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她躺在沙发上,被line吵得实在受不了,瞄了一眼是Eathon又倒回床
上。
她不想回,她想先“选择”一下。
虽然不觉得自己是被两个人爱着,但因为他们都那样的模糊,因此她有
时会像是安慰自己般的催眠自己其实正在“选择”。
选择什么呢?
她告诉自己,就好像男人追求女人之前,也会先放个几条线,确认哪条
线最适合自己,接着才出手收线。
所以她偶尔会搞个失踪,告诉自己“想一想吧,在陷入之前,总要确定
自己的心意”。尽管她也明白,很可能并没有人喜欢着她,这种“确定心意”
的行为只是自欺欺人,但借由“同情”男人,抱持摇摆不定的态度在两人之
间来回,那能产生她正在玩着某种翘翘板游戏的错觉,如此,才不致于觉得
自己孤单。
“明天请假,这周我们两个去旅行”Eathon的LINE如是说道。
“专案做不完”她回道。
不管喜不喜欢,单独旅行作什么,他们只是普通朋友而已。她摸著项链
想道。
“妳有好好吃饭吗”
“嗯”
“隔壁的还会吵到妳睡觉吗”
“嗯”
“今天怎么这么安静”
“嗯…”
Effie已经在Sam那里住了一个月,而明有一个月没从他那边拿到苹果
了。因此当Eathon问她“要不要今天到我家挑个水果,我妈寄了一箱,她
说让妳拿一点”时,她干脆地答应。
她观赏了Eathon家中那些并不特别出色,但堪称细致的摆设。她将门
口的假花换了位置,Eathon开心地跟着她找地方放,又带着她绕不到二十坪
的小空间,一一介绍著哪里还有些空位等等,营造出了随时欢迎她入住的氛
围。
是男人,都进房里了,当然是一路充满企图。她也算是个见过世面的女
人了,就让他那样搂着拉着,一点也不担心,只在几个关键时机滑头的闪开,
适时打断那气氛。
好友曾告诉她千万别被Eathon“吃了”,说是女人太早被吃,否则要嘛
他一走了之,要嘛以后只能更心碎的当个床伴。
‘男人并不全都那么坏,也有人是以上床作为确认关系的方法。’她曾
如此反驳。
她好友那时则这样回答:‘妳说的是,不过,在这种方式下,遇到玩咖
的机会特别大,妳想赌吗?’
Eathon挫败地送她回家,一整箱的青苹果在路灯下看来特别渗淡。
明不是如白纸般的女人,如果真的不小心被吃了,她也不太在意。只是,
有一句话是这样说的:慢慢走,风景更好看。她忘了是谁说的,只记得是某
个网友送她的话。
Sam的灯是全亮的,喜欢月光的他并不会如此,那些灯是Effie开的。
Eathon沮丧的表情,背着Sam的光就更显可怜了。
“我觉得是可以赌。”她看着那些灯说。
“赌什么?”Eathon不明所以。
其实这不算有风险,毕竟一个晚上你来我往彼此都是互相,她也不觉得
吃亏,只是情感上有风险而已(虽然这才是女人最痛的事)。这一刻她是这
么想的:或许世上有许多风险对女人而言难以承受,但有些事,不去承担那
风险──就无法验证。
“留下来。”她说。
看着Eathon惊讶又欣喜的神情,她想,再一下就知道答案。
晚春初夏之际,微热,当然是美好的,就算人不对,风景也美。她不敢
去想隔壁那男人,怕连带想起还有另一个女人。她思考着自己都躺下了,为
何还无法专注身旁的男人,更不懂身旁这男人空洞的表情究竟在表达些什
么。
于是乎隔天早晨,她独自走在公司的路上,她觉得有些微小的东西破碎,
又有些细致的情感改变了。
她只有一个人,这好像不是幻觉。
※
Effie是早上走的。
她特别请了半天假,Eathon也陪着她回来帮忙。Sam已经决定把园艺工
作室改成庭园餐厅,还问她是否要当工读生。
“我怎么会是工读生?”她瞪大眼,意识到自己的幼稚又赶紧瞇起眼,
学着摆出Effie那狐狸般的侧脸笑容。
Sam呆了会儿说道:“原来妳也会有这么艳丽的表情。”
给他这样夸奖,她的心里有些酸。
Sam想了想又道:“不过我的明还是应该率真自然,保持纯真也很好。
我知道妳应对人很成熟,不过在我面前不用这样,妳什么样子我都看过了。”
Sam说:“所以妳什么样子我都能接受。”
她心想,这是一句多么亲暱的话。
然而这也不是值得开心的事,毕竟世上没有不在乎爱人形象的男人,只
有不在乎“其他人”面貌的男人。
Eathon把盆栽都搬完了,跑了过来,用那污黑的手牵起她,这两人依旧
不是男女朋友,但已牵得习惯了。Sam看着他俩牵手,微笑的幅度极恰好,
勾勒出邻家大哥哥应有的态度。
“我带她去吃饭。”Eathon说道。
明说道:“一起。”
她突然冒出这话,让Sam愣了会儿。
而后晚霞升起,在她的坚持下,三人留在庭院里用餐。她像个太后似的
坐在两个男人之间,一个男人忙着煮,一个男人忙着喂。Sam的手艺无可挑
剔,Eathon的伺候无微不至。
“我自己来就可以了。”她告诉Eathon,但后者频频拿开她的筷子,让
她有些不快。
Sam一边煮个不停,一边还能备料,她看着他把菜梗较老的皮都撕开,
心里想难怪她嘴里的菜这样嫩。她躲开Eathon送来的肉块,自己动起手帮
Sam剥蒜头。
Sam看了将唇笑成细长弧形。
“真乖。”他说。
这让她帮得更起劲。
※
她和好友说起这事时,意外地发现,比起Eathon那种关心,她对于Sam
偶然的称赞更是高兴上百倍。
“好像是遇到了下大订单的客户那种感觉。”她说。
好友Ariana失笑:“原来是高手过招,失敬失敬。”
“嗯?”
“妳和Eathon,我还以为妳吃亏吃定了,他根本不打算跟妳交往不是
吗?”
“那又如何?”
说是这样说,但Eathon真的吃干抹净就走了,她还是很受伤的。更伤
心的是,那家伙打算把她霸占著,但又不给名份。
“显然妳根本没想过要跟他交往啊。”Ariana说。
“哇,妳铁口直断啊!”明惊讶地道。
“现在的女孩子真可怕,我敢说他肯定陷得更深。”
明推开Ariana搂着她的手:“我只是觉得他不可靠。”
“妳喜欢Sam。”
“这我不知道。”她摇头。
“妳试试,今天回去妳问他这个问题。”Ariana“邪佞”地笑。
明睁大眼:“什么问题?”
“妳就问,‘你知道我想要什么吗?’”
“为什么?”明疑惑。
※
问就是了。
她看着Sam,很快地理解了Ariana的意思。
“啊?妳想要什么?”Sam修剪扁柏的手举到一半,奇怪地看着她。
明瞪着一双眼不吭声,过好一会儿才挤出两个字:“苹果。”
“那我去拿给妳。”
“一起!”
“啊?”
“啊,我是说,我觉得苹果再拿就好了,你在工作嘛,我可以帮忙喔!”
一阵推拉之后,Sam让明负责抹药。明捧著那罐凡士林,心想:很意外,
但好像也不该意外。
照着Ariana所说的问了Eathon、Sam和路口小七店员,她发现当她讲
出“你知道我想要什么吗”的时候,仿佛她变成了阅卷老师,而这个问题是
考题,脑袋飞快的运转起来帮她思考“标准答案”准备打分。
大脑直接告诉她了,她想要的东西。
当问店员时,她心里的声音是:“什么都有可能,但就不是你。”
对着Eathon发问时,她想到Sam。
而面对Sam,她想到他在她睡着后,将她抱回屋中的情景。
其实这就是一种简单的自我辩证。可惜的是她并不能理解为什么大脑提
供了模拟两可的标准答案。
这大概就是所谓的命题不明确吧?
正当她沉思时,突然听到Sam大喊。
她没有立即意识到危机,被那声大喊吓一跳后反而是呆呆地看向他。等
她反应过来时,她已经被树枝砸中了。冰凉的液体很喜感的从嘴边分岔,看
来像红色八字胡一般。
Sam完全没料到在自己已经边喊“离远一点”,而她也应声“好”的情
况下,还能把她砸到头破血流。
不过等到她就医、包扎、观察、出院、到家之后,他还是很干脆负起“把
她扛进家门”的任务,还帮她做了家事,又煮饭给她吃。
“怎么办,会不会变笨?”Sam担心地说。
看他这样担心,她笑着问:“变笨的话你要责责吗?”
“怎么负责?”
“比方娶我之类的。”
Sam一时无话。
“也是,”她赶紧自嘲:“现在这么笨都不娶了,更笨怎么能娶。”
Sam依旧无话,只是平静地等她接过止痛药。男人始终保持沉默,这令
她红了脸。手忙脚乱赶他出门之后,她对自己感到失望。她看着镜子里那个
包成印度人状态的女人说:“男人都喜欢妳不喜欢他们的样子,妳又怎么可
以去喜欢谁呢?”
如果其中一方爱上了,另一方就会放手。倒也不是说会放弃,而是像放
风筝似的操控著,春风一起就不必再努力了,偶尔拉扯一下让它继续飞扬即
可,到了熟练之时,也有人能一次放好几只风筝。
Eathon或者她,或者也是这么样。
※
如果她没受伤的话,肯定不会如此。
Effie近乎歇斯底里地与Sam拉扯著,吵架的声音一路回荡到巷子口。Effie
愤怒得忘了抑制音量,Sam尽全力安抚却也不能结束这节场景。
“你就去照顾她啊!白天也去晚上也去,住进去算了!”Effie尖锐的声
音完全与她的外貌八竿子远,让她如此愤怒的,是Sam对待明过于亲切。
“我让她受伤了,所以照顾她。妳要讲道理,我是把人家头打破了,难
道不管?”
在窗后偷听的明一时有些傻眼。Sam没有提高音量,他和气地讲了一席
话,明能零星听到的就这几句,明在窗边想着,Sam真是不懂女人心。这时
候就该安抚,哪来那么多道理……
这种时候谁管道理啊?
Effie再次强调她不是不讲理,而是Sam让她忍无可忍。两个人的话题
一下就拉到讲理与不讲理,以及讲理的场合,以及以往两人讲理场合有多么
令Effie忍无可忍。
说到最后,Effie竟打了Sam一巴掌。
“你每天都在照顾她,你不知道,感情就是照顾出来的吗!”Effie咬牙
切齿地道。
明心头一跳,这巴掌似乎得算在明头上。虽然Sam才是决定要照顾她
起居的人,但要不是明太享受Sam的照顾,好像也不会走到这地步。不过
天可怜见,明除了暗自享受一下之外,也未曾去占Sam什么便宜啊。两个
人走到哪都是以礼相待,明可以确信Sam没有多余的心思。
Sam就像其他的男人一样,依旧试图理性沟通。他说:“感情是相处得
来的,不是照顾出来的。”
“不是,”Effie挑着眉:“你当初也一样,对我也是这样照顾。”她撇
开头不愿看Sam,继续说道:“我以为你只会对我下功夫,可是看起来你好
像不是这样。”
“我不懂妳的意思。”
“我是在说你对她一定有企图!”
“我对她没有任何想法,妳就不能相信我吗?”
“你知道你长得帅吗?”Effie说:“她经过你这样照顾,天天看着这样
一张脸,哪个女人不心动?”
明心想,Sam确实是比Eathon好看啦,但说帅应该是没有。
Sam看着Effie,叹了口长气。
他难得吐露心声:“每次妳说我帅,其实我都不高兴。”
“那你除了帅有什么优点?说来听听。”Effie冰冷的语气令人心寒,这
无疑是气话,但也可能有真心掺杂其中。
两人摊牌。
“妳常批评我,我没有因此讲过妳什么。”Sam冷静地说:“但是妳能
不能看到一些除了长相以外的事?妳能说我好的,好像真的只有长相。”
“而且也不是真的长得好,还可以而已。”Effie继续刺激他:“你隔壁
的小妹妹喜欢你啊,我知道你是玩咖,你可以去,我不会意外。”
Sam的语气到此才开始激动:“那如果妳认为我是玩咖,妳又跟我在一
起,是不是表示……妳也在玩?”
Effie扬声,几近尖叫:“那你说我看不到你的内心,却也和我继续在一
起,那你也不在乎啊!”
“妳没认真过,是不是?”他听来如此失望。
Sam说著的同时,伸手轻抓住Effie右臂,而Effie挣开了。Effie边挣扎
边说了几句话,声音很小,明听不清楚。只有一句是清楚的,那是明最后一
次看到Effie,听到Effie说的最后一句话──
“不必留我,反正……”Effie忍住眼泪,表情自愤怒、悲伤,逐渐变化,
最终留下一张冰冷的表情。
“你也没认真过。”
-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