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慕月/女人为什么忧郁?从《82年生的金智英》看女性的社会角色
独立评论在天下 30 Dec, 2019
《82年生的金智英》这部电影是以女主角金智英的角度出发,用一位在家中独自带孩子的
母亲的故事,描述女人在成为母亲以后,面对自己的身体变化、环境与社会文化,试图扮
演各种角色下所受到的冲击与影响。
电影一开始就是身为母亲的金智英在家中照顾小孩,试图探讨一位女人成为母亲以后生活
及周遭一切的改变。电影里所说的“改变”,表面上看起来讨论的似乎是时间、体力、生
活型态、金钱的使用等等变化,但内心最大的挑战与改变,其实是“一个正在消逝的自己
”——一种成为母亲后对周遭油然而生的困惑。
这不仅是因为在现实中,母亲总是被与孩子有关的事物围绕与淹没,也包括我们总是太习
惯强调母亲对孩子的影响力,至于原本的自己到底消失去了哪里,似乎已经不再是生命的
主轴。所有人关心的,只是“母亲”这个的角色功能与存在意义。
《82年生的金智英》并非只是一味强调女性在婆家、丈夫传统中受到压迫的表现,也刻划
出现代女人面临新的经济条件改变、新媳妇角色期待的变化时,隐藏在延续著的传统架构
中,这种新与旧之间的孤独感。
电影里,没有人希望智英不快乐。比如婆婆一得知智英经常出现失忆症状以后,就试图做
些什么、寄些觉得有用的汤药给她喝;再怎样叨扰的小姑,回家探亲时也还是为孩子买了
真心觉得好看、欣赏的新衣服;智英的丈夫也并非是回家只会倒头大睡、不肯做家事的男
人。
这些都显示传统的性别文化已经逐渐改变,但为什么智英却仍旧感到忧郁、无力与孤独呢
?
自我消失的女性
电影当中有一幕,是智英小时候跟姊姊一起讨论彼此未来的梦想。这一段象征著女人在成
长的历程中,对自由的状态有所追求,是一种充满可能与希望的力量展现,能够去追寻自
己是谁,并且透过有形的实践成为自己认同的来源。
智英的忧郁,不能只单纯解释为传统意义上别人对她的压迫、共谋。整部电影所探讨的,
也并非两性战争,而是在强调:身为女人,从小似乎自然必须依循某种耳提面命、循规蹈
矩的教育长大,以进入某个被规范的安全、安定状态。
我们也经常用是否结婚、是否得到男人的宠爱来评断一个女人的价值,例如“婚后不用工
作能在家就是好命”、“赚得不够多,至少她找个好人家嫁了”、“她可是医生娘!”这
些话仿佛都在微妙的暗示著女人:“妳不用太坚持自我、不用在意自己是谁,只要妳能乖
巧、温柔、漂亮,得到一支够大的婚姻庇荫伞,一切就够了!”
女人从小需要面对各种层层叠叠的自我约束,无论是身体行为或心理界线。像是“说话不
要大声,要像个女孩子”、“吃东西不可以这样”、“脚要放下来、不要爬上去”;长大
以后,自我价值也容易被认为需要透过别人赋予,如果没结婚,就会被“为什么嫁不出去
?要留在家当老姑婆吗?”等询问淹没。
有些人甚至会对着已婚的女性朋友用半开玩笑的态度说“结婚了还打扮那么漂亮是要吸引
谁?”这样的文化经常隐藏在生活中的暗示,不见得人人都能意识到,有时我们也会不自
觉的这样对待自己与他人。也因此,女人天生拥有的身体、思考与自主性都更难被看见,
常常需要更声嘶力竭的去表达、去追求。
母亲与忧郁,不应只是被当成单一疾病化的标签看待
在《82年生的金智英》故事中,我们可以看见:不同的人生阶段、生活中不同的时间点,
都隐藏着对女性角色可能的歧视与价值挑战。尽管一个女人决定了成为母亲、决定了独自
在家带小孩,这些她面对家庭、出于自我的决定,仍然需要面对各种社会期待的眼光。有
时候,新角色与新决定会被迫用不同的身份、对话出现,包装在传统架构的延展中,没那
么容易被发现。
如果你结了婚、生了孩子,想要请育婴假在家带小孩,面临到的是工作中可能无法顺利升
迁的挑战。如果专心拚搏工作都不回家,别人也会怀疑你扮演妻子、母亲的角色是否称职
?社会常常强调母亲的重要性、功能性,却容易遗忘母亲自己是谁。
一个人除了是母亲,也可以有其他的多重角色。一位母亲的忧郁,可能来自于被自己与周
遭声音淹没的无力感、对新角色的自我怀疑、对身旁人的期待与压力,对于如何能成为一
个“够好的母亲”的困惑、照顾孩子时的挫折与疲累,以及担心拒绝或流露出无力可能就
要饱受批评的失能感。
表面上淹没的是现实的时间、生活的空间和经济能力,实际上真正消失的,是那个“一部
分被掩盖而渐渐流逝的自己”。
女人面对多重角色与样貌时,经常容易察觉到各种期待,也因此时常对自我特质感到矛盾
、困惑,时而迎合,时而怀疑。尽管“强悍”放在女人身上,常被社会赋予负面形象,但
强悍与坚定是人在探索自我、挑战极限的时候,能够带领自己启动力量的珍贵特质。
只要是人,都应该努力地探索,试着接受自己内在拥有的各种面向、角色与需求。因为每
种特质都有它的生存意义,也有能使你前进或改变的力量。因此在探讨一位母亲的忧郁时
,需要的是与社会文化、经济议题和自我发展一齐思考,而不应该只是单纯视为“疾病”
、“忧郁症”而为对方贴上“一位失功能的母亲”、“不适合照顾小孩的妈妈”标签。
忧郁也并不表示一个人完全失去角色功能或完全没有自主思考能力。女人对于社会的困惑
与来自文化的挑战,如果只因疾病的定义而被简单称作“失能”,其实是忽略了女性在家
庭、社会与个人需求间的角色复杂度。
让女人自由,需要社会文化与政策共同改变
自由与幸福,应该是拥有足够多样的选择权。比方说如果一个女生想成为母亲在家带小孩
,这是她的选择,而不应只被看成“因为得到男人经济的关照,而能够在家带小孩/休息
”,忽略女性或许也渴望陪伴孩子成长,且对母亲角色有所享受与期待。
同时,当一个女人因为赚的钱可能没那么多、为了经济考量而决定独自在家带孩子时,也
不要因为她是个母亲,而忘记了她也有探索极限、追求成就的需要。
我们的社会,需要对一个人能扮演的角色有更多想像、更多元的定义。看待女人与忧郁之
间的关联,我们也需要有更多连结与想像的能力,并非只有单一疾病与失能的角度。政策
与文化也应一并前进,在面对职场妈妈请育婴假、以及母亲重返职场追求升迁与成就等状
况上,有更多友善的对待。
如此,女人的忧郁才有机会得以像被泡在热茶中的菊花般缓缓舒展开来,在这层层叠叠的
复杂探索之中,重新找到一个自己与社会之间最能共处、舒适与自在的位置。
(※ 作者为内科专科护理师、台北医学大学医学人文研究所硕士班学生。本文授权转载
自“独立评论@天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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