字眼套用在高中生身上,不外乎社团、成绩还有男女朋友。
虽然优秀的高中生不会自然而然地获得胜利人生,但平凡无奇的一般人也别痴人说梦
了。成绩不佳哪里会有好工作;不善社交又要怎么顺利升迁呢;不懂女孩心思的傻瓜长大
了仍旧笨拙,婚友社是找不到憧憬的爱情的。
这就是这个世界的现实,让人渴求逃避却又必须面对的无奈。
“向然想——”
来了,每日的定时闹铃,无论我愿不愿意总会从窗外传来的叫唤声。
紧接着,我妈便会敲响房门。
“小想,小骞来了喔。”
好的,好的。
我抓起书包快速下楼,无视挡在门口的老妈,经过餐厅时顺手从老爸的餐盘中偷走烤
吐司,同时还得回击笨蛋老妹的鬼脸,然后迅速而确实地离开这个平凡无奇的家。
这就是我的日常——无聊、普通,甚至可以说是沉闷的流水帐。
我叫向然想,向家的长子,玖休高中一年级生。回家社、成绩中等且不善与人交际,
和所谓的胜利组丝毫沾不上边的平凡少年。
唉呀呀,说是平凡或许还高估了自己。
明明下学期已开始了三天(加上周末就是第五天了),但是到昨天为止,仍有共同相
处了四个多月的同班同学叫不出我的名字。
说不受伤是骗人的,但基于我个人的信念,也只能如此接受。
无论是上课分组、休闲活动,甚至于下课时间的闲聊,只要别人没有开口邀约,我便
不会主动要求加入。
我个人的想法是这样的——没有获得邀约,即代表着自己可能是不受欢迎人物,主动
参与搞不好还会坏了同学的兴致,比起受到私下的议论与白眼,还是保持沉默为上策。
毕竟我不清楚其他人的想法,当个不速之客一点也不有趣。
也因此在学校的‘大部份’时间里,我都在阅读与胡思乱想。
说到不速之客与平凡的校园生活,便不得不提提我身旁的这位人生胜利组。
律生骞,拥有帅气而非美形的外貌,超过一百八十公分的高壮身材,还是个运动万能
,虽说成绩和家境都和我差不多普通,目前仍旧单身,但怎么看这家伙都拥有着与我大相
迳庭的玫瑰色人生。论谁也想不到这家伙会是我的挚友——当然是他的一厢情愿。
明明可以加入更加优秀有趣的团体,他却从开学的第一天起就对我纠缠不休,我在学
校的大部分时光都浪费在这家伙身上。
别看阿骞一副沉默寡言,他可是远比想像的更加难缠——从他每日定时跑来我家门口
当闹铃就知道了。
我们两个一言不发地走在上学途中,之所以能够如此安静地移动,是因为阿骞正在抄
写我的英文作业,而我则努力与烤吐司奋斗的缘故。
说来也奇怪,这家伙的英文成绩明明比我好上不少。
玖休高中位在切望市的后山上,当我们两人通过山脚下的北川,进入学校的腹地后,
那种叫人又嫉又羡的青春气息随即一拥而上,叫我无地自容。
我匆匆将手边的食物解决,省得引来不必要的异样目光。
“早安,小骞,向学弟!”
突然轻拍我的肩膀,微笑着对我们招手,同时大步走向玖休大道——漫长而折磨人的
上山阶梯——的是久绪缘,阿骞的青梅竹马之一,也是我之所以不曾怀疑阿骞性向的原因
。
受到惊吓的我被最后一口吐司哽住喉咙,一时间说不上话只好以挥手代替招呼。
久学姊拥有一头扎成麻花辫的及腰黑发,成熟稳重的她身为学生委员拥有极为广阔的
人脉。她的明亮双眸、白嫩肌肤再加上公整的五官,使她在男孩子间大受欢迎,人气之高
不下传说中的‘玖休女神’。
虽然可恶的思春期男孩们总能够鸡蛋里挑骨头。
“久学姊真是美丽得叫人冻未条啊!”说话的是一年B班的乌同广,光头与口音是他的
特色。
“可惜呐,可惜。”
“少了点女人味呐。”在自己胸前不断比划著的是同为B班的叹升阪,外表毫无特点的
他靠着轻浮的态度让学校里的女孩们印象深刻——自然是再恶劣不过的印象。
这就是平凡男孩子们的下流对话,偶尔我会庆幸自己不须与他们为伍。
话说,既然久学姊人在这里,那就表示——
我转过头一看,一名面露杀气的凶恶女孩挺直了胸膛走向我们两个。
“你为什么老是黏在阿骞身边啊,向然想!”她高傲地伸出食指比着我,语带不屑地
说著。
喂喂喂!虽然我讨厌随意指正他人,但请容我辩驳一句——到底是谁黏着谁啊?
“是这家伙自己跑到我家找我一起上学的。”到底为什么我得多费唇舌地辩解呢。
“火气还真大啊,小绿。”沉默许久的阿骞摆出了一副事不关己的表情随口说著。
难怪身为人生胜利组的你至今仍然跟我一样单身一人。
久祈绿,我从来不曾遇过更不擅长应付的类型。人与人之间的交谈与互动通常是种渴
望亲近的表现,然而久祈绿的存在却彻底颠覆我长年以来坚信的道理,她总是不断出现在
我身边,同时使尽全力地找我麻烦。
亲爱的久同学是阿骞的另一位青梅竹马,一年A班37号,很不幸地我的座位正巧位在
她的正后方。
这位高傲的少女留着一头棕色齐肩短发,端正的五官与娇小的身材让她在班级里具有
某种程度的人气,可惜那些男孩子们的薰心色欲是不可能修成正果的。
毕竟律生骞可是一道难以跨越的高墙。
不过能不能拜托你这道高墙牢靠一点,不要把我和久祈绿给关在同一侧啊。
“在上高中之前我可是每天和阿骞一起上学的啊!”久祈绿望着我,完全没有要回应
律生骞的意思,仿佛这一切都是我的错。
“啊,那是因为缘姊上高中后上学路线改了,阿姨担心妳才会特地拜托我的。”律生
骞迟顿地回答。
你这个木头般的蠢蛋!就不能说点好听话打发她吗?
“但是在更早之前阿骞也是跟着我们姊妹一起上学的啊!”久祈绿咄咄逼人地越靠越
近,她的食指威吓似地刺向我的鼻梁,仿佛打算以气魄将我推倒在地上再狠狠地践踏一番
。
现在跟妳对话的人并不是我吧!为什么对着我比手画脚的呢?
“你……你这盗采砂石的山老鼠!”
所以阿骞是随处可得的砂石吗?
“顺手牵羊的惯窃犯!”
语毕,和善的久同学还对着我哼了一声替代告别的话语,然后才大摇大摆地跟上久学
姊的脚步。
我看着事情的罪魁祸首,而他仍旧摆着一副不明究理的表情。
“你偷掀她的裙子吗?”律生骞疑惑地看着我问道。
“你这个蠢蛋……”真是叫人不吐不快。
总而言之,纠缠住我的是一道可悲的三角习题。
阿骞长久以来思慕著久学姊,而我们亲爱的久同学心中更是充满了对律同学的无尽爱
意。零零总总的爱恨情仇,将这些人生胜利组和我绑在一块儿,越是挣扎就越像蛛网上的
蝴蝶,越陷越深。
唯一叫我百思不得其解的是——
到底为什么身为旁观者的我,在半年前根本就不认识他们三个人的我,竟得负起解题
的责任呢?
这般不具意义的日常喧闹,不过是我平日生活的开端。
通过玖休大道的考验,每天都是两脚酸痛地踏入教室,然而与接下来的恶梦相比,先
前的苦难可以说是轻松自在。
在这个叫人生羡的座位上,我可是无时无刻地承受着来自前方的磨难。
当我把书包放下时,久祈绿回过头来瞥了我一眼。
当我拉开椅子时,久祈绿装作不在意地哼了一声。
当我视若无睹地坐到位置上时,这位天真烂漫的久同学便会转过头来,满脸怒意且毫
不掩饰地瞪视着我。我仿佛能够看见从她双耳冒出的阵阵烟圈,她就像是座准备爆发的火
山,却又不愿在众人面前破坏自己的形象,最后只好悻悻然地转身作罢。
“我说……律生骞啊,你到底要装傻到什么时候?”
我摇摇晃晃地翘起椅子前脚,靠向了后方座位——逼得我不得不‘解题’的男人。
久祈绿之所以会那么讨厌我,大概也跟我凑巧隔开了她与阿骞的座位有关吧。
“我一直都觉得自己很聪明,哪里装傻了?”
听他回答得如此理直气壮,我不禁觉得自己是个蠢蛋。
面对没神经又粗线条的家伙,不把话讲明根本是在浪费时间。
可是啊……
身前那股炙热的气息仿佛在警告我不要多嘴,最终也只能摸摸鼻子当作没这回事。
原以为今天必定是倒楣透顶,毕竟一大早就被久祈绿纠缠了好一阵子,就算接下来发生
了什么好事,也是基于‘比较’而显得美好吧。
谁晓得当班会开始没多久,环老师就宣布了个叫全班兴奋不已的消息——又到了交换
座位的日子了。
真是可喜可贺,叫人涕泗纵横,这个学期想必可以摆脱亲爱的久同学的热烈目光,至
少打瞌睡的时候不会被前方连绵不绝的可怕气息惊醒。
总不可能那么倒楣地又让我当上好几个月的电灯泡吧。
世界啊——
老天啊——
或者是上帝、大神诸如此类的伟大存在,拜托别让我为了区区座位配置而诅咒你们!
“到底是谁规定每个学期开始都得交换座位的啊……”
“超级、超级、超级麻烦透顶……”这是班会时间的特产,我们美艳班导对于班务的
牢骚。
她不但一口气说了三次超级,还外加一个累赘的透顶。
妳可是个老师,用字遣词请精准一点。
“B班每两个月就换一次座位耶!”抱怨的是坐在靠走廊末排的宽以袒,矮小的他为
了座位的诡异安排抗议了整个学期,可惜每回都被敷衍了事。
没办法,这位冷艳粗暴的懒散女王完完全全是怠惰原罪的代言者。
环老师抓起讲桌上的签筒,有意无意地把玩着里头的签棒,无视教室里对于座位轮替
的热络讨论。
“每个学期都要抽签一次,实在是挺叫人厌烦的。你们谁提议个有趣点的方法吧。”
她一屁股坐上讲桌同时打了个哈欠。
“妳刚刚不是还觉得麻烦吗……”我趴在桌上,忍不住吐槽。
怎样都好,我只求能够远离久祈绿,虽然我满心期待别人友善的邀请,但我可从未渴
求过主动袭来的敌意。
突然,后方高达180公分的大木头向我提问。
“哎,阿想,你想坐在谁旁边?”
只要离久祈绿远一点就行了。
虽然有点对不起阿骞,但如果可以我也不想坐在阿骞附近。
该怎么说呢……
是蜂蜜之于锹形虫?还是鲜血之于大白鲨?
不管怎样,只要待在阿骞附近,就会遇上可怕的魔女。
所以对不起啦,我们这学期最好坐得远一点。
“靠窗角落的位置好像不赖。”像这样子的答复,通常就能让阿骞满意。
“好!就这么决定了!”环老师突然猛拍讲桌,不知何时变得精神奕奕。
“我一次抽两个人上台猜拳,获胜者就可以选座位,输的人就滚回签筒等下一次机会
!”
这真是太了不起了……
能够把班务当作娱乐处理的人大概也只有环老师吧。
女王大人既已做下决定,当然没有我们这群闲杂人等插嘴的余地。
没多久,两个两个的对战组合便被叫了上台,进行莫名其妙的座位争霸战。
“可别以为优先获得座位选择权是好事喔!越先挑座位的人越没办法决定自己的邻居
,越晚选座位的人则是越缺乏地理位置的选择权。可别把这当成单纯的运气比赛!为了实
现理想中的座位布局,你们可要多动脑才行啊!”一边欣赏同学们的厮杀,女王一边亢奋
地解释著比赛背后的意义。
可是……
我们既没办法决定上场次序,也没办法控制猜拳的胜负,算是哪门子的脑力之争啊?
不管怎么想都是纯粹的运气比赛。
眼看着赢家先后出线,黑板上的空白座位表被座号一一占据,终于轮到阿骞上台表现
。
只见他轻松地从宽以袒手中取得胜利,我突然后悔方才答复了阿骞的提问。
如果他刻意选择窗边的座位,那我岂不是要重演上学期的惨剧。
“就这里吧。”他迟疑了会儿,在座位表的角落填上自己的号码,然后若无其事地走
回座位。
阿骞选择了教室出口的角落做为他这学期的归宿。
“怎么样?前面还有个位置,而且靠窗。”
看着阿骞满意的表情,叫我怎么能将实话说出口……
“我说的靠窗座位是……”
“那边。”我伸出左手指著外头,阿骞新座位的反方向。
“糟糕。”他搔著头,一脸无辜。
很不想这么说,但我倒是挺庆幸这个结果的。
“32号。”
叫到我了。
我起身走向讲台,同一时间女王大人抽出了第二个号码。
“37号。”
我转头看向和善的久同学,发现她正微笑着回视我。
但是从背脊传来的寒意却叫人心惊。
“在那边猜一猜吧,输的人就不用走上来了。”环老师挥了挥手,阻止我们前进。
真不愧是怠惰之王,就连他人的辛劳也是能免则免。
既然女王开金口了,我和久同学当然不会与她作对。
我瞧了一眼黑板,确认心目中理想的座位仍旧存在,然后和久祈绿眼神交会,默契地
喊出猜拳口号。
然后——
一决胜负。
“剪刀!”是她。
“石头!”真是不好意思。
看着久同学从错愕转为失落,再从失落转为愤怒,当真有些于心不忍。
不过还请妳放心,我并不打算与妳争夺阿骞身边的最后一个空位。
希望妳能赶在那个位置被抢走之前赢得划位的资格才好。
我走上讲台,在最末排的角落填上自己的座号,就此定下了这一学期的好风好水——
还有那从未预见的命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