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鼠哭的夜晚,早已被杀的人再被杀掉。”今天天气很好。我写了一篇股权商品的新闻
。朋友传来新北投站警察负伤阻止随机伤人事件的照片。以及树林。昨天有人被杀害。或
许今天也有。或许明天也是。每一天都有人死掉,早已被杀掉的人被人们翻出来,恶行被
详细描述,杀掉了那些恶人,同时杀掉善念。今天天气真是好极了,午餐后我小睡了一会
儿,写了一篇新闻。那没什么。敦化北路的绿意非常饱满,仿佛在嘲笑这世界。
真正的夜晚还没到,夜晚即将来临,猫嘶犬鸣,三月的寒意逐渐褪去,稍早气候里饱满的
阳光给了我们一个静午的小时刻。
只是我一点都笑不出来。
下班之后我揹著几张新书海报,想好了路线,沿着敦化北路往南走,市民大道口,走到信
义路,四维路。在大安站附近稍事停留,再往东门站永康街转去。拜访几间相熟的咖啡店
、小酒馆,派发了那张上头我和 W 艳艳笑着的,有着大幅彩虹的海报。间中我也搭了一
段公共汽车。车上少许几人警醒著,他们的表情是悲伤的吗,他们的表情是恐惧的吗,这些陌
生人也担心自己下一秒钟就可能被另一个陌生人杀掉吗。
同事说,以后在捷运跟公共汽车上都不能玩手机了。要保持警觉。但这个世界并不是保持警觉
就可以避免厄运纠缠的吧。那些曾经在捷运上,在校园左近,在大街上被杀掉的人,原本
也不过就是从这里,要前往那里罢了。
从这里,到那里,如此而已。只是他们从未到达。我上车,我刷卡。想到这儿我按铃,我
下车。
我想逃开我自己。走在人行道上我感觉一直以来所信仰的什么被杀掉了。
脸书上,有一个伤痛欲绝的母亲说,“我真的不想有人藉着我们的故事,讨论支持死刑或
废除死刑,这一课我之前没想透,现在我依然没想透……”就在这美好的天气里,我写了
一篇 equity news,我居然还在写着 equity news。应该问的问题并不是“我们为什们不
把这些怪物杀光就好”,而是承认怪物一直就在你我身边,并且问自己:“为何我们的杀
伐与仇恨会制造出这些怪物”啊。
停止,停止,不要让这怪物制造的机器继续运转下去啊。求求你。
我被我自己杀掉无数次。我们能够借由讨论恶来彰显“善”吗?抑或我们只能委婉地、小
心谨慎地倾向于讨论世界的“不够善”?纯粹的爱与纯粹的恶意都是高于个人而存在的吧
。爱通过时间被蒸馏出来,恶意则在每一次霸凌、每一把尖刀,与每个谎言当中被重复。
爱喂养它自己。恶会不会也是?
走过大安森林公园的时候我有些紧张。我也担心某处的树影底下即将有一把刀,从我的后
腰插进来。
总有人要问--如果今天是你的家人被杀害。而我则总是想像,如果今天是我被杀害。如
果可以选择的话我希望被杀害的是我。
我总是宁可那个被杀掉的人,是我。但我也总是害怕。
不久之前我写了一本关于爱的书,走在一条充满恐惧与恨的道路上,将那书的海报亲自送
达几间咖啡店老板的手上。他们说,又在放闪。我很想笑,其实今天我一点都笑不出来。
但我还是笑了,在这莽乱的世道啊,或许笑出来就不用害怕了吧。不用害怕被群众的怒意
吞噬,我在其中几本书里头签上,“敬每一刻相信爱的时光”,虽然我自己一点都不相信
所有伤口都会愈合,所有痛苦都会过去这种鬼话。但我还是写。不写就无法相信了。世界
会继续制造出更多的伤口,生活本身就是痛苦的生产线,如果不相信,就无法继续走下去
了。
今天天气好得吓人。我累极了。其实白天上班也不过写了一则新闻而已。关于股权商品的
。
我不知道该怎么办了。我不知道。
我的脸书同温层气流很强。那些偶然的,来自对流层的乱流扰动往往被反驳,被指正,被
辩倒。但真实世界不是这样的--正如地球科学课本所讲的,“我们所熟悉的天气活动绝
大多数都是发生在对流层里。”我们所熟悉的一切就是在这些旺盛的热对流里头被放大、
被强化,而能够飞到同温层的喷射客机,毕竟是少数的吧。--杀人者,被害者,乃至愤
怒,悲伤,想要人以命偿命,或希望以体制来减少未来案件的任何想法,都是在这个世界
,这个只要继续运转下去便注定永不平静的对流层里所诞生出来的。
只是希望,苦寒冬日与酷热昼夏之间,和煦爽气的季节能够越来越长。能够越来越长。
我但愿在那样的世界,早已被杀的人将获得安息。活下来的人呢--所能做的,也不过就
是把自己训练成一架熟稔气流的轻航机,摇摇晃晃地往前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