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像蹑足而来的月光,穿过云层进入漫长的深夜,轻轻地放下记忆。不知是何来的梦
境二度发生,使自己沉陷诡谲的假象,如进入一场戏剧,虽然并非重点人物,却在认真观
剧的同时也因为情境代入而成为另类主角,甚至信以为真不容推翻。揭幕般的浓烟从眼前
散开,四周罕无人至,视线阒黑,试图往前但毫无头绪,双足仿佛蹑空而行却仍能自由移
动。直到光照渐渐明朗,终于找到可辨识的轮廓,于是开始无意识地走入砖砌的旧屋,空
间低矮以致肩头倍感压抑,四面无窗而封闭,自外穿透几缕枯瘦的疏藤,叶缘流淌细涓的
水露,衔砖缝滑过而形成纵横方格的路径。依寻水迹的动线往低处搜索,废弃的角隅织结
成致丽蛛丝,密网掩蔽一口破窳的纸箱,深入而见,蹲坐,随手一拭,飞扬的尘雾夹杂粗
糙土粒,往鼻腔不断倒灌,严重干扰呼吸频率,忽觉喘吁不已,赶紧逃逸出去,一时慌张
,起步略为颠踬。虚实之间的微妙感觉来回变换,迫使自己明明处于昏眠状态,却轻易被
急促的咳嗽惊醒。
虽然情节含糊紊乱,但能在步履行进中与几张熟悉的脸孔谋面,有昨天尚未话题便欣
然道别的朋友,不过她们在梦境神情呈现冷肃,眼中带倦,一语不发,另外,还有一群朝
夕相处却未曾深谈的同学也连带地卷进这些场景之中,过后,便孤寥无人,继续独行。她
醒后只能单凭短霎的画面大致描述,同时心里极欲证明以上为真,但也心知肚明,梦仅仅
是现实一部分的投影,非以现实之姿存在,梦的形式其实意同于我们将局部的自己显现出
来,并造成一瞬间的心理冲击,既无法以任何方法纪念更无从再造,最后可能完整保留记
忆,或因为苏醒后暂忘而让画面快速消逝。对于她而言,多半确实已经牢记,但逻辑几乎
与现实吻合,比起荒唐的片段反倒更像把现实意象东拼西凑而已。她本性擅长天马行空,
但绝不会承认梦境与想像可以混为一谈,毕竟,想像是脱离自己,梦境是找回自己。
她后来认为矛盾起于语言,所以设法跳脱语境重新诠释。她知道,复杂的梦语绝非单
凭图像或符号就能释义,也不全然概括于一己之见,那是属于她自己的一部分,与他人共
同持有,相互增减,有时蓄意夺取,有时愿意轻易转让,于是,我们梦见他人同时也在他
人梦中兀自发迹,由此不可避免地即便白天试图遗忘,在夜落之际仍摆脱不去。她穷尽一
切想证明所言属实,像松动开关的水龙头,字句起落汩汩地奔泻著,在我面前侃侃说起昨
夜之梦的起头与收束,我虽然相信,但并不是因为她的说法不存在反驳的余地,而是本就
没有对错之分所以无从修正,只好唯唯诺诺地肯定,不过那并非全然理解,单纯是我情愿
让未续的故事伴随,不必割舍也无须挣扎,我亦可承认妳所挂念不去的往事成为我的一部
分,同时以自身的梦解读妳的梦。于是,关于此段叙事就在我的梦中二度诞生,我仿佛观
戏群众,主角拥有舞台,而我得到投影。
可以理解的话语,或许明天就会忘记,但无法释怀的一切,想忘却找不到借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