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晚的阳光渐渐薄弱,芒散如风吹轻帛悠悠地往外飘荡,依稀可见有人在诀别后带走
一丝身后的衣缕。空中围绕湿润的枝条躺在焦炭上烘干的气味,夹带长年积雨的霉气,两
者交互替换,有时清楚可辨,有时暧昧错乱,唯一可笃定的是浓烈得难以招手驱散。无法
得知从何而来的诡异气息压抑她的呼吸律动,使她瞬间感到烦躁,仿佛有无法违逆的力量
强势地侵入身躯内部,以群兽之姿突袭,压过密集的蓊绿树丛,卷来不寻常的风暴,并且
连带地干扰她的判断能力,眼光虚脱,视线眩然,甚至不自觉噙泪。尽管厌恶一路上充溢
著不自在的感受,但她自知必须继续完整走下去,否则敏感的肌肤将被呼啸的雨烟一寸寸
融解,散出炙热的白雾,直到遗留一双皮革的黑鞋,和融出破洞的制服。
当她在座位窗前凝视沉重的雨滴坠落时,正好也在揣想流浪冷街的行人因为遭受乱雨
击催而沦落千疮百孔的幻觉。她刻意在教室暗自独处,留下一盏空虚的灯光,趁著放学之
际多滞留几分钟,所以才能以观众的角度目睹这出亦悲亦喜的闹剧,悲的是雨势看似未有
停歇的迹象,喜的是旋风之中竟有毁灭一切的苍凉感。她喜欢在现实蹊跷发生时掺入非现
实的插曲,好让既存的故事保有自身的笔路,不可逾越她的固执思维,因此,这场雨下得
像有人从高处阳台覆盆倒灌,把尊严撩湿了,而她是那个唯一为此坦然的人。
划天的破口如撕肤的裂痕,微渗一抹血色的昏光。天色渐暗,万籁复于寂然,只剩清
脆含蓄的落雨声,而时间一久,她慢慢从混沌的雨中聚拢出似有若无的片段记忆。她知道
记忆如俐落的短刃,想过一遍就是往尊严刺进一刀,心思莫名越加卑微而怯懦,不过反复
练习之后,自己也终于习惯这种戏谑的手法,仿佛只有伤害才能使她相信现实中那些难以
意料的现实,否则,她会像起初独立承受伤痛的当时一样盲目地陷入自悔的圈套,并为别
人的行动设定理由,为不相干的他们排拒于同一个罪名的囹圄。她想起,她那身被冰冷言
语狠劣地数落的狼狈姿态,弃置于嫉妒的眼神里燎烤,愤怒恍如易燃的干柴,平时心灰意
冷任人践踏,一旦接受过份的烈火,就会释放扭舞的气焰,不自觉地颤抖别扭的四肢,在
别人眼里,是如此轻佻失态,不需要慷慨地放进任何尊严。
记忆往往久存以后发生一连串不可控制的变质,或许曾经新鲜亮丽,接近鼻端还残留
走后的余香,但又在转瞬间产生腐坏的刺鼻酸味。那不是一种老化,反而是因忘记时间的
流动以致一切可辨识之物无法再重新定义,于是更加执拗,没有重回的余地。现实与记忆
的痕迹仍在迷茫交错,伤害究竟从何而来也无需回眸再寻,就让自己耽溺于行走过程之中
渐渐失去现实,仅剩那双朝九晚五规律地放在玄关的黑鞋控制她的履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