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周最大牌云集的《腥红山庄》，实在令我很难严肃地看待它，首先又是一部哥德风电影里出现了密娃 Mia Wasikowska 和抖森 Tom Hiddleston ，一直令我觉得是《噬血恋人》Only Lovers Left Alive 吸血鬼姊夫与小姨子的续集，而且两片还都有个神经质正宫。
其次回到本片本身，众人演出的方式都是很舞台剧的戏剧化演法，放在电影里相当喜气，譬如看个爸爸尸体就梨花带雨投入男伴怀抱、譬如英雄跑来救美还义正辞严地把话讲白陷自己于险境、至于那个明明超熟练的的第一场性爱热得有多快就不用提了。本片这样直白而缺乏悬疑与转折的剧本，应该很少观众会认真当一回事，说它是黑色喜剧我还比较可能买帐。
不过影评与版上文章大多都赞誉本片的“美术”，那我就想思索一下美术了。跟最近其他的电影相比，我们当然可以看得出来本片在美术上花的功夫很足、很细，所有细节从建筑、灰尘、雪地、机械、蝴蝶、飞蛾、鬼魅，都超认真超细致，值得我们为这认真敬业拍拍手。
但是这些美术的设计使用是否精准适当？是否洽到好处地烘托剧情（其实这个提问可能是我自己在耍笨：如果没什么剧情，哪来“烘托剧情” XD ）呢？其实这方面我在敬佩之余，于本片从头到尾都有一种莫名的出戏感。既然本片片名就是“腥红”而其实是绛红的 Crimson，那就来谈谈色彩的运用好了：“红”在哪里？“红”什么来着？
首先，台译片名“腥红”就是个巧妙的误译，毕竟腥红是 Scarlet，如许多红发男星女星那样闪亮耀眼，而 Crimson 的中文应该是“绯红”或“绛红”，是比真正的“腥红”Scarlet 要暗淡一截的（sRGB 当中的红属性是 220:255，蓝属性是 60:0）。当然我们可以体谅“腥”这个字更有恐怖片的惊悚感，以中文命名来说的确更有感觉，但也令我好奇：到底本片的主题色调 Crimson 想要表达的是什么？是血吗？真正杀人砍人流出的血色，的确不如“腥红”那般明亮，而更接近“绛红”这样的暗沈。
从片头开始，片商与发行商两大公司 Legendary 与 Universal，都用了全绛红色的版本，让整个银幕全部染血；然后进入水牛城的生活，Cushing 一家白手起家整修精致的大宅，室内明明木头内装居多，居然也延续片头罩上一整层暗红色调，用我这种色彩学麻瓜的术语就是“白平衡调红了”。这突然让我很出戏：到底“红”的意象要表达什么？这里明明就还不是“腥红山庄”Crimson Peak 呀，明明就还是 Edith小姐像只美丽蝴蝶沐浴在温暖阳光下的美好生活呀。
然后，这个水牛城仿佛投影机坏掉少了一个颜色一般，不论是满地泥泞的市场、还是绅士淑女约会笑语的公园草地，都是一片“红”，仿佛天天都有夕阳时分乌云密布漫射出来的红云罩顶。还有 Cushing 老爸这位自命刻苦工作白手起家的美国人，他的胼手胝足之工业意象也许应该更加灰黑？但他不论是办公室、会议室、大舞厅、甚至最后死于非命的浴室与流水，都一样罩上一层“绛红”。
反之，等我们对这个绛红色调已经看到习以为常甚至麻痺后，才终于让 Edith嫁到英国 Cumbria 的“腥红山庄”后，居然色调一转变成白色雪地基底、黑色新哥德建筑大宅。而这腥红山庄远近驰名的命脉“绛红”矿藏呢？只成为点到为止的隐微血色，只在过度用力踩踏地板时、或是不小心走入地下室染缸时，才会出现一点点。
（在此想正名一下：建筑与美术的“哥德”是 9-14 世纪左右的中世纪形式，文学的哥德风则是 19 世纪缅怀这些中世纪题材才开始的，而 19 世纪的哥德风建筑应算是“新哥德”Neo-Gothic，包括新建的“哥德复兴”Gothic Revival 与续建完成的“哥德存活”Gothic Survival 。）
本片片名的绛红，到了以其为名的山庄后只出现一点点，这种神祕感本身我可以接受、甚至可以认真欣赏，因为点到为止的含蓄本就是这种哥德惊悚的魅力之一。但对比上本片前半水牛城那从头到尾占满银幕没有一秒休息的绛红色，身为观众我已经对“红”感到麻痺了，就像已经生吃辣椒吃惯了，后半段终于到了腥红山庄只觉得像是不痛不痒的七味粉而已，完全毁坏了腥红山庄这个场景的魅力，尽管我看得出来这山庄场景的打造超级用心。
好吧，我就当作本片前段水牛城都没用过绛红色好了，那在后半的腥红山庄中，这些“绛红”将会以什么型态尽情表演呢？譬如看到 Thomas 努力发明努力打造的采矿巨轮、看到地下室那一个个圆形的绛红大染缸，这个绛红色的确对本片的 Sharpe 家族非常重要，可以衍伸的寓意很多，可以是 19 世纪落魄贵族继承祖产坐吃山空、可以是 19 世纪自信满满工业剥削的镜花水月、可以是金玉其外的血腥其内、可以是他们恋恋不舍的最后一线红色生机...
Sharpe 家族两姊弟，在本片迷人的设定下，可以用这“绛红”发挥的主题实在太多，如果能够用一个绛红色全部串在一起多精采呀？
可惜，“绛红色”Crimson 这位本片的 title role，从抵达腥红山庄开始，就像是退了场领了便当，被黑建筑与白雪地两位配角取代了，接下来短暂的亮相只有偶尔的踩地板渗血、地下室那几个没有作用的大色缸、众位显灵的鬼魂中有两只是绛红（其他的有蓝有白有黑，色彩的不同选择却意义不明）、以及 Edith被推落中庭渗出一个八角形的绛红地基形状。
这当中，只有那个被推落到地上渗出的绛红八角形，我认为有戏剧意义，因为 Edith被自己的痴迷与对方的阴谋哄骗这么久之后，残忍的真相终于大白，在这里让隐形的八角地基如刺破光鲜肌肤而流血般缓缓浮出，的确很有顿悟的感觉，可惜我认为这是本片唯一有感觉之处。
直到最后，两位 Sharpe 姊弟的最后身影，仍然没有好好使用他们这辈子紧抓不放的这个“绛红”，包括 Thomas 的最后身影只有泛黄的古书卷意象，就算在他一手打造的采矿机前面也没有用任何红土来呼应他这一生的爱恨与理想。
而变态姐姐 Lucile 最后还有武器越拿越大的女生大乱斗，打过了一个个大红染缸、又打过了一盆盆红土从地底冒出的采矿巨轮，难道没有要她终于死在自己痴迷执恋不惜出卖灵魂的红土遗产之手吗？不论是掉进大染缸掀起一大片红色、掉进红土巨轮碾出一大片血浆、或是让自己觉悟的鲜血与家族的红土执恋混在一起、甚至让红色祖先鬼魅把她拉进红土或染缸中埋葬、还是任何更有创意许多的方法，都好，既然片名都叫 Crimson Peak 了，怎能不让“绛红”为这场孽缘画下惊世骇俗的句点呢？
本片最为人称道的是美术，是超精致用心的美术。但对我来说，电影中的美术不只是用心而已，也不只是单个画面与单场戏够美就可以，美术一定要呼应电影想诉说的主题，才有意义，不然我们还不如去画廊看画就好；更别说许多绘画的美术构成也有美术外的象征意义，当然也有纯为美而美的 art for art's sake。
在有剧情的电影中，如果美术独立出剧情成为自立门户的美术了，那我很遗憾地认为，这只是一种无意义的自恋而已。而这种无意义的自恋，就只好恕我给个负雷，尽管本片如维多利亚版三立《世间情》的爆笑情节与演技，还真让我从头欢乐到尾度过了一个美好下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