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士达：性爱成瘾的女人：一千零一夜无法填满的洞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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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张士达
夏绿蒂甘丝柏饰演的小乔在《性爱成瘾的女人》（Nymphomaniac）全片一开始，遍体鳞伤
地躺在暗巷地上，被史戴伦史柯斯加饰演的塞利曼救起。他带她回家暂时收留，好奇地想
要听她的故事，她娓娓道来，将性爱成瘾的一生传奇分为八个章节，于是上演了长达四小
时、在戏院里分为上下两集上映的一千零一夜。
沉溺性爱在传统道德里总被视为败德堕落，在拉斯冯提尔执导的这部性爱史诗大作的一开
始，也由这样看似想当然尔的罪人下场作为起点。塞利曼要为小乔叫救护车，她坚持不要
，坚称她自己是个坏人，一切都是她自己的错。小乔认为自己是个有罪之人，塞利曼却难
以相信，因为既然他们都并不信仰宗教，她所指的罪又从何而来呢？小乔是个从小就勇于
探索并执著于追求感官满足的人，塞利曼则是个只会空谈的无性者，引经据典地以各种知
识理论，来解释、印证或对照小乔所说的性爱经验。两人仿佛性灵分离的两极论述，将原
本观众想像中可能肉欲横流的故事，发展成了旁征博引的思辨过程，就像是一篇以性爱为
题的论文，案例却全都来自小乔淋漓尽致的切身经验。
小乔从小就在好友的带领之下，开始对自己下体在各种环境里所感受的感官刺激感到无穷
兴趣。15岁时的她，主动要求西亚李毕福饰演的杰罗姆为她破处。他先从前面三下然后从
后面五下，一共干了她八下，她两腿开开蹒跚离去，八这个数字仿佛象征著破处所带来的
痛楚与羞辱等复杂感受，开启了她后来一生八个章节的性爱旅程。接着在同侪可能纯粹只
因无聊或白目而发起的较量活动中，她更学会了以身体作为本钱所能拥有的权力与成就感
。她很早就知道性与爱无关，也没有兴趣与任何一个男人定下来。小乔长大后再度遇见杰
罗姆，终于发展出生命第一段真正稳定的关系，她渴望他为她“填满所有的洞”，直到有
一天她骤然失去了做爱的感受，从此坠入深渊。
小乔并不像塞利曼那样博学多闻，但她触类旁通，随时都可以从他房间里的陈设、他所说
的理论或是他放的巴哈音乐，藉以切题而为自己的故事发展出新的章节。拉斯冯提尔并没
有为这一切的性爱探索提供意义或解答，反而是让小乔透过这些知识来为她自己的感官体
验重新发掘新的观点，例如，她从三个作风不同男人的身上，分别获得不同的满足，就像
巴哈的赋格必须结合不同声部才能达成美好的和谐。这并不是为多元性爱寻求开脱或合理
化的借口，纯粹是个理所当然的现实。
正如性爱过程总有高潮，全片最精彩的段落，也从下集的第六章“东方与西方的教会（沉
默之鸭）”开始出现。杰米贝尔饰演的Ｋ，是个专门为妇女提供专业性虐待的“主人”。
苦于无法重拾性爱快感的小乔向他求助，竟因此从罪恶、羞辱、痛楚的秘密小径中，踏入
了另一个未曾预期的全新世界。小乔透过S&M追求久违的性高潮，并从结婚生子的生活桎
梏中叛逃，这当然并不是什么创意之举，布纽尔的经典名片《青楼怨妇》中，早就让凯萨
琳丹妮芙借此逃离中产阶级让人窒息的无趣生活。但杰米贝尔与夏绿蒂甘丝柏的演出太精
彩，让这段章节从节奏到力道都拿捏得宛如一场完美性爱，更示范了高潮随时有可能在你
最想像不到时汹涌来袭。
在S&M上场之后，其他非主流的性爱族群，当然也势必得在如此野心庞大的性爱大观中跟
著登场，好让拉斯冯提尔上演他最擅长的离经叛道与惊世骇俗。拉斯冯提尔透过片中一个
恋童癖的角色，大胆丢出他的主张：明知自己有恋童癖却从未付诸实行的人，其实更值得
我们颁奖表扬，因为他们为此勇敢地压抑自我的本性与情欲，作出了一般人无法做到的牺
牲。这些论调虽然是透过主角小乔之口说出，却无疑是导演本人对于当今动辄挥舞政治正
确大旗的伪善世界最直接的抨击，更是他对于自己2011年被逐出坎城影展最辛辣的还击。
2011年他因一句自嘲的玩笑话“我是纳粹”，竟被坎城大会公开发声明逐出影展，从此列
为不受欢迎人物。这个世界真的已无纳粹存在吗？光是将令人不悦的字眼消音，难道就保
证了道德无菌的高尚情操吗？嘴上说自己纳粹却从未压迫任何族群的人，就像虽然具有恋
童癖却从未对任何孩童上下其手的人，真的应该为此入罪并遭到惩罚吗？这个显然是导演
透过女主角之口自己跳出来的声音，固然让影片看似暂时略为离题，但却也呼应了小乔在
片头所称自己是个罪人的说法：她的罪并不来自宗教与司法系统，而是来自她对自己的失
望与背叛，如果她选择受到惩罚，那是因为她自己心甘情愿，没有人有权定她的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