拖了半个月终于看了《世界上最烂的人》！也回想起 Joachim Trier前作《魔女席玛》与《八月三十一，我在奥斯陆》，听说这三部可以连成属于他的“奥斯陆三部曲”？这个关联与其演进我还要等复习后再想想。总之《世界上最烂的人》在其中应是形式最欢快活泼、场景最鸟语花香、主角最古灵精怪、议题也最入口即化的，难怪这次上映在台湾与在本版都有出色的成绩、一点没有“艺术片”或“北欧片”那或沈重或冷冽的包袱？当然它还是有其议题，而且议题恐怕挺大：它还是一部我称之为“城市存在主义”的单主角走路电影，只是这次探讨“存在”的面向更广了。
广是广在面向，但我想核心精神还是很简单，对我个人来说并非新概念，也希望这概念在社会可以慢慢从边缘晋升主流：片名是《世界上最烂的人》、电影中由男二说过一句内疚的“我像是世上最烂的人”、而这社会也处处凝视规训提醒“你是个烂人”、甚至从小被凝视规训内化心中还会自我检讨“我是个烂人”、当然也不时发现就算摆脱外界枷锁纯以自己眼光自我检视也常常“真是个烂人”XD 唉，为什么人活着压力这么大、不管怎么做都是错的？甚至不管从社会视角旁人视角还是自己视角来看都仍是错的？难道每一个人的宿命都是“烂人”不可能有救？
https://i.imgur.com/EqzXiUZ.jpg
电影最后救赎应是那句“你真是个很好的人”，不管你走这一遭完成多少任务做过什么选择甚至犯过什么错。这以我人生导师的生命哲学理论说就是“身为人的绝对尊严”，不因你尽多少义务有什么成就或做什么贡献而定义你、而只要你以仁行事就算一无所有一事无成仍有绝对尊严！以这角度看，本片女主角 Julie资质很好浪费了、读过医科辍学了、再读心理也荒废、一个男友换一个、年纪到了没小孩、成家立业没一撇、父女情结放不管... 足以称之浪费社会资源的“世界上最烂的人”吗？不，她再鲁再废都有绝对尊严，唯一稍嫌不仁的大概就对男二的残酷吧？
此片序跋与 12 章中，看序章与第一章“其他人”我们就知一个最浅薄概略的“社会凝视”，不外就才貌双全的女子到了三十就该发挥长才有好工作结婚生子家庭美满，但 Julie就是心随境转不走这套、而漫画家男友 Aksel也包容鼓励一拍即合！只是随者 2-5章这关系的动摇才开始慢慢挖深，在此观众首先都会好奇：为什么，本来开明自由鼓励她挥洒自我的 Aksel慢慢变了一个人？变得喜欢 "mansplain"滔滔不绝地、变得事事都要“精神分析”强加定义、甚至碎念耳语软硬兼施催促她生个孩子？配上他画的禁忌漫画《鲍伯猫》，总令人觉得又是个沙文主义自大男子？
若以爱情片看，可以第五六章作分水岭：前五章，心随境转拥抱自由的 Julie，交往的是由开明渐转为规训的大男人 Aksel；第六章开始，追求自由不要规训的 Julie，交往的是也为一种“环保规训”所苦的小男子Eivind，这回却是自己由开明渐转为凝视而伤小男子的心？难道过去被凝视的 Julie变成了凝视别人的 Julie？对我来说，此片拍了一堆大龄青年的浪漫与诙谐后，真正要打开视野连结经验就从此开始：Julie 从前半片“最烂的人”变成后半片施加凝视、凝视的是后半片“最烂的人”Eivind，那么换位思考回想前半片凝视她的 Aksel是否也曾是个“最烂的人”？
https://i.imgur.com/vEauSdx.jpg
本片两男中，重点应还是导演爱将演的 Aksel，可说在探讨“最烂的人”这概念时把这角色一生都贯串了：如今 45 岁的他自小就有不堪回首的童年、自小就有许多惨绿年少抒发慰藉的管道，因此他眷恋实体书籍唱片与经典老片一生不放手、更以老派艺术家精神画禁忌漫画激荡社会讨论！甚至这个批判战斗的艺术家精神转到“精神分析”领域时、是要揭露伤疤挖掘黑暗大胆面对的！说不定，正是这种老派的战斗路线驱使他声声催促 Julie生子成家，因为眼看 Julie也有父女情结他就鼓励以“自己的家庭”征服心底阴影！只是在新时代这战斗态度竟成了“最烂的”沙文男子。
如果 Aksel的“最烂”是当代女权控诉的沙文男子姿态、也真令 Julie与他交往一回感受到凝视规训，那么 Julie下一个男友 Eivind 的“最烂”则是另一种极端：Eivind本有个女友他事事顺着、许多事他不懂就跟着对方做、对方提出一堆西方白人生活“最烂”的控诉他默默承受、跟着当环保狂人纵不情愿也行礼如仪；甚至分手终于自由后仍兢业自课、就算跟 Julie在一起也是怎么顺就怎么过下去、两人不生孩子对他来说是基于“下世代环境”还是基于其他共识他说穿了也没啥主见... 如果 Aksel是老派战斗姿态太紧压到了 Julie、那 Eivind 恐是太过虚无令 Julie气结。
也许 Aksel对艺术战斗的老派乡愁是时间凝结的“静”、而 Eivind 随波逐流将就一生则是自我凝结的“静”，相较之下 Julie定不下来永感不足的“动”愈发可贵：面对这瞬息万变的复杂世界，Aksel 抓到一条浮木就当人生归宿投注一生心血，结果时代一变他落后了就成为“烂人”；面对这资讯爆炸多方政确纷至沓来的世界，Eivind双手投降随波逐流过个不犯错的庸碌人生就满足，谁知只是安于现状不思上进也令他成了“烂人”；倒是对“烂人”标签最习以为常的 Julie，竟还能在人生每关都仍倾听己心？只要一点感觉不对马上跳出去？
https://i.imgur.com/DGc7caT.jpg
曾经也可上医科却不误正业差点气死老师的我，看了这片的 Julie真是心有戚戚焉：这个人间很复杂，但为我们规划好的道路很清楚，人生挣扎中有人做艺术有人煮咖啡，自小功课好的出路更窄仿佛只有“医科”配得上... 但，任一个学科任一种人生都充满未知与复杂、我们总是踏上了船才知个中滋味、怎奈头洗一半又顾虑人生有限已万难反悔... 本片女主 Julie就是敢于面对自己倾听己心永保批判者，人生每一个抉择她就算并非全知无法理性分析、但感性的直觉已告诉她这条道路有其不对劲，她过人之处就是对这“焦虑”从不压抑、纵千夫所指甘冒大不韪也必采取行动！
本片不论是在描绘 Julie的迷惘踌躇还是她的大胆改变，我想应该都是在赞颂她身为一个人倾听己心伸张自我的生活态度，其中第五章的“世界凝固唯我意识畅快奔跑”之魔幻时刻、以及“拉高视野旁观自我”还复颂台词的理性抽离，应是本片最令人难忘的视听觉设计，尤其看海报捕捉的那场“跑动”多酣畅淋漓？然而，这样“做自己”的生活也不是风花雪月，就算 Julie平日再云淡风轻都迟早要面临沈重挑战，就在片末两关：(1) 与临终前男友 Aksel的知性交心，回首爬梳这焦虑一生后临死能得超然吗？(2) 自己最避谈的“怀孕”悄悄来到，能拿定主意做出对的抉择吗？
这两个抉择一个五味杂陈、一个各凭天命，毕竟人生也不是“忠于自我”后“择你所爱”那样简单，至于另一句也很励志的“爱你所择”呢？永感不足恒常批判的 Julie当然不会这样屈从现状啦 XD 只是当午夜梦回想起从前做过的抉择、甚或凭栏倚窗投射平行世界的另一个自己 (!)，一种“得不到总是最美”的他方想望仍时时浮现、若说对这想望可全心超然那恐过于理想远离人性了... 这毕竟只是 Julie挥洒自我的人生中一个小篇章、未来纷至沓来的人生挑战还待她修炼，要不忌外界的世俗眼光还只是第一课、连自己人生抉择都能昂首阔步无怨无悔才是进阶挑战呀。
https://i.imgur.com/x9elEdk.jpg
Joachim Trier 这“奥斯陆三部曲”，在我眼中都属于欧洲独立片很爱拍的“城市存在主义”片型，总是聚焦单一主角跟拍他走动城市、跟他品味人生并思索存在品质，相信全球各地身负社会期待却不太听话的青壮年人们都能感共鸣！只是呢，许多其他国家的“存在电影”还要探讨很多柴米油盐养家活口的物质生存，人生走动总是诸般无奈能取得平衡已是万幸，还能心有余力探索一点“自我实践”都该谢天了。是怎么样的物质自由可让挪威女子 Julie悠游人间自由探索、毫无顾忌大胆试误只须跨越心理难关？这种物质自由恐怕全球大半观众都可遇不可求呀... 推荐欣赏。
https://www.youtube.com/watch?v=w_cV1q02cy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