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周看了德国浪漫片《失眠的北风吹来爱情》，看到自《没有耳朵的兔子》后在台湾大银幕好久不见的德国女星 Nora Tchirner！突然想来爬她年轻时代的片单，于是找到 2004 德国片 Kebab Connection ，网络上有人译作“土耳其功夫餐”或“烤肉说姻缘”，看片中意象很多而且都很有异国风味，怎么看都不像德国白人女星 Nora Tchirner会演出的电影呀？的确此片很有土耳其风味，几乎就是部德国土耳其片，领头编剧的是如今名满天下的法提阿金！此片刚好也和他一鸣惊人的《爱无止尽》同年上映，甚至他还把《爱》片影后 Sibel Kekilli带来此片客串一角呢。
看各种片名译名的纷杂意象，的确此片开场就有几个很抢眼的题材，首先是德国汉堡土耳其社群开的“土耳其烤肉快餐店”，其次则是快餐店老板的姪儿很爱的“中国功夫电影”。本片主角 Ibrahim/Ibo，他很爱经典李小龙、喜剧片成龙、以及当代更酷的李连杰，虽然本片配乐用的是西洋流行歌 "Kung Fu Fighting" 和黄霑为《笑傲江湖》写的《沧海一声笑》XD 总之虽然他对中国功夫也是一知半解，但非常着迷，在好莱坞正在中国疯的那 2000 左右年代，他满心立志要拍“德国第一部功夫电影”！开场就拍了一支功夫广告给叔叔快餐店做另类推销，果然大卖一砲而红！
https://www.youtube.com/watch?v=zLZ5dNlp6vQ
不过其实本片世界更大、角色更多、关系更复杂，若说难听是有一点大杂烩、并没有真正完全聚焦在“功夫”与“烤肉快餐店”当主轴、反而让很多支线问题出来乱耳；不过细究许多支线，也许它们的共同点就在片名点题的 "Connection" ，在土耳其这个充满骄傲的父权社会中，有太多表面看似黑白分明势如水火的对立，总令主角 Ibo与他身遭的男性长辈与友人们既是执著又是焦虑地总是放不下。但，这群土耳其人飘洋过海来到德国都已落地生根到第二代甚至第三代了，他们的生活疆界与壁垒早就不同以往了，真的还要这样坚持纠结吗？


首先，土耳其与德国能相容吗？Ibo 虽然成为土耳其之光成为乡里看好的明日大导演，叔叔对他大感谢之余回家也被父亲再三夸奖，但当他嗫嚅地向家人坦承“我德国女友 Titzi怀孕了”，突然间宛如十恶不赦被扫地出门！犹记从小父亲耳提面命“你可与德国女孩交友、可与德国女孩交往、甚至可与德国女孩上床... 但千万不能让德国女孩怀孕”更不能和德国女孩成家！这德国女孩 Titzi就由当年年方 22 的 Nora Tchirner饰演，她刚出道就是招牌的鼓起腮帮微噘小嘴轻嗔薄怒样，德国女孩独立呛辣才没在管未来公公怎么想！她重视的只是自己与 Ibo的爱情品质。
其次，事业与家庭能相容吗？Titzi 本来自己也热爱演戏、片头 Ibo一炮而红的功夫广告就请她当女主角，两人本是双宿双飞的导演情侣档、Titzi 还正和室友勤练莎剧《罗密欧与茱丽叶》准备报考汉堡戏剧学院呢。那么，这天 Titzi做了幸运饼干告诉男友“我要当妈你要当爸”时，Ibo 面对男人长大最害怕的这个告白、能给个圆满回应吗？很遗憾，他还未能。身为土耳其父权家庭长大的孩子，他尽管已能背反父亲拥抱跨族爱情，但对于正要起飞的“事业”与他应经营的“家庭”仍然不觉能相容，总觉得应该等我先拍几部片立定脚跟再生子，这孩子来得好像不是时候...
再来，阳刚与奶爸能相容吗？或说父职与母职能相容吗？Titzi 这德国新女性，绝非 Ibo从小成长看惯的土耳其长辈女性，她不但要生孩子而且坚持不中断演员梦想，当然也不要 Ibo中断他导演事业，因此两人至少男女平等要轮流带孩子。Ibo 并非大男人，但他成长过程从没见过男人带孩子、自己父亲也没带过、而且土耳其社群里男人推起婴儿车是奇耻大辱呀... 结果 Titzi给他的第一个挑战就是一辆婴儿车！阴错阳差地，Ibo 的婴儿车任务失败、换来 Titzi一根中指负气离去了，不过他也不打不相识认识一个新家庭、要帮他们家幼儿把屎把尿当实习奶爸以向 Titzi证明。


那边厢，土耳其和希腊能相容吗？Ibo 叔叔的土耳其烤肉快餐店、和对门的希腊餐厅多年对立不合，尤其有了 Ibo拍的功夫广告后土耳其快餐店一夕爆红门庭若市、对门希腊餐厅却生意清淡门可罗雀... 于是著名的希土民族情仇就在此具体而微展开了！这一边，希腊餐厅的老板大叔 Kirianis 一直对 Ibo重金挖角甚至不惜派姪女色诱、只为挖到 Ibo帮他拍一部更厉害的功夫广告，那一边，Ibo 自己在土耳其社群混得不顺充满纠结时，也往往把希腊餐厅当成取暖讨拍的避风港，最后终将在一杯希腊茴香酒 Ouzo 的催化下引爆所有冲突！
希腊自己，世代之间又能相容吗？本片上代仿佛继承前年历史的“希土情结”当然是等待克服的，君不见土耳其下代 Ibo平日早和希腊餐厅下代从小一起玩大长大是好哥儿们？但希腊年轻人也有其离经叛道，不愿继承爸爸的餐厅也就罢了，居然从小口味就是吃素的？怎么当个每餐必肉的希腊人？更糟的是这希腊素食儿子长大不但不继承爸爸衣钵、反而在餐饮业找到了素食的 falafel这个土耳其选项？对希腊老爸来说可是背弃祖宗大逆不道呀！也许最后希腊父子的跨代和解、还要希腊土耳其两餐厅的上代和解才能融化那心理壁垒？
土耳其自己，世代之间与性别之间又能相容吗？当 Ibo陷入奶爸训练与希土争战时，本来势如水火的 Ibo老爸与 Ibo女友 Titzi之间也要上演更基本和解。Titzi 给 Ibo一些基本奶爸考验气他过不了关后，自己像个德国妞般硬气地准备当单亲妈妈自扛一切了，反倒本视德国妞为异族妖女诱惑儿子的 Ibo爸要放下身段来接济。毕竟 Ibo妈一句“土耳其男人绝不抛弃怀孕女子”令他的土式大男人原则不得不出头，而操著破烂德语去向异族妖女伸出友善之手又有违土式大男人面子不得不低头？最后当临盆女人坐车被视为“不洁”与“不吉”时，开出租车的土耳其老爸又该怎么办？


Titzi 自己，事业与育儿能相容吗？她这德国妞一开始当然相信大女人绝对可以，但真做下去就知处处都是柴米油盐物质困境，如果真的自己生子自己养大根本没手报考戏剧学院展开演员生涯呀！大女人能不能放开心胸接受胆小男友 Ibo之回头、能不能接受他的大男人老爸之接应，恐怕都和女性“事业与育儿能否相容”息息相关。本片亦给 Titzi与她室友很多排练《罗密欧与茱丽叶》的台词，一次次俨然提醒她自己也提点西方观众们，这一场土耳其与德国间充满心结的情缘，正如罗茱之间两家争斗两小却无猜的经典莎剧冲突呀。
话说 Titzi & Ibo这对男女主角过去一个爱莎剧一个爱功夫片，文化品味大不同却早就如胶似漆，哪还有什么跨文化真不能相容？回到此片主轴的“功夫片”，Ibo 热爱的中国功夫新片型、和从未拍过功夫片的德国影坛相容吗？他去游说的德国制片人能够接受这大胆投资吗？这倒成为承接全片所有“相容”或 "Connection" 的主题意象了。综观本片头中尾三场 Ibo为叔叔快餐店精心拍摄的“功夫广告”，尽管就商业电影表面来说是一种酷炫效果、甚至搞不好自己本身就是“德国片第一次玩中国功夫”？但细究其拍摄内容与风格，隐然直指一场跨界“相容”之旅有多少纠结：
开场第一支，充满令人惊呼的港产武侠片夸张特技，人人亮刀子拼死活都为点到最后一个 Kebab，还真吸引满场德国观众光临这新鲜有趣的烤肉快餐店！但中段第二支，陷入多种低潮的 Ibo拍起片来也愤懑了，改为一种上海滩式势不两立的仇杀，还投射失恋情怀愤世嫉俗地流血放话，令人发现电影背后的情怀品质其实相当黑暗，随后德国观众再去吃一次也发现初尝 Kebab的惊艳感已失、真的吃进它食材与口味才知店家还需更努力提升品质。直到片尾，快餐店提升了品质、众支线也化解恩怨提升了感情品质、拍出的第三支广告才能轻松地对各种功夫元素信手捻来以介绍菜单。


这部 2004 德国片，是法提阿金尚未在国际影坛奠定地位前的作品，他那时也只是领军一群编剧综合各种跨文化元素拍部土耳其喜剧，导演也不是他自己而是德国白人 Anno Saul（近作有 Netflix剧《战里的夏里特》），要真说这部有什么“阿金风格”恐怕也不尽然，甚至此片多支线多主题拼凑在一起表面上是欢快热闹、内里认真励志的各种跨界相容主题反而可能被观众忽略掉？但如能看进每条支线每个角色细细品味其情怀，在热闹外表下还是看得到一颗颗异文化之心，不分土耳其希腊还是德国白人、不分世代也不分大小男人与女人，都能在多元文化的汉堡港市相知相惜。
有趣的是，此片存在感较低的社群倒是 19 世纪在汉堡开枝散叶的华人。尽管自二战珍珠港致中德宣战后汉堡华裔社群被抹除殆尽、二战后土耳其与希腊等新移民迅速取代华裔使其再难复兴，但中国功夫与港产武侠片仍留在这些新德国之子的浪漫想像中，就算他们的浪漫想像与真的中国功夫相距甚远、本片对李小龙片或港产武侠与黑帮片也都只学到点皮毛，但本片对这些电影的敬爱是诚意满满的！此片是旧片了，可在外语串流平台或 DVD市场寻找，能听德语或能看外语字幕的也可在水管或 dailymotion找到 ganzer film，有兴趣者可以看看他们如何以喜剧致敬功夫与武侠。
https://www.youtube.com/watch?v=6Nfec28dO1U