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部在匈牙利拍摄的瑞典夏日旅游片，片名 Midsommar“仲夏节”本身就是瑞典文，电影也是由瑞典和美国合制，片内充满可考的瑞典民俗文化与艺术，更有大量瑞典演员搭配少数美国主角。而那阳光草地与生生不息还会与人互动的泥土与绿意、那草原湖畔青山绿水的传统民居、那五月柱旁的夏日庆典民俗舞蹈与生机美食，不管是匈牙利还是瑞典还是哪个立五月柱欢庆仲夏的日耳曼语系国家，实在令人好想订张机票明天就起飞！
导演是第二次拍长片的 Ari Aster，他第一片我也没看过不知风格如何，但我是挺喜欢他拍民俗风情、文化语言、土地与人，虽然本片这个瑞典原住民部落文化说不定只是从片中的实际地点 Hälsingland/Hälsingia的文化符号拼凑而成，但导演在处理这个民俗题材时，尽管叙事与摄影都是采外来者视角，却看得出来他是认真站在部落这边的，绝不容美国的屁孩观光客傲慢凝视！反之处处鼓励心怀敬意的观光客入境随俗。
http://www.impawards.com/2019/posters/midsommar_xxlg.jpg
我居然用了“部落”这个字，讲起来好像台湾或非洲南美大洋洲等原住民似地 XD 谁能把“部落”两字和一群金发碧眼甚至不少成员英语流利的瑞典白人联想在一起？但很遗憾，部落就是部落，若是穿兽皮拿长矛的异国原住民，我才不信这些美国屁孩观光客有种没大没小横著走路。西方白人从殖民起就知，部落是要小心翼翼相处的，可礼尚往来交朋友宾主尽欢、也可找到共同利益成为贸易与治理伙伴、若要撕破脸记得枪砲准备好一次解决。只是此片选了瑞典部落，虽离群索居但至少还有汽车火车不像与世隔绝，同样西方白人相处模式也不算太陌生，那心防就悄悄撤守了。
不过电影受众毕竟是美国等英语系西方观众为主，上映到我们海外也是以不熟瑞典部落的国际观众为主，那在坚守外来客视角从旁切入这文化的原则下，要怎么让全球观众与这部落产生连结呢？据说这是编导 Ari Aster特别加入的巧思，不能只是部落与屁孩观光客的文化冲突，而要加入一个可以文化共鸣的 Dani 作为女主角，并且要安排她那已抽离部落土地不知几百年的城市青年世俗人生、在难以言喻更意想不到的地方重新与亲土亲人的部落文化产生连结。
而 Dani 的人生议题，非常普世谁都了解，就是一个失根的都市人生、一场破碎的家庭悲剧、一段食之无味弃之可惜的免洗恋情。好像很多西方影评以“一部分手电影”来解读此片？这角度我是挺同意的，不过我会更想用 "commitment" 这字来当它的主题：在一段感情或是一段人际关系中，你愿意认真地“投入”多少，恐怕也就暗示了在一段旅程或一段邂逅中，你面对旅途上的人与文化会有多真诚相待、多认真交流、多入境随俗。
https://i.4pcdn.org/tv/1562898127635.jpg
在一段关系中（甚至只是一段友情中），当男友或女友（甚至只是个好友）悲恸时，我们会怎么苦其所苦呢？我们现代都市人爱情游戏的 SOP中，可能口惠不实给他个拍拍、可能当起心灵导师分析说教、可能拍拍胸脯帮解决问题、可能嫌麻烦敷衍一下叫他别想太多、可能解决不了变成个烫手山芋只好避重就轻眼不见为净... 本片的胖帅男友 Christian恐怕就试了其中很多种，其实我们年少时也可能懵懵懂懂摸索过不少，只是如果因为一段关系麻烦就想摆脱掉、甚至还支支吾吾不想当坏人弄脏手，这样的感情可就悲凉了。
只是对感情的“投入”有这么难吗？我们在当白马王子逞英雄、和打退堂鼓当狗熊之间，难道不能简单地陪伴在旁同甘共苦就好吗？很可惜，在这个感情 commitment 如此薄弱的现代社会里，就是这么困难，谁叫“没人喜欢爱哭鬼”("Love Actually" so actual) ，人人只喜欢享受人生没负担，说难听点就是只想同甘找乐子却不想共苦过难关，甚至要承认自己不想共苦还没种说出口。
于是 Christian虽然表面上是好好先生，但身为男友不该做的他全做了，甚至自己还搞不清楚自己的劣根性在哪里：他大可自由参加仲夏节，但没种说；他被揭穿了道个歉就好，但他没种认错只想逞英雄硬要把女友带去；他甚至恐怕早就想休了女友，但他没种说一直拖在那儿；他不记得女友生日道个歉就好，但他死不肯承认都推给瑞典的全昼；他要半途抢走同学的论文题目就来抢，但他话术切割得很清白都不干我事；他也许并不想背叛女友去和瑞典妹交合，但 Lady Sif 问他感觉他也不敢说真话；他也许其实想和瑞典妹交合？但他只想神不知鬼不觉默默做掉别让女友知道。
https://i.pinimg.com/originals/b5/8a/27/b58a277145b03372858878624ef73c2c.jpg
本片的主轴，是 Dani 的心理创伤，她的妹妹无法面对心理阴影悍然带走父母留下她一人也罢了，身旁仅剩和他有亲密关系的男友竟也这么靠不住，尽管男友表面行礼如仪话都说得很漂亮，但一看就知他对关系心不在焉随时只想着自己。Dani在片中的招牌动作，是一种现代都会都不喜欢看见的歇斯底里，那是一种天地悠悠只剩我一人的无枝可依，让 Florence Pugh演起来的招牌戏码就是急忙找个房间关起来撕心裂肺地嘶喊。这是城市人不想面对的脱轨，更是享受生活的城市年轻人只想眼不见为净的人生包袱。然而这个没有出口的无言嘶吼，茫茫天地中能有人同甘共苦吗？
很疗愈地，毕竟还是有！这个 Hälsingland 小部落诉求天人合一、诉求敬天爱人、诉求社群意识、诉求利益与共、诉求共同承担、甚至人间集体累积的罪咎也将在这九十年一度的仲夏节选派代表代全体承担！片头到片中，Dani一次次无语问天的嘶喊，在片末一波接一波的高潮终于得到了如天降甘霖的回报，这里不管妳的出身就算是个外来者、只要能入境随俗融入我们就是一家人，全村的同龄少女绝不会放你一个人消化痛苦、一定苦妳所苦一起嘶吼谱出交响诗！同样地，部落新生的生育喜悦也要心怀感恩一起叫床、部落里代为扛罪的烈火焚身人人也都要一起撕心裂肺。
https://s3.r29static.com/bin/entry/b84/315,0,1400,1050/x,80/2213273/image.jpg
原始部落与当代社会不能共存吗？历史上许多文明相遇都验证可以，却有更多悲哀例子告诉我们非人人可为。本片神秘的瑞典大学生 Pelle，一开始还以“好多瑞典妹”为诱因怂恿带来的同学只有三个男生，一个对部落毫无尊敬精虫冲脑胡乱撒尿的Mark、一个只想从旁凝视异国文化写成论文喂养自己的Josh、以及一个迷惘人生找不到论文方向也不认真对待女友的 Christian。也许，在部落长老嘉许 Pelle & Ingmar 两兄弟“洞察人间的堕落罪咎”之眼光中，他本来就要为了部落九十周年祭典带来俗世罪人？只是半路杀出无罪的 Dani 让他再给游移的 Christian多一次机会？
事实上，光就电影所拍出的部分看，我其实并不排除“每个人都还有多一次机会”的可能，就算这个仲夏祭典需要 4.5个外乡人来献祭以洗涤罪咎，这些外乡人若没有跨过某个道德门槛仍是被奉若上宾的，譬如一路入境随俗珍视部落文化的 Dani 就一路从宾至如归还做到了舞会女王，反之其他人个个有个一番两瞪眼的文明基本冲突不得不洗掉：Mark白目尿到祖灵大树死好不用说、Josh被三申五令还敢偷拍一样要觉悟、Simon & Connie尽管未做败德之事但言语辱骂了他人文化当然被这文化视为敌人，而在罪咎边缘游移却尚未踩到红线的 Christian呢？
https://pbs.twimg.com/media/D-kbH0bU4AEjGjk.jpg
这个 Christian最是有意思，他在道德上不是一番两瞪眼的大奸大恶、在文明冲突上也不是壁垒分明的部落敌人，却一直当个游走边缘见缝插针双手一摊事不关己的平庸邪恶。不知本片给他取 "Christian"这个名字，是不是让他肩负著现代西方基督教社会鄙视异教更傲视世界各地方文化、我不认真看待你只把你当个研究资产的凝视眼光呢？这凝视基于一种划清界线事不关己的 "detachment" ，和本片女主角在关系中与部落在文明交流中所诉求的 "commitment" 是完全对立的。
这傲慢凝视的身段，片末许多部落老人要一次次折辱，让 Christian姿态越来越低心也越羞惭，至于最后罪疚有没有到要献祭的地步？就交给与他切身相关的舞会女王吧。说实话，Christian 一路躲躲闪闪保持距离忽视他的免洗女友Dani，那罪致不致死已不重要，那只是要对比出本片这部落文化在我们现代世界的失落价值而已：异教传统部落亲土亲人、一切与妳同甘共苦分享分担，新教资本主义社会的利己男友、一切只嫌妳麻烦拐弯抹角偷偷把妳切割掉。能够来到这个自己入境随俗换得无私拥抱的部落，这来自冷漠都市满怀失根焦虑的 Dani ，还不如久旱甘霖畅然一笑吗？
https://media.port.hu/images/001/147/664.jpg
这部民俗电影将近两个半小时，电影步调缓慢静静欣赏，这个世外桃源般的传统部落处处美不胜收！也许这里有些需要脏手的血肉模糊，但部落中年人都会带着小孩们一起动手做，就犹如我们中国自周礼以来的三牲五牲等献祭，我们把神猪放上祭坛不也是费心装饰如一场民俗手工的美术盛宴吗？只是很可惜，文明的交会既能有礼失求诸野的交心、也必然会有难以化解的冲突与遗憾。要接近一个传统文明，以一个人类学者睁大双眼纪录归档开疆拓土的姿态，也许未必可行，还不如喝杯药酒放下自我全心拥抱，也许会是场意想不到的心灵启迪？
看此片，也有种类似的观影视角挣扎？我们可以抱着道德之尺检视这些无辜人们如何罪不致死、这个法外部落竟视人命如草芥、邪恶杀人竟还以异教迷信歌舞升平包装？但也许，我们值得放下一次道德之尺，就把它当个食人族电影必然会死一堆人 XD 然后看看这样的化外部落会孕育什么文化走出什么道路令我们回视自身社会。只好对几位也不过屁了一点就横死异乡的大学生角色说声抱歉了，我站在女主角 Dani 的立场看竟如沐浴一阵天降甘霖，尤其搭配片尾 1965 怀旧金曲 "The Sun Ain't Gonna Shine (Anymore)"，仿佛部落长者拍拍女孩肩膀，告诉她你辛苦了我们都懂！
https://www.youtube.com/watch?v=ZbwS2SqNbEM
《仲夏魇》Midsommar 片如其名，就是一部美不胜收的欧洲文化旅游节日电影！推荐喜欢民俗文化艺术、喜欢瑞典与北欧风情、喜欢旅游认识新朋友见识新文化的观众欣赏。出场后闪光才告诉我这部好像是恐怖片（！）我竟然看了两个半小时恍若不觉 XD 有时换个角度看电影，也许心情会更好～
https://www.youtube.com/watch?v=DC0N1lugm2w