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本来以为终其一生都再也逃不了,他本来以为是该逃的。
头一次看见那瞳孔仅仅只是不经意地扫过,但他很快就走掉了,投奔阳光底下,穿
著邋里邋塌的球衣在球场上大吼大叫地奔跑,脑袋里只要想着把球弄进篮框里去,
不需要在投射后球离开指尖时,还得害怕被那深黑所吸引而坠进深渊。
生活应该也得有这么个确切明显的目标好让人去忽略各种沉浮。谁说过程中的风景
最美呢?他这样问,对着那眼仁。反正这些年来已经配合了这社会形形色色的期望
而有如黏土一样被雕塑,起码在这刻可以真实而毋需一丝掩藏,他是这样期望着,
即使盯着盯着像是会坠落那也无所谓了。有太多事情要去完成,与其说是生活不如
说是生存,既然还能够好好地吸入氧气吐出二氧化碳可能就还算是没什么大问题了
吧,还有很多事要忙呢!别让时间浪费在没有意义的东西上,别只顾著不切实际的
思考而不身体力行,别还没起跑就输在起跑点,别把没有作为当做作为。
有时候他觉得自己像只工蚁,无论如何都要有些产值,即使背上没有任何粮食最少
是要在找寻粮食的路上才行,不论是不是漫无目的。唉呀!严寒的冬天快来了,如
果不多找些存粮就要变成一只饥寒受冻的蚱蜢了。他十分了解,所以他真的点头称
是。是,是的,是应该要再更勤奋些。
喔不请别会错意,这不是抱怨,这怎么可能会是抱怨?他皱着眉头这样说。为了生
活努力是应该的;理性处理事情是应该的;坚强且勇敢心灵是应该的;管理好情绪
是应该的……,他十分赞同且没有任何疑虑。“所以你那是什么眼神?请别用那种
眼神看着我好吗?”他平静且有礼地说道。
那些本来就应该的期望实在不能称之为压力。家里重病的母亲也总是再三告诫,只
要一生平安稳定,不需要想什么富贵。那就听妈妈的话吧。这些年来日子是更加地
难过,不过好好活着那么简单的事儿本来就是该做的可不是吗?多读点书以后都是
自己的,工作真的很难找不如考个公务员稳定些;嗯?找到工作很好,不过高考有
退休金比较有保障。是喔,听起来不错那就试试好了。嗯,试试吧。他开始整日待
在室内读书写字,都快忘了阳光是什么滋味,更别说是打球。这都是为了生活,还
可以忍,那就忍:而为了生活努力是应该的。
这些年来日子是更加地难过,无怪乎四周的人都各自奔走,离开变得那么稀松平常,
连刚认识的人很快又要远去,好像想留可是又留不下来,他有感自己是个绝缘体,
久而久之有点习惯,分不清这是心里难过还日子难过了。大概是后者多些吧,毕竟
为了没辨法改变的事情烦心也没什么用:而理性处理事情是应该的。
即使有些遗憾那些逝去的东西,可是别停下脚步继续往前呀,社会是变迁的是不易
的是求生是种种过往是无穷未来,那总而言之还是多为自己些吧。那些是颇难熬:
而坚强且勇敢的心灵是应该的。
但他的确是濒临阈值边缘了,有那么点脆弱且易碎。那绝不是在抱怨只是有点感触
罢了。“所以我就说去你妈的别用那种眼神看我啊!”他吼著,怒不可遏的站起身
来。那瞳仁和身影同时也站起,让他惊觉自己有些失态只好尴尬地道歉。他知道自
己无心伤害,只是有点不太适应被这样看着,仿佛整个人要被钉牢在死巷里的墙上,
所以有些太过紧张。对不起和抱歉他说了无数次,但效果有限,他得更加得卑躬屈
膝以试图多弥补一点,那真的是他不对:而管理好情绪是应该的。
其实他觉得自己是想逃且也应该要逃,但还是渴望在这庸碌纷扰中守着这一点真实,
还是奢求被了解被体会而无可压抑的透露。那种如此让人害怕却又想靠近的眼神像
面镜子,忠实照映所有不堪入目,只是有些太写实才一时无法接受,毕竟或多或少
地里些糖衣才更好入喉。他想他逃不了即使他该逃。如菸草如酒精,那些不太顺口
的东西有时也是一种必需。
喔不请别会错意,这不是抱怨,这怎么可能会是抱怨?“你是内心太空虚才会想这
么多。”嗯说的很对他没辨法反驳。他只是累了点然后开始胡言乱语。撇除掉社会
期望他也是对自己有些期望,努力的再更完美些,如果可以的话就让人人都喜欢,
最好是再更喜欢多一点。至于那些性格上的污点就打破吧。所以他终于忍无可忍,
一言不发地砸破那面镜子,先是龟裂而后碎了满地。终于可以逃掉了,他心满意足
的沉沉睡去。
醒来后他几乎忘记发生什么事,直到踩上碎片才如梦初醒。疼痛让他嘶哑着想叫些
什么却发不出声音,才终于发现自己是个连名字都不配拥有的倒影,终其一生都逃
不掉而且也没什么好逃,这些年来被镜子关着的其实一直都不是别人而是他自己,
只是现在鲜血看起来跟真的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