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爱的W,我有很多事情想和妳说、想听妳说。在初春的深夜我是这样思念你。忧愁
是不断生长而繁茂的树枝,把我的房间撑得好宽、好静。日子是这么寂寞,W。每个清晨
我用冷水拍醒自己,可身体的某个部分却怎么也唤不醒了。
记不记得那个莽撞的夏天呢?彼时的泳池比什么都还要清澈,如同妳的眼眸在夜
里闪闪发亮。每当我回想起泳池边的时光,总会先想起消毒水的味道,以及妳颈背的香气
。闭气潜入水底,想像妳就在我面前,戴着泳镜,那副滑稽的模样。妳的头发时而纠结、
时而舒展,像是海草吧,我有几次想要伸手收拢它。我把双臂张开,水面底下的浮力让我
感觉像是在无重力的宇宙漂浮。无边际的蓝,泡沫刺得我鼻头痒痒的,此刻我们是童话里
的人鱼吗,还是雄心壮志的太空人?而后相视微笑,搂住妳的臂膀,拥抱……
我们从不拥抱。
苦难之夏、相思之夏、猜疑之夏……我想不到一个合适的词来形容那个季节。是什么
让高一的夏天无限延长,让我以为这就是梦境的延伸。我们踏过校园每个角落,打闹的楼
梯间、巧遇的转角、独处的音乐教室。傍晚,两人慌忙地用手掌托住夕阳,不让它落下。
整个世界红澄澄的,妳的手背碰着我的,在那个单纯的时节我们甚至不能分辨爱,或者友
情。模糊不清的界线使我侷促不安,只敢让自己的影子挨着妳的,猜测妳掌心的温度。
夕阳终究是要落下的。当明日的太阳又再升起,我们都将成长一些,离单纯快乐的自
己远一些。最终最终我们都要在时间的洪流之中被拆散、被改变,流离失所。W,从前的
我们到哪里去了?望着平静的泳池,我总遗憾地想。
也知道我和妳是不同世界的人,唯有白衣黑裙使我感觉我们有一处是相像的。青涩的
十六岁,我们的版图或者梦,竟有一点交集。体育课众声嘈杂之际妳说爱我。放学后妳背
起书包问我:“妳喜欢女生吗?”而我只能支吾地说不出话。我说,嫁给我好吗?妳毫不
犹豫地说好。然后然后,一年将尽的深冬,天色近乎全暗,我们绕着操场散步像是公转的
行星,微弱的灯打在脸上,妳的嘴唇被光晕成一个美好优雅的形状。远处的音乐教室,小
喇叭奏出一连串音符,在静谧的校园更显寂寥。妳说:“其实女生在一生中,或多或少都
会喜欢上另一个女生吧……”乐器声什么时候停止了?后来妳,或者我,说了些什么呢?
唯一记得,那时我们像是逐渐偏离轨道的星球,即将被世人所放弃、遗忘。
W,妳放弃过我吗?现在连妳手背的温度都感觉不到,再也看不见妳哭,或者笑。写下
的每首诗都是我殷殷的想望,文字里头我能大胆妄想自己仍然,仍然躺在沙滩,和妳一起
看月光在海水迢递,激起欲望的浪花。妳读我抄录的句子:“只知道我写的是诗 不知道
我写的/是你”笑着说太有趣。亲爱的,妳真的不懂这句诗是什么意思,对吗?
排山倒海而来的升学压力几乎让我喘不过气,在我高中时期最困苦的时候,甚至被周
遭好友质疑性向,而我无法大胆地承认。有几次差点以为自己就要死,是妳又让我活过来
,拉我到“生”的那一端。W,面对自己时我总是太懦弱胆小,不敢承认我只能欲望同性,
不敢承认我爱妳爱得如此疯狂……是妳让我正视镜中的自己,接纳灵魂里不被社会广泛认
同的特质。可是亲爱的,我最不愿意面对的就是妳。高三的我们顾虑太多,妳不爱了,假
如妳从前真的爱过我。十五与十六岁之间暧昧的交界,妳说妳爱我长发的模样。游泳课完
,妳总笑着顺了顺我的发,说,妳这样很好看。我附上妳的耳朵鼓起勇气想说些什么,突
来的午后暴雨却打散我的思绪,像是地面那些狼狈的落叶。我胆小而脆弱的灵魂就这样害
怕、退缩,不再出声。W,我们的课间打扫,不就是把那些湿软的叶子给扫起来吗?怎么我
的思念与悔恨一直留在那里……
亲爱的,我唯一能做的就是祝福妳一切安好。妳是我苦涩且快乐的青春期里,唯一的
注解。我们仍要走,碰到更多岔路,彼此越来越远,甚至遗忘。亲爱的妳知道我不会忘,
不会忘记盛夏的教室里,我们小心翼翼默背的元素周期表,不会忘记妳的眼睛曾是我渴望
的湖。如果有天我大胆说爱,妳会不会、会不会说,朋友就好?
这篇文章写完到现在,也过了半年了。字里行间仍藏不住我的不成熟、幼稚。
最终最终,我们还是形同陌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