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雷] 巧合合不合,《三人行》不行?

楼主: ViewMovie (ViewMovie)   2016-08-06 23:02: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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谈《三人行》之前,先谈谈巧合。
“巧合”是个很有意思的字眼。拆开来看,“巧”是偶然、侥幸、好运与衰运,“合”则
有收拢、结束、结局的意涵;两个字结合在一起,恰好就是任何好剧本以至于好故事成立
的不二心法。
“巧”之于创作,就是设计、就是刻意,也是画龙点睛的目的。巧用得好,就能画龙点睛
。然而观众的心是矛盾的,太多巧遇与巧事的情节会让电影显得太过刻意,更会让人疲乏
甚至反感。这时就需要“合”,一个能把依序出现的一切巧事收束在一块儿,并且自圆其
说的结论与结局。
1920年代,棍棒喜剧(Slapstick)崛起,卓别林、巴特基顿等名家的辈出更让棍棒喜剧
风靡全球。棍棒喜剧的故事靠的就是“巧”,在不长的片长中极尽巧思,打造热闹的基底
。巴特基顿拍于1921年的的名作《不幸》(Hard Luck),可谓此类典型:故事中,一个
小伙子运气极差,失了工作丢了家于是想自杀,却怎么自杀都杀不成:树枝太壮、卧轨火
车停驶、还把喝毒搞成喝酒,喝醉的他口快替动物园去抓穿山甲,抓着抓着遇上狩猎俱乐
部就跟去打了猎,打猎打到一半又变成与坏人角力……动作紧凑、表演精湛,要说巧,这
也够巧了了。
但,然后呢?巧事过多,故事就收不回来了。小伙子不可能同时当猎人又当动物狩猎员又
自杀,于是电影最后一分钟,小伙子在俱乐部里跳水,突然就跳到了地球的另一端中国(
你没看错,真的这样演),结局就是一张小伙子半年后带着中国老婆小孩回家的照片,把
前面所有剧情都当空气…….巧到这模样,故事也完了。
所以,最好的故事剧本都离不开“巧”,也离不开“合”,唯有巧合相生,才能化腐朽为
神奇。
有巧就有合,有合更能巧──巧与合出现的时机也是拿捏的重点。巧事必然得与最后的结
局有关,不然就得之於戏剧的张力有益。俩者合得漂亮,即便前提再牵强,设定再奇幻,
都能点石成金,让电影层次再上层楼。
例如:两个武林高手约好对决,敌人却恰好在开打前瞎掉,架打不成,想看打戏的观众就
扫兴了,但若一个好人主角在开打前瞎掉,就有意思了──这就是电影《柔道龙虎榜》,
叙述一个柔道高手因为眼疾意外失去目标,在歌舞厅堕落与重回柔道道馆间犹豫挣扎的艰
难人生。
例如:一位美貌女子成日在街上徘徊,分别吸引了四位性格各异的怪胎男儿为她倾倒,然
后吃足苦头,原来女子是一位有钱有势的跋扈富豪的情妇,市井小民根本不是他的对手。
但就是这么刚好,这四个男儿不仅彼此认识,还是黑社会小有名气的职业扒手──这就是
电影《文雀》的故事,叙述一群盗亦有道的香港扒手以剃刀般的身手游走复杂江湖的奇特
小品。
例如:在香港街头的某一晚,机动警察部队为了包庇掉枪的同事开始一连串对白道黑道施
压的犯罪行动,得闻此事的CID警员不愿坐看警察知法犯法,眼看两方就要冲突,突然掉
的枪就找著了,于是这一晚的犯罪行为又再度隐藏于文书资料之下──这就是电影《PTU
》的故事掉枪失而复得是个偶然,但因为这桩偶然而短暂牵引出社会下的种种丑态,才是
故事真正想展现的恶貌。
又例如:一个有阴阳眼的落俗和尚与一个女警搭档办案,沿路遭逢皆是奇人奇案,陌生华
裔女子第一次碰上印度凶手就铁了心要帮他偷渡、杀人凶手隐遁深山孤处数十载却总能不
被找著、甚至和尚与女警在脱衣舞厅的相遇都很离奇;直到真相揭晓,原来一切背后都有
因果,是前世今生的神奇力量在冥冥推展了这一切──这就是电影《大只佬》的故事,以
佛理结合警匪元素的怪片,取下该年香港金像奖的最佳电影、编剧、男主角三项大奖。
假使你同意这点,亦或你不同意,但看过且认同《柔道龙虎榜》、《文雀》、《PTU》、
《大只佬》这些电影的有趣──那么,恐怕你要尴尬了。
因为,曾经出品以上四部电影、曾以坐拥香港最好的编剧团队闻名、曾比多数同行都更能
掌握巧合拿捏的银河映像电影公司,他们今年推陈的重点新片《三人行》,却正正是一部
有巧无合,进而荒腔难解的尴尬之作。
《三人行》的故事核心相当简单,从人物设置到背景前提,都是银河映像最擅拍的剧种:
悬疑戏码。故事叙述一家坐落于香港的维多利亚医院收容了一位抢劫重犯张礼信,准备对
脑部中枪的他开刀救援,不料遭到拒绝,只得安置他在病房短期观察,与一位香港警察伟
乐与一位大陆移民医生佟倩陪同观察。犯人打着心思准备逃脱,其他俩人则也并非善类,
警察想逮捕他却又欲作假证替同袍脱罪,医生则亟于替犯人动刀证明自己的专业,三想的
三人各怀鬼胎,彼此展开了一场口角与斗技….. “这是一出密室逃脱”编剧领头游乃海
如此道。
然而,这出悬疑剧的巧事之多,破绽之频,几近恒河沙数,朝观众纷至沓来。
其中最大的症结枝叶,又以犯人礼信的神棍逃脱行为甚。在警匪医构成的三人中,匪犯礼
信是最关键的机微,因犯人礼信的逃脱计划贯穿了全剧的中心。从对白到情节,全片显然
想就这个囉嗦的被捕者上引日内瓦条约下谈罗素手札记的博学,来塑造其成一个桀骜而从
容的智慧犯,在一身瘫痪的前提下只依靠思度弘远的话术与智慧来完成逃脱伟业。但他这
场逃脱计划别说智慧了,简直是漏洞百出,反倒是神运连连。他想打假信号联系院外同伴
,然后“恰好”就有个值班医生不顾警方凶颜也不顾大众治安冲上打他的手机;他得保持
清醒以免遭到准备警方暗算,于是就“恰好”在医生准备灌他迷药的时刻有所准备,毫无
任何预兆;他想拿到解开手铐的手匙,就这么“恰好”有个长年住院能自由走动的老精神
病住在临床“恰好”愿意听他指使,然后“恰好”在下楼放风的时间“恰好”见着了一个
蠢警察掉落的手匙(还刚好是自己的!),然后在一个“恰好”整间病房都是人却就是没
人转过头来的时刻把东西掉满地,让犯人在一个“恰好”滚进床旁而非滚向护理师柜台的
角度把手匙拿走,然后在一个警察不忌讳开枪干掉自己的前提下守在自己旁边的警察“恰
好”却是个打不过一个病患又只身带着枪的小胖子!
一切就是这么刚好,一切要到这么凑巧,才能完成这一连串的脱计。这是智慧,还是神明
保佑?说他在病房起乩求神求得虔诚,似乎还比较能解释这种成功吧。
其他俩位主角:警察伟信与医生佟倩,也各在其僵化的阻挡犯人逃脱之中显得别手别脚,
作为矛盾连连。
先是警察伟乐。他是一个性格兜不上定位的失当角色,他对同袍叱吒、对罪犯手辣、对医
生也欠奉甚至痛打巴掌,又是这桩三人角力里优势最多,火力最强的角色,但他在调度同
伴的戏份上却近乎弱智。至少有两个该被约束却没有的问题手下,其一是一个连重刑犯的
手匙都能搞丢的蠢警察,没有阻止胡搞就算了,竟然还放任他去医院大厅追踪只是“可能
”是犯人同伴的口哨声──哼一段口哨就是暗号吗?何况这样一个身手拙劣的蠢警察,又
有无本领能在抢劫多家店面的凶犯集团手上逃出把信息梢回?其二是一个小胖子,众警在
病院的商议中,唯独这胖子被排除在外被叫去看守犯人,显非心腹;伟乐都有决心在大庭
广众下杀死犯人,也知道犯人可能有同伴来袭了,却突然让犯人单独去上厕所,一群大警
察就这样守在男厕两里之外的门口,放著这个自己也知道不可靠的小胖子带他进大号间独
处,还带着一把有子弹的手枪!因为同袍缘故不能明著办事,叫警队支援看住楼下总行的
吧?想用小胖子当诱饵引诱犯人出手,会挑在犯人同伙疑似抵达的时刻吗?整座香港人海
微波,不知多少警察,这一桩能闹上新闻live的大犯案却叫不动任何人,之后连二次犯罪
的通话纪录都有了,整家医院依旧只有不足半打的警察靠小手枪成事,伟乐还得事必躬亲
恐吓一个小医生开特权来办活儿,这种有狠无劲的警风,难怪犯人敢有恃无恐!
再来是医生佟倩与整座维多利亚医院的医护同仁。他们各个都功能化到不可理喻的地步。
佟倩她在片中出场得最早离场得最晚,个性却除了亟于证明自己的偏执外就什么都不是─
─什么样的医生会为了再开一次脑外科刀,就放弃休假跑去病房顶替值班护士的活儿?值
班又跟劝犯人就医有何关系,她有在值班后跟犯人对过话劝过教吗?再说医院,香港出了
这么一大桩层级到公共安全的大案,院方从院长到行政主任竟无一吭声,放著一个外科大
夫与整个警方沟通,这大夫还不是主任,正牌主任竟在这时候跑去大陆开会,把犯人随处
扔在一间四处是平民的病房,这合情理?这间病房一堆病人一堆护士一堆规矩,没人对一
个重刑犯在同一间房讶异,也没人想出于正义感或其他什么的安排这位重刑犯(与看来就
想做活儿的警方)去暂时的单人房,就这样谅着他们在一个角落。说这是守法就认了,病
房的规矩却总是前后矛盾,佟倩说病房不能拉帘子所以不给警察审犯人,怎么那个被佟倩
医坏了的瘸子就是在帘子盖起来四下无人时割腕的呢?就算没有规矩,一个残得这么重的
瘸子突然站起来拉帘子,不叫任何人帮忙,难道没有一个护理师感到奇怪感到可疑?这些
护理师到底看护了什么?
等这三个警犯医破绽连连的三人行交锋告歇,犯人与同伴一会,罗大佑的歌曲一响,故事
“有巧无合”的连连漏洞又更上一层,直至结局不休。
怎么突然就在病房开打了呢?同伴怎么知道犯人可以成功抢到枪逃脱厕所,一个脑子刚中
枪随时待救的病人?既然都有杀光医院所有人的觉悟了,用炸弹来恐吓警方交出犯人不是
更为轻松也好预料吗?既然都要闯进去了,不怕警方有其他增派的火力吗?犯人最后一路
逃到三楼,他又能逃去哪呢,难道香港警方会像明知犯人在医院还不愿隔离的院方一样蠢
,连一间整栋炸掉的医院都不安排包围网吗?凌乱、凌乱、还是凌乱……
“有这么糟吗?导演杜琪峰说《三人行》这部片有放一些弦外之音,不能以通俗剧一概而
论吧?”
没错。《三人行》是有弦外之音的。在这家“维多利亚”医院中,全剧唯独一位是个内地
移民的佟倩,全剧中显得如此偏执、亟于证明自己、却在非常时刻多次手术失利、犯规跑
回医院值班、犯法与警察合作密谋杀人…..这想表示什么?不可避免能联想到的弦外之音
,则是与同期上映的《树大招风》与今日上映的《十年》一致的隐喻:中国与香港愈发紧
张的政治互动。
佟倩是外来的不安,礼信是内在的变量。结局前夕,警察伟乐朝大开杀戒的歹徒开枪,手
枪却连连卡弹了两次,仿佛天意,见此的他转头前去与医生佟倩合力救起了悬吊在半空中
的伟信;本来彼此痛下杀手的港警与港犯,却在子弹不发的天意之下,选择了在摇摇欲坠
的空中彼此扶持,在他们拉着的这条“红”巾另一端上端安稳站着看着的,正是内地人佟
倩。这又想暗讽什么?本来亵职而走歪的两人两业──不守法的警察与不救人的医生,做
回了自己的初衷,让本来脱轨的一切安回正轨。此两人也因而找回了平静,一位动手术不
再焦躁,一位则伪造伪证主动递出辞呈,作孽的过去随密闭的病房连带爆破,良知则与事
业正轨一同团员、归来,形成对秩序的肯定.然而当这个象征内地的医生逐渐步上轨道入
主医院时,由杜琪峰亲自配音的香港最高警司却又以仿佛天启的画外音向伟乐也向观众宣
示香港秩序的重要,这招犹之《寒战》与《寒战2》借刘德华郭富城之口说出“香港是亚
洲法治的典范”“香港不是你们可以为所欲为的地方”,画外音即真心声,一切不明仍喻

换言之,《三人行》企图将故事中一连串不何人情亦无逻辑的“巧”构,收束于一个极其
不自然的终“合”解释:一切,都是“天意”。老天注定要香港犯人逃脱大陆人替自己开
肠叵肚的命运,香港警察也注定要比大陆人更懂得在临危一刻找回对法治的自信而伏法。
香港法治不灭,香港秩序万岁,不论诉说天意的杜琪峰还是上帝。
然而这又如何?若要巧合服人,要以政治隐喻贯穿全片,《三人行》仍旧有着难以说通之
处。例如:只因犯人生在香港,杀人犯科之罪就能暂时忽略,转而先敌视维系今日香港命
脉(那条“红巾”)的内地吗?弱冠之年便在香港归根的医生,又为何没有服膺香港精神
的可能,只能沦为愤慨的丑角?难道即便犯法,只因香港的犯人仍旧能背诵一口法条,内
地的医生却连值班时间都不能遵守,就能显示香港居民本质上的尊贵吗?这种地缘优于都
会,认同先于法理的排列,岂不又与警察伟乐最后回归的香港法治精神相违?显然这符号
的链结也未免太松软也太不舒服了。
俗话说,“经验只是可以更流利的犯错”。然而在银河映像屹立第二十年,游乃海准备接
棒龙头大位的当下,《三人行》犯的却是谁都不认为该犯的粗糙过失。在香港逐渐脱离
1980年代以降探讨移民、浪子性格的电影行列(《女人四十》《阿飞正传》等等)转向有
狭隘民族主义可能的今日,恐惧就像绞绳把思路越绞越窄,杜琪峰与银河映像一介老将又
何足要舍弃自身优势,拙劣得论斥时病,踏足政治语境的复杂?到头来,《三人行》这趟
远行,似乎只成了银河映像再次面面不讨好的一意孤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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