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一片寂寒的雪地里,你求生的距离能走多远?
看电影时我脑海中,不断浮现起几个我拍过的故事,那些我印象深刻,也曾失去孩子的父母的脸庞。
以下的人物皆为保护当事人,做过适当修改。
A是一个花莲阿美族的阿姨,她们族人世代都住在滨海的港口,如同电影中的背景,她们的土地也被强占,环境被破坏,取而代之的是
文化的冲突,财团的进驻,彼此的冷漠与不和谐。
十多年前她们全家搬到都市工作,生活。
她的大儿子从小在都市长大,但原民爱好自然的血液,并没有遗失,有天他约了几个朋友,他想去看看故乡的山,但因为山难,他从此消失。
阿姨十多年来,再也没有回到过故乡,她害怕的不是因为故乡的改变,而是看到山,她就会想起他。
我想,那是个意外吧。那天早上,她说,我们去坐火车吧,摇摇晃晃的北回,走过隧道走过海岸,她穿着孩子生前最爱的登山外套,倚著窗,高耸的中央山脉陪伴着她,就像孩子陪伴着她,一步步克服恐惧。
她说:“不知道为什么,那天早上她突然很想念他,也许山林吞噬了她的孩子,但那是他爱的地方呐,我想,它不会伤害我的。”
B是一对老夫妇,他们有三个孩子,一辈子过得平实纯朴,孩子们纷纷成家立业,唯一他们只放不下大儿子。
个性单纯的他在工作之后才交往了第一个女友,但因为分手过程的打击,让他有了重郁躁郁等多重的精神问题,尽管他们一起鼓励孩子看开放下,但执著又敏感的他始终过不了自己的那关。
在某年中秋的晚上,大家聚餐完,阿姨在晚上值班的卖场内,接到了噩耗的电话,她亲手从河岸边的草地接过孩子冰冷的尸体。
多年过去,每晚的下班,她仍害怕经过那条回家的桥,害怕桥上有临停无人的机车,害怕看到孤伶无主的鞋。
但她说,这是我回家的路,连这条桥都跨不过,我能去那里?
那是个已跨日的深夜,我们拍着她下班回家后,惯性开灯探望摆设依旧的房间,整理著房间,我翻着他生前最爱的素描本,从正常的人像图,到渐渐狂野杂乱没有规则的线条,那是种很奇妙的感觉,他人不在了,然后我看着他生前心里面所有的感知与情绪。然后他的日记本摆放在一旁。
我问她,他离开后妳看过他的日记吗?
她说没有,她不敢看,我说,如果妳愿意,在生前也许妳不明白他在想什么,在生后,也许他希望妳明白。
我拍着她独白的背影,坐在书桌前,翻著书页的声响以及那微小的啜泣。
C是在香港红磡一个开花店的老板娘。
她是一场灭门血案的幸存者,她家暴的丈夫当着她的面残杀了四个孩子,砍伤了她,自己再自杀。大女儿幸运地抢救回来,与她生活至今。
十多年来,她身障的女儿也恨了她十多年,她恨她,当初她若能鼓起勇气带着他们离开那个家,今天所有的事情,都不该会是现在这个样子。她在多年的悲伤后,决定为恨她的孩子鼓起勇气,重拾生活。
我问她,为何选择在这开花店?
她说,隔壁那间殡仪馆就是她孩子们那时火化的地方,她希望用为其他往者祝福的花朵,同样陪伴自己的孩子们。
离开前,她问我,我插的这盆花,美吗?
不管是意外,自杀,他杀,我觉得幸运只存在在每个人生环节的入口,过了入口,过程中就没有幸运这回事了。
电影的确是一个很好,面对自己,让自己安静下来的方式。
Cory的角色让我很有感触,每个段落都让我泪流满面,从百多年前家族被驱逐到这片冰雪,他的生命就像注定要与一片荒原相依存,很爱他的孩子,但因为婚姻的伤痛与工作,他只能用他仅有的方式陪伴他成长,去爱他跟弥补她,当他想找前妻抒发些什么,他得不到想要有的安慰,jane就像一个陌生又倾听的救赎。
当一切结束,也许他教会了年轻的jane如何学习坚强,如何勇敢,如何温柔,但终究,他仍是要继续回到这片冰雪,与它共存,继续学习冰雪的冷冽与坚韧。
也许再怎么寻找,都不会有答案;但面对伤痛,在这个地方,是每个住在这里的人们,天生而来的本能。
在一片寂寒的雪地里,你求生的距离能走多远呢?
原地,600呎,6哩,还是下一个冰雪与冰雪之间的小镇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