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创作] 该有一门学问叫比较图书分类学

楼主: nameofroses (玫瑰的名字)   2013-11-23 02:51:20
   1920年,哲学家卡西尔(Ernst Cassirer)刚刚出任汉堡新大学
 (New University)哲学系主任,正在写作他开创性的《符号形式哲
 学》第一卷。有一天,他要求去访问著名的瓦尔堡图书馆;该馆建于
 三十年前,创始人为阿比·瓦尔堡(Aby Warburg)。根据瓦尔堡对宇
 宙的看法,哲学书放在占星术,巫术以及民俗学书籍的旁边;艺术概
 要与文学及宗教书籍紧密相邻,语言教科书与神学,诗歌,美术书籍
 挨在一起。卡西尔由助理馆长萨克斯尔(Fritz Saxl)领着穿过这个
 独特的书库,巡视结束后对主人说:“我永远也不再来了。如果再到
 这个迷宫来,我肯定会找不着方向的。”
 
             ──阿尔贝托·曼古埃尔,《夜晚的书斋》
  我那少得可怜的几本藏书,从来没有按类别整理过。在某一些感受到
“书又多了起来”的瞬间,我曾动念想要为每本书贴上标签,参照图书馆
的分类方式,让每本书各安其位。这想法总是只有一瞬间,在被那浩繁工
程的预想情景劝退之前,我就先开始怀疑起图书分类法的有效性,从而断
了整理书籍的念想。杜威十进制图书分类法、中国图书分类法或美国国会
图书馆图书分类法,对我来说,究竟有什么意义呢?一本书应该依照现代
人擘划知识地图的方式来排列;还是应当依照它们意义的大小、对我启发
的深浅、高矮厚薄的外貌、乃至我对其气味的喜爱程度,来排列它们?
  诉说其实意味着更大的隐藏。一张分类表,隐藏的是所有其他分类法
的可能。
  据说本雅明是不整理书的。本雅明,一个人类史上了不起的阅读者,
其藏书之丰厚,和他寒碜的经济状况简直无法类比。据唐诺说,他的很多
珍奇善本还是在拍卖会上跟有钱人比举手抢下来的,却从不整理,“任凭
它们堆叠散落,像野放的牛羊”。是的,野放的牛羊,这个比喻真不错。
本雅明以为,惟其对书不整理,才真正是对书的尊重,才能把书从既定的
知识市场中解放出来,让书成为书,而不只是某类知识的载体。如此一来
书便能自由;便能丰厚、浑圆且完整。就算不搬演马克思的术语,我们也
能联想起《小王子》式的话语:在被驯养以前,你只是一个检索系统里的
索书号。
  但怎么说呢,这实在太像懒人的天花乱坠之辞了。于是我不得不想到
小说家罗伯特·穆齐尔(Robert Musil)记述过的一种截然相反的,对待
书的态度。在穆齐尔来不及完成的小说《没有个性的人》里,他描写了一
个勤恳尽责的图书馆员,那位馆员熟悉每一本书的书名和摆放位置。当人
问起他何以拥有这么好的记忆力,他竟然说,那是因为他一本书也没读过
──“每一个出色的图书馆员的秘诀就是,凡是委托他管理的书,一本也
不要读,只记住书的名称和目录。只要钻进了书本,就会迷失方向,他就
永远掌握不了图书馆的全貌了。”
  这其实是个有点感伤的真相。真相就是:当今书籍庞杂且唾手可得的
程度,让人再无可能掌握所有书籍的内容。掌握现代知识系谱的最好方式,
因此只能是不读书(只读书名和目录)。于是,被创造用来管理知识的图
书分类方法,变成了我们要去勉力维系的东西,即便要以失去知识作为代
价,亦在所不惜。这是一则多么吊诡的寓言,犹如人类知识史的一个隐喻。
  如果说一种图书分类方法,代表的是一种对知识范畴的想像、以及人
们对待知识的基本态度,那么我们就知道:图书馆里社会科学是5开头,自
然科学是3开头,哲学是1开头,历史是6或7,文学则是8开头……的所有这
些号码,都在教育我们自然科学不同于社会科学;文学和哲学的差异,则
被不经意地强调(那么《物种原始》或《梦的解析》这种书该怎么办呢?
我开始替图书馆员感到头痛。)至此,我不禁开始好奇:如果图书分类法
意味着人们对知识的想像和态度,这世界上,除了我们现在使用那些分类
法之外,还曾经存在过什么样的分类方法?(传说中被焚毁的亚历山大图
书馆,又是怎样分类书目的?)不知道有没有这样一门学问,或这样一种
书:比较图书分类学,让我们看看这些分类法的背后,各自代表了什么样
的认知态度、知识企图、乃至于文化结构,等等。总该有的,我想。如果
没有,我要写一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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