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创作] 蜗牛

楼主: DevilCry (小王子)   2016-11-09 03:47:41
他住的地方,离捷运站有十五分钟的路程。日常生活里,他常常走路去淡水捷
运,英专路上有许多食物可选,路上有长长的人行步道,扑满红砖和石英的路
面,下雨和潮湿的天气,蚯蚓和蜗牛从滞闷的泥地里走出,为了呼吸,多数被
人们踩过或辗过,连死都要比谁更亲近土地。
晚上五点十分、七点十分各有一班车,会从淡水捷运站公共汽车总站出发,大概八
分钟的车程,公共汽车在他住的大楼前停下,说声谢谢,下车,带上顶好买来的食
材,和便当店、面店买来的吃食,摇摇晃晃汤汤水水的下车,谁知道一个人生
活需要这么多东西。
偶尔心血来潮,或者纯粹睡的太晚、醒的太早,离时刻表尚远,他决定用走路
来回一趟,当作运动与散心。他常不解,为什么那些蜗牛和蚯蚓会死在路上,
只要花点心思,就能轻易避开那些生物,还有许多空间可以行动。
一家人经过他的旁边,“不好意思,不好意思。”父亲领头,母亲、姐姐、妹
妹,UBIKE,夕阳余晖。
正好一个红灯,听见他们谈论。难得的假日,全家出游,从哪里到哪里,别骑
的那么快,台北真是越来越方便了(这里是新北其实),晚餐再去哪里吃,在
捷运站还车再回家。
那样的快乐,总是令他想起在红砖步道上,行人和车手的相遇。道歉,尴尬且
极度贴近的交错,在电线杆和山壁(他住处附近那里应该称做丘陵壁)的窄小
空间里,腾挪身形的功夫。
那时,或许也有一家子的蜗牛,在雨季,或雨季来临前的午后,决定从厚实的
土壤中钻出,呼吸些新鲜空气。然后,猝不及防的,一个圆滚滚、黝黑的东西
就从他们头顶辗过。父亲死了,母亲死了;再来,一个凹凸不平的鞋底,弟弟
在凹洞中逃过一劫,姐姐死了;仅存的弟弟,在路上走着,茫然于发生的一切
,然而,一个孩子发现了他,拿着石头砸碎他的壳,好奇:是否这样,他还能
继续活下去。这时,骑着脚踏车的一家人,吃完晚餐,将脚踏车还回捷运,一
起回家。
这是他能想到的,关于城市生活的,最好的隐喻了。一个家庭,骑着借来的脚
踏车出游,从这里到那里,有目地的、规划好的行程。在时间的催促下,大多
数共体的、上班上学的日子来临以前,游历于城市介绍好、规划好的景点,最
后再将借来的脚踏车还回城市。碾死了几只蜗牛,这不在叙事之内。因为当事
人一无所知,所以,自然没什么好说的。
他总是幻想,或许在远古以前,人们以共有为主的概念,延伸而出的社会机制
,省吃俭用以等待荒年来临,从共有的货舱中,拿出额外食粮,彼此取暖的日
子。只是某日,进化不得不然的来临,一个突变的基因,让群体中出现了一个
自私的人,他将额外的收获,转为自身存粮,在荒年中也还是从货舱取食,于
是,他每次都活了下来,因而繁衍,因而将这一切教给自己的下一代。于是,
年复一年,这个族群越来越壮大。于是,自私的人就不存在了。
进化不完全,总是有人抬头看着星星,有人幻想孩子的单纯,幻想在麦田边缘
,避免他们看见深渊(那个怪人是谁?孩子们想),有人──例如他──想像
有个人站在路边,将每个溜上人行道和马路的蜗牛,一只只的搬回草丛内。
进化不全,而舍弃利益得失,而忘记那些蜗牛,回到草丛里,仍是会回到马路
上,因为,在泥地里的生活,因为湿气,实在太过沉闷了。如《凡尼雅舅舅》
中的苏妮雅,已知一切的徒劳,还是接受后母试探她深爱的医生的建议,即使
她知道,医生爱的其实,正是其年轻貌美的母亲,以自己制造的戏剧性,来撩
乱自己的生活,然后被辗过,因而说出,“我们会有休息的!我们会听见天使
的歌唱;我们会看见繁个天空罩满了灿烂的光辉;我们会看见所有人世的罪恶
、所有我们的苦难,全都湮没在广大的慈爱里啦;慈爱会充满整个世界,而我
们的生活也就会变得和平、亲爱、甜美,有如一个温柔的爱抚。我有信念,我
有信念……”
等待的生活、语言的生活、毫无行动的生活、自我安慰的生活。现代生活。人
们所言,中产阶级“空洞、虚伪”的生活。没有工作,没有生活,如他,却花
了所有时间在感受这些。一如,他犹豫是否要坐上那班公共汽车,只因他不知是否
路程会碾过过路的蜗牛。当然,他仍是上车了,想像就是从这里开始:一个孩
子,站在路旁,将每个溜上人行道和马路的蜗牛,一只只的搬回草丛内。可是
,没有发生。他在车内,替蜗牛加油,再快一点,再快一点就好,红灯停,绿
灯走,你可以懂得,可以通过这里的。
其实他从不知道,轮胎到底有没有辗过蜗牛,引擎的振动和车内人们的交谈,
让他什么都感觉不到,什么都听不到,只是进化未完,也就无时无刻想着:被
辗过去的生活,无能为力的生活,一定很痛很痛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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