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麦可汉内克（Michael Haneke）的“爱‧慕”（Amour）
虽然名字美丽温暖，但它是却今年奥斯卡最佳影片入围
者中最残酷冷冽的，其他几部无论过程如何，最终还是
导向了光明正向的结局，只是“爱‧慕”无法如此结束
，甚至从一开始就直接了当告诉我们结局不可能美好。
同样入围最佳影片的“派特的幸福剧本”（The Silver
Linings Playbook）中，两个患有心理疾病的青壮年人
最后走在一起，准备携手共度人生，“爱‧慕”则是描
写银发夫妻受病魔拖累折磨，无可挽救的过程，他们无
法如前者那样轻盈欢快，他们毫无气力抵抗，只得眼睁
睁看时间和疾病从满是岁月刻痕的身体上缓慢踏过，磨
耗自己仅剩的气力。这是那种每回看都会有不同发现的
电影，观者也会随着年纪渐长而会有新的体悟，但我怀
疑自己是不是还愿意重看几次这么残酷又写实的故事，
特别是当我年老的时候。
电影以消防员和警察破门而入划开寂静，我们跟着一位
警察在房子里环绕，其中一间房间的门让胶带封死了。
他掩著鼻子阻隔室内难闻的气味，打开窗户，空气流了
进来，室外的风伴随着车声吹动了窗帘，这间屋子总算
有了些生气。消防员好不容易终于撕下胶带，打开了密
封的房间。
床上躺着一个老婆婆，旁边摆满了枯萎花朵，从这个情
形看来，花和人都已经凋零逝去数日。
画面接着一片黑，打上了片名。接下来是拍摄观众席的
长镜头，乍看之下不知道焦点在哪里，它有如一面镜子
般反射坐在观众席看电影的我们。画面中灯光渐暗，掌
声响起，表演开始，钢琴声悠扬流泻而来，但麦可汉内
克不拍舞台上的主角，还是只拍观众席，现在的情境和
电影院的观众就更相仿了。
由于我知道这部电影的主角是谁，经过一会儿搜寻后，
我发现了坐在画面中央的老夫妻，但这一点都不容易察
觉，还是因为他们起身让道才引起我的注意。他们是观
众中平凡无奇的一对，即便一位是艾曼纽丽娃（
Emmanuelle Riva），一位是尚路易坦帝尼昂（
Jean-Louis Trintignant），透过那些经典名片，我记
得他们年轻时的身影，但他们现在只是与一般普通老年
人无异的银发夫妻。
此时故事已经回到几个月前，这对恩爱的银发夫妻，安
妮（艾曼纽丽娃饰）和乔治（尚路易坦帝尼昂饰），他
们听完音乐会，回到家发现门锁遭人撬坏，这个让人不
愉快的琐事，配合后面乔治的恶梦和安妮的健康问题，
回过头来看，不安似乎从此时就已经悄悄侵入了他们的
生活。
在这对夫妻回到屋内之后，我们再也没看过屋外的风景
。在乔治和女儿伊娃（伊莎贝雨蓓饰）的对话里，我们
得知安妮的身体出现异状，动了失败的颈动脉手术，导
致右半身瘫痪。尽管这项手术成功率极高，但还是毫无
逻辑可循地失败了，这种噩运就像小偷随机破坏门锁一
样，命运总是找不到理由可以解释。
乔治把安妮接回家照顾。偶尔有些人会来拜访，走进入
他们平静的生活里，邻居、看护、女儿、钢琴家……。
当钢琴家来拜访他们，安妮请求他弹奏给她听，汉内克
才将客厅另一端的大钢琴呈现在我们眼前，我们也是这
时候才知道，原来这对老夫妻是钢琴教师，眼前这位钢
琴家就是他们以前的学生。虽然整部戏都在小小的公寓
内拍摄，但是巧心规划设计后，汉内克还是在萤幕上划
分出优雅俐落的视觉和空间感。
钢琴家看到安妮行动不便，自然想关心一下发生了什么
事，但是安妮很不喜欢别人过问她的身体异状。因为行
动不便，她无法出门，更因为她憎恶自己现在的模样，
她足不出户。一开始我们会看到乔治出门，有些访客上
门，到后来他们避免和外人接触，屋里越来越没有生气
，偶尔替这片死寂带来些许生机的只剩下窗外的车声，
以及那只二度闯进屋内的鸽子。
我们和这对夫妇一起将自己反锁在幽闭的屋内，就像“
反拨”（Repulsion，1965）里的凯瑟琳丹妮芙（
Catherine Deneuve）一样。好像把自己锁在室内，就能
把一切都阻隔于外，包括恐惧和死神。
尽管女儿焦急关心，邻居致上敬意，乔治的眼光无奈地
透露了一件残酷的事实，无论我们再怎样挣扎，面对老
死也只能束手无策，安妮的情况永远不会好转，只会更
糟而已。这是多么无奈与挫折呀！幸好汉内克还留给我
们一道情绪纾解的出口，在乔治濒死之际，发现厨房传
来了洗碗声，安妮如往昔那样出现在他面前，忙着家务
杂事，还叮嘱他出门要多加件外套。乔治和安妮一同出
门了，也许就代表他们一同离开人世了。
父母亲走了，女儿却进了屋里。家具摆饰原封不动都好
好在那里，但是父母亲已经不在了。女儿在一道道门墙
间穿梭晃荡，在固定不动的镜头中，寂静的空间回荡著
她的跫音，她走到镜头的最边缘，就像快让这个房间给
排挤在外。她坐了下来，坐在父母亲最常坐的那个位置
，不发一语。电影无声的开始，无声的结束，但是一部
好的电影，一位好的导演，总不忘让声音说故事，即便
无声也能带来一时半刻难以抹去的震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