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树,男低音
窗外春雷滚滚,迟迟不落。
随后,天空像是缺了个口了一般,瓢泼大雨倾泻拍打在大地上。
也拍打在树上,拍打在将树吹得乱七八糟枝叶零散的春风上。
园丁批著外套站在窗前。但那件银色的刺绣外套似乎单薄得,抵挡不了这迟来的春寒。
亦遮掩不了他内心的自责。
“我是不是建议错了啊?”自言自语着,园丁看着天边依旧滚滚的春雷:“真是令人担心
呢……?”
隔天,昨日残留的阴霾蒙了金乌,整个园子滞闷凝重得,像是可以直接从空气中提炼出懊
悔。
春风没有来。
那个带来凉意也带来瑯瑯笑语的春风,没有来。
园丁这次并不依照惯例的晃着水桶,而是拎着一手六罐装的啤酒,来到树下。
拉开绿色外装的易开罐拉环,反手一倒。金黄的酒液在树的脚边,聚积成了一个带着麦香
的水潭。
“……”园丁坐在树下,给自己也开了一罐。上唇残留了一圈啤酒沫。
“我只是……”树的枝条微微颤抖,几滴雨珠摔到地上,摔到园丁的身上,支离破碎:“
我只是不想要她到处去吸引别人啊……我只是不想要她全世界乱跑啊……”
我只是,我只是想要,她只属于我而已啊。
更多的雨珠自树冠幅中滚落,浓浓的溢着无助:“你们人类一般遇到这种事,都怎么著?
”
园丁闭上眼睛,张开掌心承接着雨珠。
好凉啊……
这就是,树心底的温度吗?
许久许久,园丁才睁开眼睛。
“你们之间的隔阂,是源于种族的不同。”沁著比啤酒还苦的笑容,园丁用掌心的雨珠抹
了把脸:“但我们人类,明明用着同样的语言,明明同样留着鲜红的血,明明……明明同
样,都有一颗以爱为形状的脏器在胸口跳动。”
却还总是充满著误解争吵,进而分离啊。
“或许我们人类更糟糕吧?”抹不去脸上的苦笑,园丁将手上的啤酒尽数倒进脚边那个泛
著金黄麦香的湖:“起码你们还知道,要好好跟对方说清楚啊。”
抓着泛红的酒疹,园丁默默进了屋。
或许是心碎绝望过了头,或许是头一次喝酒,树的今夜,竟然一夜黑甜无梦,像个玩累了
的孩子一般的好眠。
再次睁开眼,眼前是风雨后狼藉的断垣残壁。想起从前与春风琴瑟和鸣的欣欣向荣,树的
心底第一次感到空虚的疼痛。
“吱吱吱!”在树的左臂上,一窝粉红色的生命甫破壳而出,正张大嘴,想获得此生第一
个对于欲望的满足。
“你们的妈妈呢?”树心底担心着,该不是昨夜的争吵使牠们的妈妈再也回不了家了吧?
在枝叶中找寻着,哎呀,牠们的妈妈正披着湿透的羽毛,和树洞里的毛虫拔著河呢。
低头一看,一群小草正仰头张开嘴,享受着自他的枝叶缝隙筛落的甘霖。
纵然一夜风雨肆虐,但一切依然乱中有序的生机盎然。
他突然明白了:
他就是一棵树,一棵不能动的树。
因为肩负起了这里的食物链,所以不能,亦不愿离开的树。
他不可能放弃自己的根和风到处旅行,所以,他更不能要求因流动而存在的风守着他,静
止。
那样一来,如此自由自在而调皮精灵的风,就会消失。
是啊,或许他们俩有着太多太多的歧异,但风可以当他的眼睛,而他,可以当风的家。
“你爱上一朵花,疼惜她最好的方法绝对不是将她摘下插瓶,供在神龛上,而是在她身边
结庐,陪她风吹雨打,陪她一起哭笑。”
园丁不知何时晃到树身边,拎着一架小提琴:“还想她吗?”
“……嗯。”树垂下枝条:“可是她会在哪?”
“嘿嘿嘿,我替你助攻吧。”将小提琴架在肩上,园丁笑得狡黠自信:“谁让咱俩是朋友
啊?”
温润的音色自园丁肩上流泻而出,弥漫至满园。枝条摩擦的沙沙声像是替他伴奏著。
一曲望春风,在这个盼春风的园子里,缭绕。
二、岚,女中音
她不知道自己除了那里,还有什么地方可以去。
迷茫的晃荡至海边,船正入港。吃水不深的大邮轮几乎就要搁浅了。
她行至船的背后,用力一推,浪拍打在船身,顺利入港。
她看着岸上水手的笑靥,心底只觉得浑噩。
慢慢的晃至哭墙边,一样蓊郁的菩提,一样浓缩了来自世界各地悲伤的墙。
轻轻的将透明的身子贴在红砖上,她想学这些人们,向墙倾诉、宣泄著自己心底空洞的伤
,却发现,自己怎么也做不到。
攀登上离地心最远的珠穆朗玛峰,她终于感受到,此地的冷,就像她心底吹出的风一般的
寒。
深潜进离地心最近的马里亚纳海沟,她终于感受到,此地的黑,就像她心底什么都能吞噬
的空虚一般的黑。
“唉。”婆罗洲的雨林上空,好久不见的云,对风投射出用水雾凝就的无奈。
风再也承受不住心底过于浓郁的委屈,扑进白云怀里放声嚎啕。
雨林里,一群学生正在河上上著课。
“我要拍鳄鱼!”一个眼中闪著领导者神采的男孩将手机镜头对准河面。
突如其来的倾盆将他的手机打入河中。他正想伸手去捞,一条鳄鱼张开血盆大口将他的手
机吞吃了去。
“我操你妈的对流雨啊啊啊!!!”失去手机的男孩崩溃的对着天空比出中指。
“哭够了没?”云看着自己沾染了风的悲伤而变黑的身躯:“欸欸妳看妳,都把人家手机
哭没了。”
“手机没了买得到,”风哭得一抽一抽的:“我的心没了要去哪里买啦?”
“妳的心不是没了,是丢在某个地方了。”云挑起眉:“妳们风之一族,天生就该漂流浪
荡的,若是常驻在一个地方,就会消失佚散的啊。”
“可是……”风继续把自己哭干:“难道我们这辈子,就不能拥有所谓的归属感了吗?”
“当然可以啊,”云的眉挑得更高,几乎都快从他的身体出逃了:“但是归属感难道就是
妳得一直待在那儿?还是妳得一直把他绑在妳身上?”
“齁,我就没有过,我不知道啊!”一风一云继续飞行,行经宜兰河畔。天气很好,阳光
洒在草皮上,像是把满地的翠绿都镀了金。
春风一如往常的去逗弄著那些追风筝的孩子,下意识的让那五彩的纸鸢逸脱地心引力,越
来越高越来越远……
“别再放线啦,风筝会飞走的啊!”她听见有人这么说。
“不会啦,线怎么样都在我手上啊。”像是确认一般的扯了扯:“只要线在我手上,飞再
远我都能把它牵回家。”
风突然想通了些什么:
是啊,自己一直追求的,不就是这种感觉吗?
无论身在何处,你知道永远都有人在等你出门。
然后,永远都有人,守着一个小小的一亩三分,等你回家。
加快脚步向前,差点冲散了追随在侧的云。
“齁,有异性没人性啦。”云翻了翻白眼,兀自漂浮着。
即将冲进园子里的时候,脑子里浮出的念头又使她急煞:
“他会不会根本还在生我的气啊?”
担忧的徘徊著,行至门口。
满园流泻,而至溢出的悠扬琴声飘散至她四周,像是与她合而为一。
再仔细一听,这琴声充盈进她的心底,而后,自她的眼眶满溢而出。
“望春风……”她轻声唸著,随后大吼:“好啦我知道了,我原谅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