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树的咏叹
一个激灵,他睁开眼睛。
有些怔忡回想着方才的鲜妍梦境,却是一片空白。
所以,当他发现,惊醒他的原因,是脚边园丁手上,自水桶中流泻而下的清泠,他不禁感
到有些生气。
“欸欸欸都是你啦!”明明无风,一树的枝条却瑟瑟的作响:“你害我忘记我刚刚梦到什
么了啦!”
“齁,就没听过树也会做梦的。”死幼稚鬼园丁索性将桶底朝天,水倒光之后还不忘把水
桶中最后几滴水甩在树干上:“什么梦啊?春梦喔?”
“就跟你说忘了啦齁!”树枝作响的声音更加剧,几乎可以张牙舞爪来形容:“也没看过
园丁会戴脚链的!骚包鬼!”
目送著园丁的背影……嘿啦,还有他竖起的一根中指,他又将自己扔回思考梦境的任务里
。
忘了跟大家介绍,他是一棵树,一棵活太久的树。
一棵活太久到,学会说话,学会跟园丁斗嘴,甚至,还不小心学会了做梦的树。
不过,就算他学会了思考,学会了语言,但他的日常还是和一般的树相差无几。
他见过小鸟在他身上筑巢。虽然那些红咚咚的,闭着眼睛索食的孩子总是很快的羽翼渐丰
而后离巢,却会在不久之后,带着自己的爱侣回到他身上,构建起新的世代。
他看过,无数的狂蜂浪蝶从他身边超速的呼啸著往复,为了生计,为了繁衍而奔忙。
如此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并无相异的景致。
如此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并无相异的安定。
但是,他可是一棵好不容易萌发灵智的树啊,这样的生活对他来说好像有那么一点……
“无聊?”园丁躺在树下,将盖在脸上的书下挪了几公分:“会哦?你也学会感到无聊了
吗?”
“这种东西用不着学吧?”若是有眼睛,树可能已经把白眼翻了整整一圈了:“所以我是
想问你,你们人类平常无聊的时候都干点啥?”
“呃,”园丁难得无法回嘴:“我们能打发时间的方式你好像都没办法做欸?不然……不
然你可以跟住你身上的鸟太太们聊天?”
“齁,你为什么会觉得我听得懂鸟话啊?”树突然有些哀怨,为什么自己唯一的朋友居然
是这个经常忘了带脑袋的园丁:“就算我真的听得懂好了,她们也听不懂树话啊。”
“不会就去学咩。”站起身,拍掉身上的落叶,园丁拎着那本他根本只是用来盖脸的书回
屋子了。
纵然觉得自己的生活太苍白,亦无法逃避,树就这么继续经历着他与生俱来的安定。
直到某一天,他再次自无法留存的梦境里,悠悠转醒。
正想一如往常的和那幼稚园丁斗嘴,他却发现自己的脚边空空如也。
这么说不是园丁了?那还有谁会这么白目来吵他睡觉?
“哈哈哈哈哈哈……”一串笑声自他耳边掠过,漾著柔和空灵:“你先看看园子里有什么
不一样。”
百花齐发,虫鱼鸟兽都发自内心的笑语晏晏的,满园的其乐融融。
像是世界上所有的喜乐都在一夜之间自沉睡中醒来。,飞至他的园子里,集合。
“好美啊……”树深深的着迷著,赞叹著:“这些都是妳做的?”
“是啊。”那声音跑远了,却又突然向他扑面而来:“我是春风,很高兴认识你。”
二、岚的独白
风的语言,是世界上最优美的声音。但也是世界上最艰涩的语种。
全世界,能与之交流者屈指可数。
所以风很寂寞,非常非常。
寂寞到,她终于养成了自言自语的习惯。
“若非群玉山头见……”不知怎么的,脑海中突然浮起这首诗句。不过下一句是什么呢?
“会向瑶台月下逢。”一个飘渺的声音出现在她耳边,以同样优美艰涩的风之语言:“走
吧,我们先去群玉山骚扰西王母,再去瑶台上看看是不是真的有嫦娥。”他向她伸出如雾
气凝就的,氤氲白皙的手。
风和云,两个居无定所的物种。两个寂寞的灵魂。毋须客套亦毋须磨合的,就这么相熟。
他们携着手,玩遍了全世界。
他们一起见证过大峡谷的壮丽,享受过汉江以南的纸醉金迷。
“或许我们有可能在一起?”
以色列的哭墙下,熙来攘往的人群中,夹带着来自全世界的泪水。
以色列的哭墙上,他们看着道路旁葱郁繁盛的菩提树。
不知道是谁先提及,也忘了是谁先答应了谁。
都是自由的灵魂,其实生活并没有差太多。
他们依旧满世界疯跑着。
他们一起攀上过世界上最高耸的山峰,却依旧不明白这世上最高洁的情感。
他们一起徜徉过世界上最辽阔的海洋,却依旧不懂得世界上最宽广的胸怀。
他们一起深入过海拔最低,最靠近地心的地方,倾听着地球的脉动。
却依旧无法深入彼此的心,理解对方心底的声音。
“妳知道的,我没办法存在太久。”曾经雪白结实的云变得有些透明,他对她挥着即将佚
散的手:“再见了,有缘的话。”
纵然行遍世界,她依旧觉得心底空虚得像是可以塞进一整个宇宙。
所以,她更认真的去寻找那股可以将心填满的感觉。
人类都怎么称呼那种感觉?
安定感?还是,归属感?
某一天,她在街上晃荡著,看见一个孩子站在树下不知所措。
猛然拔高,一个漂亮的风筝卡在树上。她随手一拨,风筝打了个旋,降落在那孩子懊悔著
急的掌心。
她看着孩子的笑容,突然感到一阵满足。
这是不是就是归属感?
所以,她开始亲近所有她能触及的生物。
她在空中漂亮的甩尾,逗乐了那些追着风筝的孩子;
她轻轻拂过土地上的芸芸众生,使他们苏醒了,也舒展了生命。
她淘气的刮翻行人的帽子,吹歪学生们的羽毛球,使他们纵然懊恼,却也只是宠溺的笑着
,摇摇头。
被需要、被喜爱,是不是就是归属感?
那,她被这么多人需要喜爱着,快乐是否已经足够?
在那个寻常也不寻常的一天,她横冲直撞进了一个院子里。
园里有一棵树,高大入云,沉稳雄健的,像是开天辟地以来他就杵在那儿,守护着什么。
走遍七大洲五大洋,其实她见过很多棵树。玉山圆柏不屈的苍劲、加州红木的勇敢团结,
雨林中羯布罗香科的粗大壮硕,她通通见过。
但这些树,没有一棵会为她的驻足而感到惊讶。
进而,发自内心的惊喜。
这是什么感觉?为什么自己的世界明明这么大,但她就是只想留在这个狭小老旧的园子里
?
而她甚至,连他是什么树种,她都不知道?
“妳好,我是树。我也……我也很高兴认识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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