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语言”也可以是政治的。
比较好理解的情况是,有种人讲话习惯隔三岔五蹦一个单字,但这么做的理由不见得
是出于沟通需求、不见得是追求语言的精确与精准,而更有可能是--这让他有优越感。
韩国影视产业在全球已经造成“文化殖民”现象,所谓文化殖民,就是这个国家不用
武器军队,而透过散播自身文化,让其他国家仿效、购买、追随、学习。文化殖民的最基
础媒介就是语言(包括文字语言、影像语言)。
英文在二战后成为传播资讯的主要语言,当然和美国国力有关,当最高端的科技研究
、好莱坞以至于哈利波特都透过英文纪录、播送以及创造,英文自然稳坐诸多语言体系的
龙头。相对的,越南文、缅甸文、菲律宾文等等第三(或二)世界国家的语言,就一直不
被认为“重要”(我指的是,比如国民教育的外语只有英文)。
所以语言当然政治,当你看到同样一个人,讲流利英文和讲流利菲律宾文时,在你心
中产生的印象落差,就是这两种语言间的权力倾轧。英文是“文明的”、“先进的”、“
优越的”、“有教养的”。
张爱玲赴美后,余生都在用英文写小说,并且在西方出版界屡屡碰壁受挫,和她在中
文文学界的崇高地位极不相衬(这很有可能是因为在那个年代,对老美来说,中文就等同
菲律宾文,中文作家能写出什么好东西?)。遗作《小团圆》、《雷峰塔》、《易经》也
是用英文写成,再由翻译翻成中文出版。
对“语言天分”这四个字普遍有个误解,比如我们常说谁谁“精通”八国语言,你知
道“精通”这两个字是什么意思吗?除了可以沟通以外,还要可以“写作”。大家都知道
语言就是听说读写,而写是最高层次的技巧,所以“精通”的意思是,这位天才可以用八
种语言写出一样好的文章吗?我的意思是,确实“转译”(也就是语言逻辑的切换使用)
是一种极为罕有的天分,但它仅限于语言间的语感和逻辑的互通;换言之,要“写得好”
,你就必须一直用那个语言写。
张爱玲晚年的追求,简言之就是用“更高级”的语言创作。然而她却忽略了,她用中
文垒起的一座高楼大厦,如果余生再焚膏继晷向上攀爬,很有可能她可以写出一座通天巴
别;但她没有,她选择用语言逻辑和中文天差地远的英文来写作。这对她来说更容易或更
困难我无法评论,而她在西方出版界的失败,也绝非纯然是因为作品不够好。但时代与命
运将她导引到那个方向……不过很好的思考点是,以她当时在华文文学圈的声势,几乎可
说她想在哪里发表作品,绝没有人会拒绝她,而她为什么不做这个看来“性价比”更高的
选择呢?
写作是大脑的极限挑战,我的理解是,她不愿做鸡首。
如果只是将语言做为沟通的一种工具,其实用什么语言都随你高兴。那为什么我说能
用中文,就别用英文呢?
因为我强烈地、毫无怀疑地,相信,中文是最美的语言。它的繁复、它极惊人的意义
自我生长,在在展现了强大的延展性;中文是最好的材料,当你用正确的火侯和工具去锻
铸,它可以成为艺术品,透射绝美光焰。
所以除了经典文学,我几乎不读翻译作品,最主要的理由就是,身为一个写作者,我
当然是要从最擅长使用我使用的文字的创作者身上取经呀。再者,生也有涯,你知道台湾
每年约有四万种出版品吗?你光读各媒体选的年度TOP10(万中选一),就可以很忙碌了
,如果从常态分配图的概念去看,前2%都值得一读,四万的2%是八百,你一年读得到八百
本书吗?翻译文学固然占了其中大宗,但一本“好的”中文创作,只要读进去,它就会是
写作最好的养料。
我对中共政权没有好感,而中美贸易战惩罚的到底是那些贫穷线以下的可怜老百姓,
还是脑满肠肥的贪官污吏?文化力的展现当然不只是SHE“全世界都在说中国话”,文化
力的展现,是我们可以站在曹雪芹、白先勇、张爱玲等等文学巨人的肩膀上接着写下去,
并且让更多外国人喜欢我们的作品。
我的英文除了基本的沟通对话大概会愈来愈退化吧,因为,人的一生技能点有限,年
轻的时候无脑乱点就算了,现在我决定,全押在中文上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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