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寻河记〉
35度的今天，日正当中，我买了便利商店的微波餐盒当午餐，越过了华山大草原到铁轨那
端的树荫下午餐。来到华山工作这三个月每周至少会有一次到华山大草原那里午餐，就是
自己一个人先走过喧闹的华山，再踏上毫无遮蔽会被烈日直晒的草原，最后到另一头围墙
下，那里有整排的大树和一块一块平整的水泥块，我会坐在水泥块上吃饭，再躺下。
今天走在草原上时，热气特别蒸腾，想起多年前走在北方的草原时，肌肤也是感到同样的
灼热，草香会随着热气向上窜。那年夏日的某一天我穿着一双黑色的帆布鞋和友人依同跋
涉草原，我们要到草原的另一头寻找涌泉，寻找草原的众多生灵的母亲，找一条极微细窄
的小河。
我特别记着我穿了一双黑色的帆布鞋。那天我们正徒步离开营地没多远的路，我们便来到
了一条灌溉用的鸿沟，里头积满了水，大约到了小腿的高度，我们必须涉水而过，鸿沟里
也不知道是什么样的崎岖或是烂泥，只见水一片污浊还布满了众多水草缠绕，我们不见底
，谁也不敢赤着脚下去，还有当地的孩子从水里捞起了一条条肥大的水蛭在我们眼前晃。
为了寻河，众人穿着鞋一脚踏了下去。
黑色的帆布鞋吸满了水，双脚是踏破水文的船，拖着航道上岸，要去找真正的港。所有人
的鞋几乎都沾满了烂泥，并且湿漉漉的沿途沾湿了草原上所有干旱的植物，一行人走出了
一条短暂充满湿气的航道。草原极少下雨，偶尔才会突然在午后积聚起了厚云，一瞬之间
会降下磅礡的大雨，但总是不超过二十分钟，这二十分钟时常是不够让万物湿润的，更何
况我们走出的那条水路，只是脚上残留的微弱水气，好几次我们转头，便已看不见任何潮
湿的痕迹了。
草原是长不出大树的，这里缺水，总是干涸，广大土地上细小的草枝都是拼了命在榨取土
地上任何一丝微弱的水气，或者牲畜走过留下的汗水。我们寻河花了一整个上午，曝晒在
烈日之下，沿途没有任何的遮荫，沿途把汗水留给了路上了小草，它们喝下我们带咸的体
液后也许会更加茁壮，并且记下我们从海上带来的咸咸基因。
领队的人不知道是循着什么找到方向的，我们只是低着头不停的往前走。正午时所有人原
先湿透的鞋几乎已被晒干，我们终于来到那条细窄的河，那条河的一端是一口涌泉，微微
下陷的圆形凹地中间，泊泊不停的涌出清透的水，没有狂妄的气势，只是安安静静、稳稳
定定的从另一个世界冒出，汇聚成一条小小的河，把草原划开。
那双穿在脚上湿了又干的帆布鞋，又再次踏入了水中，四十度烈日之下的涌泉却是将近零
度的冰凉，双脚泡在水里大约三分钟便会开始麻痺，肌肤表层的感觉会被流水带走，没有
冷热或痛楚，只会剩下流水丝滑抚触的感受。所有草原上的涌泉都被当地居民当作是母亲
，因为在那样干旱的大地上，所有的湿润都是难能可贵的，所以那一口小小的凹陷的泉水
，从地下涌出，却几乎被看作是由上天给予的，微小却美好。还带走了我鞋上的所有烂泥
。
35度的今天，我穿着白帆布鞋拔涉过了华山大草原，这里没有小河，没有流水。我躺在水
泥块上看着把天空遮蔽的大树，风吹过的时候，树会说话，它们用潮水的语言交谈，每一
次树叶的骚动都像流水一波波走过大地的声音，想起很久以前写过的话：“所有的生命都
是从大海来的，所以我们都在模仿母亲，模仿还未出世前我们就早已明白的温柔。”
今天走过城市里的草原，突然就想起了真正的草原，而这里没有涌泉没有小河，我的白鞋
也非常的干净，几乎没有弄脏的机会。躺着等上班的那几分钟，听树说了很多话，像潮水
的语言唰唰唰的灌进了脑袋，就因为这样想起了那双在草原上湿了又干，干了又湿的那双
鞋，只是这样而已。
2018.05.3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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