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经过一个晚上的思考之后,我终于决定将环绕着“那个孩子”的异常告知这所幼
儿园的园长。
我不是什么容易大惊小怪的人,之所以会做出这样的决定,真的是因为这件事的严
重程度已经不是我能够处理的了。
来到这所幼儿园之前我也在不少地方担任过幼儿园里的老师,虽然从来没遇上过和
这次一样的状况,却也不能说是什么怪事都没遇上。
例如在下雨天时顺路护送家长临时无法接送的孩子回家,来到那孩子的家门口时,
却藉著屋内透出的光亮发现那个孩子不但没有影子甚至连脚都没了的事;例如检查过门
窗正要离开教室时,却在关灯的那一刹那和黑暗中那双红色的眼睛对上了。
例如在娃娃车外看见许多带着诡异微笑的人影出现在本该空无一人的车上拼命拍打
著车窗;例如为孩子们盛着午餐时却从汤桶里捞出还没有煮得失去形状的人类手指,那
些孩子们却还能面不改色笑嘻嘻的吃下去。
……因为害怕,那些事在之后都成为了我决心离职的关键。尽管那些事也算是对我
造成了不小的影响,但却还没有一件和现在发生在“那个孩子”身上的事一样,在带来
恐惧感之余还让我强烈的感觉到:要是再不做些什么、再不阻止的话,“那个孩子”真
的会有生命危险的。
——正因为如此,身为那个孩子最信任的老师,就算再害怕我也想努力去尽己所能
的做点什么。
又因为我也知道只有自己的话大概会和以前一样什么都做不到,说不定到了最后还
是会走上逃开的路……才要趁著退缩的想法出现之前先找个人来谈谈。
于是我在那天所有孩子都离开幼儿园之后,自己并没有和其他老师一样急着回家,
而是直接找上了还留在园长办公室里似乎也在烦恼著什么事的园长。
直到推开门的那一瞬间,我都还在脑海中整理著接下来要出口的说辞——
※ ※ ※
“那个孩子”的名字是优奈。
是个每天都用卡通熊形状的发饰扎起两条辫子,穿着印满卡通熊图样的杏黄色蓬蓬
裙来到幼儿园的可爱孩子。
还不只是发饰和衣服,我从优奈来到这里的第一天时就注意到她的便当盒、手帕还
有文具上全都印上了同样的卡通熊图样……并从这件事判断出,优奈应该也和幼儿园中
大部分的孩子一样,都很喜欢那只常出现在电视黄金时段的儿童节目里的憨厚卡通熊。
有了同样对卡通熊的热爱,再加上优奈的个性活泼好动又乐于分享,明明是中途入
学却很快就在班级里交到了不少好朋友,到了游戏课或下课时间总是能看见优奈和她的
好朋友们或是拿着优奈带来的卡通熊玩具玩起扮家家酒,或是兴奋地鬼吼鬼叫地玩着幼
儿园后院的那些游乐设施——这也让本来还担心优奈会不会融不进其他孩子的圈子里的
我暂时放下心来。当优奈的家长打电话来问起优奈的状况时,我还能想都不想的脱口而
出:“优奈的妈妈,不用太担心优奈啊。”
“优奈是个很棒的孩子,现在她可是班上的人气王,很多小朋友都很喜欢和优奈一
起玩呢,优奈看起来也已经适应这里的环境了。”
“是吗?”
话筒另一端的那个微弱的女声听了却只是这么反问一句,之后就是很长一段时间的
沉默。
我毕竟在过去的工作中也接触过各式各样的孩子家长,知道有时候光凭这三言两语
还不足以打消家长的疑虑,还在思考着是不是要多说一些优奈在幼儿园里的表现时,对
面却忽然又冒出了声音:
“优奈她……真的在幼儿园里过得很开心吗?”
藉著这个问题,我连忙说了几件优奈今天在游戏课上发生的趣事。
先前遇见的家长到了这里通常就会放心了,话筒那一端的女声接下来却还是不断的
追问著“真的什么事都没发生吗”“真的什么异状都没有吗”,在我的再三保证后,最
后是以一句“真的是那样就好了”自行结束了通话。
“优奈的家长真的是……”
当时的我还很单纯的认为,优奈的家长只是太担心孩子才会出现那些类似歇斯底里
的反应——但实际上,这还只是接下来环绕着优奈的一连串恐怖事件的开端而已。
※ ※ ※
二
现在想想,我应该早在优奈的母亲追问时就察觉到异状的——那种问话方式很明显
就是笃定“一定会有什么事发生”或是说连发生的事的内容都大概猜到了。但却没有任
何想要阻止的意思,就算明白再那么下去,优奈的下场只有一种。
就是作为“生贽”被能够自由出入这间幼儿园的“那个东西”带走。
“那个东西”——在这段期间我可能已经无数次的与之擦身而过,却只能透过优奈
的那些童言童语得知祂的外表。能够看见那个东西的似乎只有被“盯上”的优奈,我已
经不只一次听优奈提起过了:
“老师,又是那个大姐姐,穿着很漂亮的和服然后一直趴在地上,肚子大大的,还
长了很多很多手的大姐姐,她又出现了。”
询问过了解这方面之事的人之后我终于能够想像得出了:优奈口中的那个大姐姐就
是“人型蜘蛛”的样子。也同时能够确定——那个应该就是从过去到现在,在巢乡地区
留下了诸多怪谈传闻的罪魁祸首。
※ ※ ※
我第一次听优奈提起“那个东西”是在“平衡木事件”的时候。
当时为了训练孩子们的平衡感,园长特意添购了一批平衡木摆在幼儿园的后院。
为了吸引孩子们的注意力,平衡木被漆成了五颜六色还画上了各种可爱的卡通图案
,并且照着儿童节目里出现的环节摆成了迷宫,都做了这么多前置准备了,我和其他老
师也预计孩子们应该会爱不释手的——却没想到平衡木来到幼儿园的第三天就出了意外。
我一开始赶过去时还以为优奈只是单纯从平衡木上跌了下来而已。
向来受到其他孩子们欢迎的优奈,这时却没有和往常一样被她的朋友们围绕着。其
他孩子们反而都躲得远远的,从瞪得大大的眼睛和苍白的脸色看起来,应该是被突如其
来的状况吓坏了的样子。
身为老师,我知道这种时候也应该要多少注意到其他孩子的状况,至少安抚一下他
们的情绪,然而优奈那里的情况却让我一时之间把这些都抛到了脑后。
优奈她……坐在地上大声的哭泣著,比起被吓坏了,或许身上传来的疼痛更让她觉
得害怕吧?我先是看到了卡通熊蓬蓬裙上的血迹,然后才注意到优奈的手臂和小腿上都
有着大片的擦伤,还不断渗出血来。
这已经不是靠着幼儿园的医疗箱能够处理的伤势了,因此园长在通知完家长后立刻
开车载着优奈前往附近的医院。身为优奈的老师,我拜托了其他老师照看剩下的孩子后
,也跟着随车前往。
我就是在那辆车上,不到十分钟的路程中第一次从优奈口中听见“那个东西”的事
的。
被我抱着坐在车子后座的优奈,本来还会因为伤口的疼痛小声啜泣著。后来……像
是害怕会因为这件事被责备似的,不但止住哭泣,还拉着我的上衣小小声的解释起来:
“老师,优奈不是故意要从那里掉下来的,真的没有。”
我本来就没有要责备她的意思了,但从这句话听起来……似乎还有什么隐情?考虑
到如果是其他孩子的恶作剧之类的缘由,如果真的是那样的话回去之后还要再做个机会
教育,我一边安抚著优奈一边让她继续说下去。
大概因为当时也受了惊吓,优奈的叙述断断续续的,我也是好不容易才听懂了:优
奈走到平衡木的中间时遇到了某个人,那个人伸手想要抓优奈,优奈躲了才会从平衡木
上摔下来的。
“可以告诉老师,那个想要抓优奈的人是谁吗?”
都已经到了这里,只要问出这点应该就能结束了。我在班上几个喜欢捣蛋的孩子之
间作著猜测,可是优奈口中却冒出了那样的答案:
“老师,优奈不知道那个大姐姐的名字。”
大姐姐?
“可是优奈知道喔,那个大姐姐身上穿着很漂亮很漂亮的,像童话书里面的和服,
肚子很大,只是整个人趴在平衡木上的话,优奈没办法走过去。优奈问大姐姐可不可以
让优奈过去,那个大姐姐就看着优奈伸出很多很多的手,优奈觉得很可怕,往后退了才
掉下来的……”
※ ※ ※
我那个时候在医院里等到优奈的父母赶来,也等到优奈的伤口处理完后才回到幼儿
园里。因为对优奈的说法耿耿于怀,所以还刻意调了那个时间后院的监视器画面来看。
我看见的画面却显示——优奈摔下去的时候,那条平衡木上什么人都没有。走到了
平衡木中段的优奈像是突然对什么东西产生了恐惧、突然露出害怕的表情,接着就后退
了一脚踩空。
其他孩子们也都说了,是优奈自己掉下去的。
换作是其他老师大概到这里就会认为优奈是在“说谎”吧?但正因为来到这间幼儿
园前有过那些经历,我一直没办法相信优奈是自己编出那位“大姐姐”的事的。而接下
来的“球池事件”也让我开始感觉到:优奈可能被某种东西盯上了。
那一天的游戏时间结束后,优奈并没有回到教室里。
当我问起教室里的其他人时,却发现那些本来和优奈十分要好,也总是被优奈当作
“好朋友”的孩子,这时全都脸色苍白不发一语地紧盯着后院的球池,诡异的状况大概
持续了一分钟后,我终于忍不住继续问下去:
“优奈她……是在球池那里吗?”
才得到了其他孩子们的回应:“嗯,老师,优奈在球池那里‘溺水’了。”
听完我还来不及细想“溺水”到底是什么意思就直接冲到了球池边。乍看之下覆蓋
著几百颗彩色塑胶球的表面毫无异状,可是当我怀着不祥的预感拨开塑胶球时——
我果然在球池的底部发现了紧闭着双眼的优奈。
尽管还有呼吸,但身体瘫软还被塑胶球埋住的样子,看起来还真的有点像其他孩子
口中的“溺水”。
我慌慌张张的想把优奈从塑胶球中抱出来,想再问问她“到底是发生了什么事”“
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却忽然在球池底部摸到了某种黏踢踢的、像是某种丝又像是胶的
东西。
连大人的力量想要抽手都要费一番功夫了,更何况是像优奈这样的小孩?而且我随
及又发现,优奈也不知道为什么,是整个人都被这种东西黏在球池底部的,也难怪她连
站起来都没办法做到,只能任由自己被这些塑胶球埋起来,就这么……“溺水”。
这种像丝又像胶的东西又到底是从哪里来的呢?我还正在思考着这件事时,昏迷了
的优奈也终于张开眼睛醒了过来。这次她并没有再像“平衡木事件”一样大哭起来,却
还是露出了那种害怕被责备的表情,收起了平时的活泼好动,只是躺在那里静静的看着
我:
“老师,优奈不是故意要沉下去的,真的没有。”
我也是听了优奈当时说出的那些话才真正确定了,优奈真的被“那个东西”盯上了。
“老师,那个穿和服大肚子又有很多手的大姐姐,优奈在球池里面看到她了喔。她
想要抓住优奈,优奈觉得害怕想走掉,所以她才吐出这些东西把优奈黏在这里……”
我后来也马上去调了球池的监视画面来看。
却发现和“平衡木事件”的时候一样,优奈出事的时候身边也是什么人都没有。画
面中的优奈只是突然露出了恐惧的表情,然后连求救都还来不及的就直接整个人往球池
中沉了下去。
但更让我意外的是,其他也在球池中的孩子们不知道为什么像是完全没有发现优奈
身上的异状似的,依旧各自玩耍著,也没有要跑来找我这位老师的意思。直到游戏时间
结束才纷纷离开球池,往教室跑去。
算算时间,优奈以那样的状态在球池中待了四十五分钟之久。
※ ※ ※
三
类似平衡木上和球池的事在优奈身上后来还发生了很多次,渐渐的优奈自己似乎也
习惯了这种身上没过几天就会多出新伤口,或是又遇上什么恐怖事件的幼儿园生活。
无论再怎么小心看顾著,盯上优奈的东西还是总能找到空隙来伤害优奈。因为我无
法看见那个东西的正体,有时伤害事件甚至就发生在我面前。
就算再努力注视著优奈的一举一动,想设法在一有不对劲时就马上采取行动,至少
只能保护到那个孩子一次也好——
我连一次都保护不到。
像是上一秒钟还高高兴兴地在其他孩子的簇拥下玩着荡秋千,下一秒钟就在秋千到
达最高处时被什么看不见的东西狠狠从秋千上拉了下去,整个人狠狠摔在地上。
像是上一秒钟终于在排完长长的队伍后终于轮到她溜滑梯了,一张小脸上写满了兴
奋和期待,就在滑下滑梯的过程中,长长的血痕突然凭空出现在优奈那还包著纱布的手
臂上。
像是上一秒钟还和其他孩子好好玩着翘翘板,下一秒钟另一端的孩子们却全都跳了
下来,但同时又有什么更沉更重的东西压住了另一端,让优奈高高卡在半空中动弹不得
,然后……小小的身体又被迅速拉了下来。
更让我不安的是,每一次当我匆匆赶过去查看优奈的状况时,仍旧自顾自玩着游戏
的其他孩子们的表现。
优奈明明是平时班上的“人气王”……却像是在每一次受伤后一下子变成了他们眼
中的透明人似的。有时我甚至还会觉得要不是我紧盯着,又在出事的第一时间就上前处
理的话,重伤的优奈很可能会和球池事件时一样,就这么孤伶伶的被遗弃在原地四五十
分钟之久。
观察到这一点的我,为了不让其他孩子的反应影响到身上已经很难受的优奈,通常
都会迅速的将她带离现场。让她坐在教室里自己的座位上,在她最喜爱的卡通熊陪伴下
帮她处理伤口。
优奈有只最喜欢的二十公分卡通熊布偶,她在某次的玩具分享课上向其他孩子们介
绍过——据说那只一脸写着“憨”字又穿着红色毛衣的熊是前阵子忙于工作的父母送她
的礼物,从此以后她只要在外面觉得难受了就会紧紧抱着那只熊,就仿佛是在工作场地
的父母陪伴着她一样。
在我每次为优奈处理伤口、或是带着优奈前往医院时,她也都紧抱着那只熊,也让
那只原本应该和儿童节目中的设定一样带着花香味的熊,这时身上只剩下浓浓的药水味。
也不知道是在诸如此类的事发生到第几次时,注意到熊玩偶变化的我,突然感到一
阵鼻酸。在包扎结束后,还是忍不住小小抱了优奈一下,说了“对不起”。
我不知道优奈是怎么做到在遇上了那么多次吓人的事后还能很快恢复过来,重拾平
时的活泼和笑容的。只是,在那个时候,我的确感觉到那双带伤的小手轻轻在我的背后
安抚似的拍著,接着就是优奈一如往常的童言童语:
“老师,这不是老师的错,是那个穿和服的大姐姐又生气了而已。因为优奈说不可
以和不是父母或老师的陌生人走,那个大姐姐才很生气的拉了优奈……”
“老师也很努力很努力了,优奈知道喔。优奈最喜欢每次会帮优奈‘痛痛飞走’的
老师了。”
听得我又是另一阵鼻酸,一想到受伤受惊吓的明明是这孩子,却反而变成了她在努
力安慰我——
“优奈如果真的是被什么东西‘盯上了’的话,会不会离开这间幼儿园反而更好呢?”
我也不是没有想到过这件事。考虑到优奈似乎只会在这间幼儿园里被攻击,或许只
要离开这里就没事了吧?不、保险起见,或许换到远离这里的其他地区去会更加安全吧?
我也试过就这件事旁敲侧击的和优奈的父母讨论。然而奇怪的事,谈起优奈在幼儿
园中的其他表现时明明都还正常,但一旦我开始有了想谈这件事的想法时,话筒另一端
的微弱女声却总是会找借口挂断:
“对不起啊老师,我工作上还有事,今天就先谈到这里吧……”
“好的,我知道了。”
表面上客客气气地这么回应着,我内心的想法却是:
“好像在掩饰什么……”
再想想优奈三不五十带着新添的伤口回家,还常常被送到医院急诊室,优奈的父母
亲却完全没有对此问过任何一句。
他们从来没有要幼儿园方对宝贝孩子受伤的事负起任何责任,也从来没有责怪过任
何人,换成那些被难缠的家长弄得不堪其扰的幼儿园老师,说不定还会羡慕我遇上了像
优奈父母这样不吵不闹的家长。
不过回忆起优奈的母亲刚入学时那一句句不断追问的“真的什么事都没发生吗”“
真的什么异状都没有吗”,当时在我心中留下的印象明明是很担心孩子的父母,这时却
又变得毫不过问——这一定有哪里不对劲。
“该不会……”
我心中猛地浮现出一个可怕的猜测:优奈的父母该不会是在那个时候就已经预料到
接下来在优奈身上会发生这种事了吧?如果真的是这样的话……
优奈的父母在这整件事中,到底扮演了什么样的角色?
※ ※ ※
我……对优奈的父母在这件事中扮演了什么样的角色一概不知,幼儿园老师的身份
也不像刑警、民俗学家那么方便,能够轻易查到许多事。
就算意识到优奈的父母有某种不对劲之处,也试着想从其他家长那里打听些什么,
但与优奈每次遭遇危险时孩子们的反应如出一辙的是——
没有一位家长对此做出回应。
当我尝试问起优奈……特别是优奈家里的事时,明明站在眼前的是最喜欢和我分享
和其他家长的交流琐事的丰田家的妈妈,或是时常和我聊起不知道从哪里听来的其他孩
子家的八卦事的远山家的奶奶,他们明明都是平时很多话的人——
却都在我抛出问题后不约而同沉默下来。我本来还以为是自己问得太隐晦了他们不
明白我在问什么、或是因为和优奈的父母之间没什么交流也不知道该如何回应,但我后
来却又发现……不是这样的。
因为我注意到当优奈揹著卡通熊的背包从幼儿园中走出,乖巧地站在门口等待着自
己的父母来接她回家时,一旁等候着自己的孩子的家长时常向她投以怜悯的眼神,或是
望着她轻轻叹一口气。
那副模样不像是什么都不知情,反倒更像是——尽管明白实情,却因为这件事中牵
涉到某种十分危险的存在,只能眼睁睁看着事情一步步走到最坏的地步而没办法阻止,
因此怜悯卷入其中的优奈,对整件事感到无奈……更感到恐惧。
因为恐惧,所以当有人表现出“想解决这件事”的意图时,哪怕只是问个模糊的问
题,也会因为唯恐被那个存在“迁怒”而不敢正面回应。
到了后来,家长们甚至连话都不愿意对我多说,就算放学时见到面也总是匆匆的接
了孩子就走,一副生怕和我有更多接触会被牵连的样子。而被他们拉走的孩子也总是呆
呆愣愣地望着自己的父母亲,似乎是不能理解……为什么以前可以,现在却不能在放学
时和老师挥手说“再见”了。
接着——
或许是有孩子终于向父母问出了内心的疑问吧?有一天有个在班上向来表现得安安
静静的孩子,在父母来接她之前忽然跑到我身边,拉了拉我的衣服,小声对我说了:“
老师,因为我喜欢老师,所以老师可以不要再想优奈的事了吗?”
我一脸惊讶地想向那个孩子再问得详细一点时,却在不远处看见了那个孩子家里的
车。大概是不想被家长看见,那个孩子很快和我分开了,但却还是以刚好能让我听清楚
的音量留下了那句:
“老师如果再继续想优奈的事的话,祂会很讨厌老师,会对老师动手喔。我好喜欢
老师,我不想要老师出事,所以老师可以不要再想优奈的事了吗?”
等到确定盯上优奈的存在就是那个在巢乡地区留下了诸多怪谈传闻的罪魁祸首之后
——
回想起那天的事,我又觉得那何尝不是那个存在藉著班上孩子之口在警告想努力保
护优奈的我?
而当祂发现这样的“警告”还是不够,我非但没有放弃优奈,反而更是想方设法的
从她身边排除会让她受伤的东西——
无论是包上防撞条也好,在孩子们使用前多次检查游乐器材杜绝被动手脚的可能性
也好。
一看见优奈好像要摔下来了,哪怕最后可能是虚惊一场,我也会立刻冲上去扶住她
也好。
其他孩子做出可能会让优奈受伤的行为时,无论他们能听进去多少、是不是会照着
做,都花上一段时间好好的向他们讲道理、尝试着教他们正确的观念也好。
……当祂发现我根本没有要听从祂借由孩子之口送来的警告,完全没有想照着祂送
来的警告行动时——
我迎来了那个至今为止最让我恐惧的、只针对我的“沙坑事件”。
※ ※ ※
四
那也不过是昨日发生的事。
那时的我因为早上优奈突然在什么都没有的空地上摔出了一个血流不止的大伤口的
事,才刚从医院回到幼儿园里。回到班上时发现其他的孩子已经吃完午餐,纷纷躺在被
窝中入睡了。
明明这一日才过去半天,或许是这个早上实在发生太多事了,又或是一直以来环绕
著优奈的异常多少对我造成了影响……心力交瘁的我看着安然熟睡的孩子们忽然觉得眼
皮变得好重,感觉身上还有什么沉甸甸地压着,要是再不休息一下的话,下午可能就会
直接倒在孩子们面前了吧?
所以我拜托了隔壁班级的老师来帮忙看着孩子们,自己则是回到办公室里趴到桌子
上,想着小睡一下就好,等到幼儿园的午睡铃一响我就醒来——
我就那么迷迷糊糊地睡着了,又似乎没完全睡着。
恍恍惚惚间,我听见耳边传来了孩子们叫着“老师、老师”的声音,是从办公室外
传来的,既急促又惊慌,像是有什么急着要寻求大人帮助的事……于是我起了身,循着
声音出了办公室。
经过孩子们所在的教室时无意间往内一看,本来睡着孩子的通舖地板上却是空无一
人。孩子们到哪里去了?跟着声音继续前行,绕到幼儿园后方的沙坑前时,我才得到答
案。
从教室中消失的孩子们全都在这里,一言不发地像玩着笼目鸟的游戏似地在沙坑中
围成了一个圈。因为孩子们紧密地站在一起,受到他们身体的遮挡,我暂时无法看见中
间是否有着什么。
每个孩子身上都还穿着今天来到幼儿园时的衣服,只是却都有了个怪异的大肚子……
那并不像是单纯的肥胖,因为从孩子们的衣袖、裤管中探出的还是纤瘦的四肢,就只有
那个肚子大得不成比例,那简直就像是——
“就像是有着肿胀腹部的蜘蛛。”
我脑海中忽然冒出了这样的想法,再接着就是突如其来的不安起来。我知道我不该
害怕这些和我已经朝夕相处了一段时间的孩子们,但却还是无法抑制住身体下意识的颤
抖,脚步也缓了下来……仿佛潜意识中已经明白,再继续前进的话就会遇上什么可怕到
甚至会危及性命的事。
我的身体、潜意识和脑海中的声音都不断叫着“快逃”“不要再去管这件事了”。
只要远远的跑开躲开或是装作没看见这一类的异常的话,想必就能够远离这些危险
了吧?我明明已经意识到了这一点,却因为面前孩子们的状态实在太不对劲了……“盯
上优奈的东西该不会换了目标吧”,一想到有这样的可能,我最终还是咬著牙接近了孩
子们。
“你们在看什么……在玩什么呢?老师也可以加入吗?”
我努力抑制住声音中的颤抖,将语调放得更轻柔来和孩子们沟通。一连说了好几次
,围成圈的孩子们却仍旧面向被围起的中心处一动也不动,什么反应都没有。我担心这
些孩子其实是站着昏倒了,试探性地用手拍了拍离自己最近的那个孩子的肩膀,然后——
我看着那个孩子猛地侧过身来。
迎向我的同时也让我看清了圆圈的中心处有着什么……那是个以孩子的力量绝对无
法造出的、在这座沙坑中也不应该出现的大坑。
宽度不只是能容纳我一个大人进入,说不定连要一口吞掉在这里的所有人都绰绰有
余,还深不见底到往下望去只看得见一片黑暗,可是……我明明记得这座沙坑浅到将手
直立著探入其中就能够摸到水泥的底部。
那么,这个大坑又是怎么形成的?当我这么想着时,又注意到了大坑边缘搭著的那
道绳梯。
绳梯的另一端向着那似乎永无止尽的黑暗延伸著,也看不清是连接到了多深的地方。
就在我思考着这到底代表了什么、是不是需要先带着孩子们离开这个不小心摔倒会
很不妙的地方、或许该找其他老师或园长来看看之类的问题时,耳边又响起了这一路上
反复听见的那个孩子的求救声:
“老师!老师!”
只是这次我似乎不用再循着声音前进了,因为就在那道求救声再一次响起时,我终
于分辨出了……那个声音似乎是从眼前的深坑底部传来的。
——那是优奈的声音。
就算只有短促的几声,正因为这段期间我在优奈身上花了很多心力,我还是一听就
认出来了。可是,我早上把优奈到医院去之后,确认优奈会被好好照顾后就先回幼儿园
了……优奈明明应该还待在医院中的,从这个深坑中传来的声音又是怎么一回事?
难道是优奈的家长后来赶到医院后,又将优奈送过来了?然后回来不久的优奈又不
知道为什么掉到了这个深坑中,因为凭小孩的力量是出不来的,所以才在向我这位老师
求救?
不对,这种连底都看不见的深度,要是真的掉下去了的话,人根本就不可能活着了
,那么,那道求救声又是……我正愣愣盯着那个深坑思考着,忽然感觉到有人从身后拉
了拉我的衣角。
转过头去一看,发现是曾经跟我说过“不要再想优奈的事”“不想要老师出事”的
那个孩子。此时的他变成了和其他孩子一样的怪异姿态,确定我将注意力放到他身上后
,那个孩子又忽然以僵硬的动作举起了右手,指向深坑的底部:
“老师,优奈在下面喔。”
“老师还是会继续想优奈的事的吧?老师还是会想救优奈的吧?所以优奈在下面的
话,老师也会下去吗?”
真是奇异的感觉。
或许是被那个孩子的话激化了我身为优奈“最信任的老师”的责任心了吧?几秒前
还存在的困惑和怀疑随着话音落地瞬间烟消云散,剩下的只有——“没错,我要下去把
优奈救回来”的那股冲动。
我蹲了下来,猛地拉住挂在深坑边缘的绳梯,内心装满了“我要去救优奈”“虽然
不清楚优奈怎么会从医院中来到这里,因为优奈在向我求救,我要去救她”之类的念头。
于是我急急忙忙地攀著绳梯,才往下没多久,不经意抬头一看时,发现洞口已经变
成一个很小的白点了,却还是能透过边缘的突起分辨出……那些孩子仍旧围成一圈站在
那里,现在正朝着我所在的深坑这里看来。
他们那么执著的,一动也不动的到底是在看什么?是像之前一样对陷入困境的优奈
冷眼旁观吗?或是在看着其他的什么……我无从得知也不知道该从哪里推测起,只能深
吸一口气,望着底下暗到什么都看不见的环境,继续往下攀爬。
又不知道过了多久以后,当我再度往上看去时,已经连刚才的小白点都看不见了。
无论是头上或脚下都是纯粹的黑暗,因为缺乏光源,我连现在周身的环境都看不太清楚
了,只能凭著身体碰撞时的触觉勉强确认……这个坑洞似乎正在逐渐内缩。
从顶部原先能够一口吞下在场所有人的大小,渐渐内缩成我还能完全舒展手脚的尺
寸。
继续下攀的话,限缩成了手脚能够勉强活动,身体也还能转动、还有回头余地的空
间大小。尽管如此,那时的我却还有余力担心着优奈的事:从最后那声求救到现在已经
过了一段时间,我却没有听见优奈的声音再响起,那孩子果然还是在掉落时受伤了吧?
说不定现在已经重伤昏迷了……必须尽快把优奈救出来才行!
于是我在那个近乎全黑、活动也多半受限的空间里,靠着手里绳梯的触感持续下攀
、下攀,向着我想像中优奈所在的深坑底部继续前进。
直到我发现自己的背后已经靠上了坚实的岩壁,就算不紧握著绳梯,也不会就这么
坠落到坑底。
不用担心自己会不小心坠落当然是件好事,但与此同时成为了我新烦恼的事——手
中握著的绳梯似乎已经到了尽头。迟迟踩不到下一阶的我,以艰难的角度用放开的手试
探著往下一摸,却摸到了似乎是被谁大力扯断的末端。
这么一来该怎么继续下攀呢?这个问题并没有困扰我太久,既然不用担心自己有坠
落的危险,又发现目前周身的空间足以让我自己转成头下脚上的姿势后,我意识到自己
接下来可以以这样的姿势继续下切。
只是,这样头下脚上的到了底部,要是找到了优奈的话又该怎么回到上面呢?真正
实行前,我的内心还是曾经闪过这样的疑虑的,但就在我因此犹豫不前时,下方终于又
响起了我迟迟没听见的优奈的声音——
“老师!老师!”
这一次的声音不只是带着隐约的哭腔,还变得气若游丝……再不赶快找到那孩子的
话,她可能会有生命危险的!脑中一下子又被这样的念头给填满了,于是我顿时抛下所
有疑虑,努力让自己变成了倒吊著的姿势,在脑部充血的不适感中继续往下方钻去。
我数不清自己究竟努力往下钻了多久,只知道自己急着想找到应该在下方的优奈,
与此同时周身的空间又变得更窄了。然后——
回过神来时,我已经被卡在不知道多深的地底,不要说是进退两难,身体甚至被卡
到动也动不了,唯一还能自由活动的就只剩下一双眼睛,但也就只能一直盯着那片什么
都看不清的黑暗。
※ ※ ※
恍恍惚惚中,我脑海中忽然出现了一个声音说著“就像是被蜘蛛丝绑住动弹不得的
昆虫”,皮肤触碰著的岩壁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变成了黏性的触感。
那个声音顿了一顿,又接了一句:“……蜘蛛要来了。”
……蜘蛛?
我分不清那到底是不是自己在脑充血的不适下产生的幻听,脑海中的声音不属于我
在此之前遇上过的任何人,是个有些沙哑粗糙的女声。但声音带出的印象却不属于一般
拥有这类声音的老妇,伴随那道声音刹那间浮现在我脑海中的是一名……浑身漆黑、像
是被烈火烤过一般的女性。
是吸入过多浓烟才造就了那样的声音吗?我……真是奇怪,为什么总觉得那道声音
的主人有着那样的姿态?我没多少时间思考,因为就在那位女性的身影一闪而过后,我
听见从下方——那片什么都看不见的黑暗中传来了某种动静。
一开始是极其细碎的喀嚓喀嚓声,然后慢慢能分辨出那是什么东西正急速向着这里
过来的移动声。
那个东西以八只细细长长的脚在狭窄的岩道间灵巧地通行着,完全无视带着黏性的
岩壁带来的不便,我甚至从那个东西的移动声中听出了……几分对“进食”的迫不及待?
“进食”?那明明只是一串移动声而已,我怎么会凭空冒出这种形容啊?再说,如
果真是“进食”的话,那么那个东西等不及想要享用的“大餐”,在这里唯一能够成为
“大餐”的——
……不就只有“我”而已吗?
一想通这一点,本来几乎占满内心的“我要到下面去救优奈”的想法,在生命受到
威胁的恐惧感下一下子退去了。
我开始很害怕那个即将出现在自己面前的东西,虽然知道可能没什么用,还是奋力
挣扎起来。在恐惧中紧盯着那片黑暗,各式各样的想法化作脑海中的声音点明了我现在
最怕的是什么,我好怕接下来会发生的事我是不是就要被吃掉了我要马上从这里退出去
蜘蛛好像会先溶解了猎物的肉再吃那一定很痛吧……
“来了。”
那个沙哑女声再次响起时,伴随着近到咫尺的喀嚓声,我终于看清了她所谓的“蜘
蛛”的模样。
从特征来看,那应该也是盯上优奈的“那个存在”。过去看顾著优奈时的我什么都
看不见,只能凭想像来猜测那个存在的模样,现在的我却有点后悔……自己看得太清楚
了。
先出现在我眼前的是一张白皙到仿佛在黑暗中发著光的女人的脸,乍看之下那张脸
仿佛是浮在空中向着这里移动过来的,距离拉近后我才注意那个女人因为挤在狭窄的通
道中而扭曲的躯体,还有……明明接着脸的是正常的人类躯体,连接手脚的地方却是八
只漆黑的蜘蛛脚。
无论我再怎么闪躲,那个女人还是用那漆黑的蜘蛛脚触碰到了我的身体。
无论我再怎么努力求饶,那个女人还是从口中吐出了结实的蜘蛛丝,一面用那八只
蜘蛛脚在岩道中翻动着我的身体,同时也在我身上牢牢捆上了蜘蛛丝。
一切大功告成之后,那个女人拖着我的身体,不顾我痛苦的呻吟声,硬是将我拉出
了卡住的地方,穿过剩下的岩道后,下方是个异常宽敞的空间。
我也是在那个空间中看清了那个女人的全貌——真的和优奈的叙述一样,是个穿着
漂亮十二单衣,单衣下有着和脸部完全不成比例的臃肿腹部,还有着八只细细长长的蜘
蛛脚的“大姐姐”。
祂似乎是将我拖回了祂的“巢”中了。我勉强移动没被固定住的头部,发现自己正
是在一面巨大的蜘蛛网上。
也不过是将视线移开了这么短短的一瞬间而已,将注意力再放回那个女人所在的地
方时,穿和服的女人的身影已经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巨大的黑色母蜘蛛。
“不要不要不要……”
比起方才的样子,此时这或许是女人正体的模样更让我崩溃。我边哭边惨叫着求救
求饶,用尽全身力气想要远离母蜘蛛,却因为身上的束缚,只能眼睁睁看着母蜘蛛迅速
挪动着八只脚,可怖的头部离我越来越近——
直到终于贴上了我的脸颊。我顿时感觉到从那个地方传来了无法忍受的剧痛,这是
真的要把我的肉先溶化了再吸干成空壳吗?我好痛不要不要不要对不起我不该——
※ ※ ※
“不要!”
猛然睁开眼睛后,我发现自己仍旧趴在办公室的桌子上。似乎从听到求救声的那一
刻起,我就已经身处梦中了……是因为这阵子一直在烦恼著优奈的事才会做这种怪梦吗?
但若要说是梦也未免太让人身历其境了,无论是那种头上脚下卡在岩道中的窒息感
和恐惧感、成为蜘蛛食物时的剧痛,只是单纯的梦的话真的能感受到这些吗?还有,更
让我不安的是,在梦境最后我似乎因为剧痛而对自己关心优奈的事表现出了悔意。我明
明是优奈最信任的老师啊,我怎么……能有这样的想法?
幼儿园的午睡铃在这时正好响起,打断了我的思绪。虽然内心还是有些不安,但是
想着班上的孩子们又想着优奈,我还是决定用“那只是一场梦而已”的说法来让自己暂
时将那些事抛到脑后。
我匆匆经过了挂在门边的镜子离开办公室,在那一瞥之间,我看见自己的脸颊上或
许是因为刚才的趴睡而印上了一大片红痕。也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错觉,我总觉得红痕的
部位重叠到了梦境中蜘蛛开始进食的位置。
走到教室后,我才从其他老师口中听说隔壁班级的老师先帮我带着孩子们到幼儿园
后方的沙坑那里去了。因为事先说服自己“那只是一场梦而已”,这时我也只是把它当
成纯粹的巧合而已。
来到沙坑前的我,看着班上的孩子们和往常一样拿着塑胶工具带着兴奋的笑容努力
将沙子堆成各种形状的样子,也渐渐放松下来。那场梦带来的影响似乎在逐渐褪去,
说不定等到下一节课时,我就会完全忘记梦境的内容了——
那样的想法却在孩子们突然一致地围成一圈时产生了变化。
“你们……是在做什么呢?可以告诉老师吗?”
才问出口,还来不及等到孩子们的回应,走近一看的我就已经先得知了他们想做什
么。优奈最喜欢的那只穿着红色毛衣的二十公分卡通熊玩偶正静静躺在孩子们刚挖好的
大洞底,那张一脸写着“憨”字的脸正对着我……我忽然意识到,早上因为事出突然,
优奈来不及回教室拿走这只熊,这只熊也就一直孤伶伶地躺在优奈的座位上。
现在则是被其他孩子带出了教室,换成孤伶伶的躺在洞里了……我变了脸色,蹲下
身,正打算捡起那只熊再来好好教育其他孩子“这么做是不对的”时——
触碰到玩具熊周遭沙粒的手指忽然传来一阵剧痛。
……是和梦中如出一辙的疼痛感。霎时间那股强烈的恐惧感也跟着一起来了,我极
力在孩子们面前掩饰著自己内心的害怕,一把抓起那只熊后就拼命盯着那个大洞看。
那里什么都没有,还能够轻而易举的看到洞底,和梦中出现的那个深坑截然不同,
但我不知为何就是知道——“蜘蛛”现在就在那里,就藏在那底下。
※ ※ ※
五
我不清楚园长对这件事了解多少。虽说在此之前每次要将优奈送到医院前我都有通
知过园长,但是我很害怕园长不明白这件事的严重性。
所以坐在园长室中将优奈发生的事一五一十全盘托出时,我不只是强调了好几次“
再这样下去优奈可能会有生命危险”,还连那个听到声音后下到地洞中的恐怖的梦,以
及梦醒后发生在沙坑那里的事都说了。然后——
“飞鸟园长,就算是我拜托您了……我已经没有其他方法了,如果您知道其他能救那
个孩子的处理方法的话,就照那样子做吧?”
我不是想把自己身为“老师”的责任丢给别人。
我知道自己是优奈最信任的老师,正因如此这大概是我尽己所能后能为优奈做到的
最后一件事了。我不知道园长听完这些后会做出什么样的决断,是会因为觉得我“不适
任”就这么把我辞退呢?或是把优奈调离我的班级?更甚至是让优奈直接离开这间幼儿
园呢?
可以的话……我也很希望自己能继续担任优奈的老师啊。
优奈明明是个可爱活泼、无论谁看了都会喜欢的孩子啊。她会认认真真的上课,会
在绘画课上画出五彩缤纷的画,和班上的每个孩子本来明明都能打成一片……可以的话
,我真的好希望一切能变回优奈刚来时所有怪事都还没发生的样子,也希望从今以后还
能再看见优奈揹著卡通熊的书包,抱着她心爱的卡通熊玩偶开开心心的来上课的样子。
可是如今的事态已经不是我说想“变回”就能“变回”的了,也已经不是我的能力
能应对的了。
我们面对的是极度危险的存在,而我既不是阴阳师也不是除妖人,遇上这些怪异之
事只会害怕却不知道该如何处理,再这样下去的话……不但可能无法护住优奈,甚至连
我自己的生命都会赔上去的。
“飞鸟园长,拜托了——”
看着园长的眉头越皱越紧,我忐忑不安地等待着园长的回应。
老实说,上述的那些处理方式都已经算是好的了,只要不是“维持现状”的话,至
少我知道优奈还可能有脱离险境的机会。我最害怕的是等到了最后发现园长的反应和孩
子们、和家长们如出一辙——
我很怕最后从园长那里得到的回应会是一声怜悯的叹息和一句“回去吧,不要再想
这件事了”或是“那个孩子的事,妳不要再介入比较好”,怎么能那样……光是想着就
感觉到一阵深深的无力感。
园长室的墙上挂著时钟,从我讲述完优奈身上的异状后到现在,也只不过过去了几
分钟,我却觉得自己已经等了好久好久。双眼眨也不眨地直盯着园长的脸,生怕错过他
的任何一个反应,在园长有了动作却先是长长叹了一口气时,我的心瞬间凉了一半。
“真纪老师——”
接着迎来的却不是如预想中让我绝望的句子,而是一句充满敬意的:“谢谢您这段
期间为优奈做了那么多事,谢谢您直到现在都没有放弃优奈,谢谢您让优奈不至于孤身
一人。”
飞鸟园长是名大约三十岁的年轻男子,说著这些话时的神态却像是一下子老了二三
十岁,他低下头、连声地向我道谢,这不在任何预料内的举动反而弄得我有点不知所措
了。然后,他又用一段话让我瞬间理解了他的这番动作:“我……过去也曾经差一点变
成‘蜘蛛神’的生贽。虽然已经没事了,但直到现在还是很害怕那种被盯上的感觉。要
是当时身边有像您这样的大人的话……或许那段日子会好过一点吧?”
“‘蜘蛛神’?”
“啊……抱歉,老师您是其他地区的人吧?难怪您可能是第一次听见这个词。所谓
的‘蜘蛛神’或许并不是‘那个’真正的名字,只是我们这里的人用祂的外观来这么称
呼而已。那位‘蜘蛛神’——”
是自古以来盘踞在巢乡这个地方的灾厄神——似乎对这方面有些了解的园长这么说
了,接着,还为一知半解的我恶补了很多巢乡地方上与这位“蜘蛛神”有关的怪谈。
最早能够追溯到为了保护重要之人免于战火侵扰而自愿献身成为蜘蛛神的神妻,结
果却化身为巨大黑色母蜘蛛的那位女性。人们在蜘蛛神的神社火灾过后的遗迹中找出了
巨大的蜘蛛残骸,为了避免其死后作祟于是找个地方好好安葬了、祭拜了起来——
然而怪事却接二连三的降临在巢乡这个地方,就算盖了寺院还请来神佛镇压,却一
点用都没有,寺院连同墓地反倒是变成了怪事相对频发的场所。
夜里地表会出现上百只著了火的小蜘蛛组成的“蜘蛛火”,而作为蜘蛛神本体的最
大的蜘蛛平时会在地底下那犹如蛛网般的灵脉上游走,有时相中了不错的猎物会模仿人
的声音把人骗下去吃掉……光是听到这里我就已经快要受不了了。要是不知情的话还好
,一旦知情了……这么可怕的地方,他们为什么还能世世代代的住下去?
我还没能将自己的疑惑问出口,园长却已经以前面的怪事作为引子,转而谈起了他
还小的时候……差一点就变成蜘蛛神的生贽被带走的经历。
那是在园长还没进入幼儿园前的事,待在家里的杂货店中帮忙接待顾客的他,某一
天突然发现店里的蜘蛛多了起来。
无论拉开哪个橱柜或抽屉,或是在展示架上才刚移开的商品后方,他都能发现蜘蛛
的踪迹,有着长毛的四肢细长的体型较大的或是不及一片指甲大小的……不知道为什么
,他总觉得那些品种各异的蜘蛛是在监视着他,但将这件事告诉父母后,父母却反而说
是他“想太多”“巢乡是靠山的地区,大概是因为山上下了雨,山上的蜘蛛才纷纷下来
了”。
尽管那番话一听就像是临时编出来骗小孩子的,但当时年纪还小的他却无法察觉话
中的不对劲,并无条件地相信了父母的话。园长自嘲似地笑着说:当时的他还天真的想
著“如果是因为下雨蜘蛛才会跑下来,那么只要山上放晴,蜘蛛们是不是就会回去了”
,还为此在窗边挂了好几个晴天娃娃。
那几个晴天娃娃挂了好几天,园长还没等到山区雨停蜘蛛消失,却先等来了那名从
窗框上垂吊下来的,有着异常纤细的四肢和肿胀腹部的女性。
他一开始还以为是自己睡昏头了才会看见那种诡异的东西,等到那位女性手脚并用
地从窗口爬进了房间里还朝着他爬去时,他才被吓得冲出自己位于二楼的房间。他本来
是直直朝着一楼的店舖冲去想找父母求助的,却在跑下楼梯时被从背后推了一把,直接
滚下楼梯。
那是他第一次在那名女性出现后受伤。
之后,只要是那名女性以各种怪异的方式出现在家里或店舖中的日子,他的身上都
一定会以类似的方式添上新的伤口,不是从高处摔落,就是被推了一把后撞到东西头破
血流——和优奈的情况类似,只是听他细数,我都有点心疼当时只是个孩子的园长了。
特别是当园长还提起了那时身边大人对此的反应。
※ ※ ※
相较于优奈遇上的“冷漠”“恐惧”和“怜悯”,小时候的园长遇上的除了对那身
伤势的“漠不关心”之外……更多的其实是“幸灾乐祸”。
不只是总是被来到店里的客人用那样的眼神看着,出外帮父母亲跑腿时,他还能时
不时感觉到从不远处的大人们那里投射而来的戏谑般的视线。走过的每个地方、经过的
每扇窗户后方似乎都有双看戏的眼睛紧盯着自己,有时他还能隐约听见大人们在指指点
点间的窃窃私语声:
“……就是那个孩子。”
“不知道会是在多久之后……”
“也不知道……杂货店……后悔……”
“连自己的……”
当时的园长虽然还不知道那些话语代表了什么,单靠听见的只字词组也掌握不了真
相,但却能察觉到话语间赤裸裸的恶意。更让人难受的是,当他将这些告诉父母时,还
是只能从父母那里得到“那是你想太多了”这样冷淡的回应。
——可是,那些嘲笑和幸灾乐祸,明明是真实存在的啊?
对此感到困惑又难过的园长终究在某一天崩溃了。那一日的他一开始满脑子只想着
“要跑到听不见那些声音的地方”“要跑到感觉不到那些目光的地方”在公共汽车站跟在某
人身后搭上了不知道目的地是哪里的公共汽车,回过神来时已经置身于陌生的城镇中。
店家的招牌上写的都是没看过的店名,民家和街道都是没见过的样式,与自己擦身
而过的尽是不认识的人,明明该是让人心慌的环境却让他渐渐放松下来。
“要是能住到这个地方来就好了”——沿着街道漫无目的地走着的他不由得那么想
著,但那时还不明白自己为何会遭遇这一切的园长又很害怕在这个地方住久了之后,原
居住地的恶意会追过来。
“我不要再被像那样看着啊……”
情绪低落的园长就是在那样的状态下,在那条街道上遇上了那个“大哥哥”。
那个大哥哥或许是某间餐厅的工作人员吧?毕竟他怀中抱着的那些沉甸甸的纸袋中
装着的据说都是今晚营业时会用到的食材——至少当园长撞上对方时,的确看见离他最
近的纸袋中装的是满满的蕃茄和鸡蛋,那些又大又红一看就是被精挑细选过的蕃茄还被
他这一撞弄掉了几颗。
这是打算要做多少蕃茄炒蛋啊?换作是平时脑中最先冒出的可能会是这个想法,但
当时的园长却只想着要尽快把弄掉的蕃茄捡起来还给对方。他慌慌张张的低下头,拿了
蕃茄要抬起头时又有点怕会看见对方露出不悦的表情,幸好——那个大哥哥反而是对他
温柔的笑了。
随后又瞪大眼睛,一副在他身上看见了什么令人震惊的事的样子。
“啊,原来如此吗?你是——”
他明明连一个字都没说,就连撞掉蕃茄的道歉都还没出口,那个大哥哥就像是有什
么神通广大的能力能得知他这段期间所有的遭遇似的,放下纸袋摸着他的头安慰他:“
……这不是你的错,能够撑到现在,你已经很努力了。”
然后那个大哥哥也不知道从哪里变出了御守,塞入他的手中:“这个东西你要一直
带在身上,就算暂时拿下来也不可以离得太远,这么一来应该就不会有问题了。还有,
你要记住——”
在园长的记忆中,说到那里时大哥哥的表情忽然变得非常、非常的认真。
“不要对人失望……否则会被趁虚而入,越孤独越绝望就越容易引来怪异,也会越
容易被怪异带走。知道吗?”
※ ※ ※
“我当时完全没意识到那位大哥哥的身份,也不清楚那段话的用意……只知道后来
大哥哥亲自把我送到了公共汽车站又推着我上了回家的公共汽车,他看着我说的最后一句话就是
‘那个御守要藏好’。”
说到这里时,园长朝我摊开了我从进门后他就始终紧握著的那只手——掌心平躺着
或许是这几年一直被形影不离的带在身上而变得灰灰旧旧的一枚御守。
明明已经褪色到几乎无法认出原本是什么颜色,但是……也不知道是为什么,印在
上面的那个大概是神祇象征的菱格图样还是十分清晰,甚至有一瞬间还亮起了金色的光
芒。
这就是……让幼年时的园长得以从和优奈类似的经验中存活下来的东西,也是能解
决优奈目前困境的方法。
我差一点就要脱口而出了。想问问那到底是哪个城镇,要是园长因为当时年纪太小
记不太清楚的话,我可以花时间沿着公共汽车的路线一个一个去试……也可以花时间在在街
道上找找园长当初见到的那位“大哥哥”,虽然这么多年过去人或多或少都有变化,但
从园长的描述看来,对方似乎不是什么普通人,所以说不定——
说不定还像那样每天都会出外购买一袋袋的开店食材,说不定也还维持着当年的样
貌,说不定……只要接触了就能从我身上看见优奈的处境,也会将一个御守递给我,笑
著说出:“这么一来应该就不会有问题了。”
只是,我没想到在我真正问出口之前,会先从园长口中听见那番话。
“因为那位大哥哥临别时的话,这么多年以来,我一直不曾让我的父母在内的其他
人知道这个御守的存在,不过现在看起来……换成优奈那孩子更需要这个了。可以请真
纪老师把这个交给优奈吗?也叮咛她一下这个东西不能被她的父母发现,这么一来应该
就不会有问题了。”
园长说出了和他记忆中的大哥哥相同的那句话,然后,郑重地将那枚御守塞到了我
的手中。
也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在接过御守的刹那间,这段时间累积在内心的不安、恐
惧和无力感竟然一扫而空了,有股暖流似乎从御守流进了我的手心,恍惚中还听见了一
个和猫咪呼噜声一样温柔的声音对我说著:“辛苦了……谢谢您。没事的、没事的。”
能够造就这样的作用——明明还没有将这枚御守交给优奈,我也绝对相信这绝对能
改变优奈现在的处境。只是就这么收下的话我还是心有疑虑,犹豫过后还是问了出来:
“飞鸟园长您不怕离开了这个之后,又会被那名像蜘蛛的女性找上吗?”
“不会的。”园长露出了相当有自信的笑容,“因为我父母的店已经在很多年前倒
闭了,所以我大概不会再成为蜘蛛神的生贽了。”
这时他才继续解释起幼年时的怪事——那天他回到杂货店时已经很晚了,奇怪的是
父母亲却完全没有要责怪他的意思,只是用一种连当时还是个孩子的他都会觉得不舒服
的眼神望着他,然后要他上楼休息。
就像是对他这个孩子在消失的期间做了什么、或者该说经历了什么都不太在意的样
子。幼年的园长本来以为那天的父母是因为开了一整天的店累了才草草放过自己,过几
天后说不定会再提起,却没想到是先在某天晚上从父母房间的纸拉门前经过时……听见
了那种事。
他的父母大概是以为他已经熟睡了才会肆无忌惮的提起——却没想到他那天不知道
为什么翻来覆去的就是睡不着,还像是受了某种牵引似的一步步踏出房门。
“我刚才不是也说了吗?‘蜘蛛神’是自古以来盘踞在巢乡这个地方的灾厄神,但
除了为这个地区带来那些和‘蜘蛛’有关的怪事之外……祂有时候似乎也会看心情的实
现生活在上方的人们,以‘献上活人祭品’为前提许下的愿望。”
听到这里我忽然有种不好的预感。果不其然,园长的下一句就是:“我的父母希望
经营不善的杂货店能够继续营业下去,所以把我当作了向蜘蛛神祈求愿望实现的活人祭
品——在老一辈的人口中,似乎是用‘生贽’这个词来指称我这种活人祭品的。”
“当时的我是因为被父母定为蜘蛛神的生贽才会遭遇那些事,现在我父母许下的愿
望已经实现不了了,所以我应该也安全了。至于优奈的状况……我觉得大概也是差不多
的。”
……我怀着越来越沉重的心情听园长说起了他在这段期间的四处奔走后才终于打听
到的,优奈的家庭状况。
优奈的父母是在巢乡出生长大的人没错,却在好几年前就已经离开这里到其他地方
发展,听说这次会回来是因为生意失败……在那个地方已经待不下去了才只能连夜逃走。
然而这对夫妻却在回到巢乡的不久后就忽然得到了一笔来路不明且金额庞大的资金
,还靠着这笔资金挽救了原先以为已经回天乏术的生意。
要是是不了解“蜘蛛神”的其他地区的人,听到这里或许还觉得没什么……夫妻俩
或许是找到了愿意出借钜款的亲朋好友吧?可是换成了知晓“生贽”传闻的巢乡当地人
,却只要仔细想一下就能明白夫妻俩为了拿到那笔资金到底做了什么。
这么说或许有些不妥当——园长解释完优奈的家庭背景后,我有一下子真的庆幸起
:还好优奈暂时还不会得知这一切。
还好优奈不需要像小时候的园长一样,听见父母亲口说出把自己当成了活人祭品的
事,还好得知优奈处境的人目前展现出来的态度还只有“冷漠”、“恐惧”和“怜悯”
而不是“幸灾乐祸”,才不会和小时候的园长一样要承担来自他人的恶意视线,才不会
在窃窃私语间听见那类的话——
“被那对夫妻献给蜘蛛神大人的就是那个孩子。”
“不知道会是在多久之后,这个生贽才会被蜘蛛神大人带走呢?”
“也不知道开杂货店(做生意)的夫妻俩,许多年后会不会后悔把自己的孩子当作生
贽献给蜘蛛神大人呢?不过——”
“连自己的孩子都能为了利益丢出去当牺牲品,就算之后后悔了,也大概会表现得
丑陋无比吧?”
只要我不把今天从园长这里得知的一切告诉优奈,甚至是未来都没有出现意外的契
机的话,我希望优奈永远都不会知道她的父母亲竟然就是她会遭遇到这些事的最大原因。
……还记得在优奈刚来到这间幼儿园时,某次的图画课主题是“我最喜欢的东西”
。我本来还以为优奈那么喜欢那只长著憨脸的卡通熊,应该会选择画这个的,却没想到
优奈反而握著蜡笔画出了自己的爸爸妈妈。
“优奈也很喜欢卡通熊,不过比起来优奈还是最喜欢会抱抱优奈,会在优奈做恶梦
时安慰优奈,还会带着优奈到处玩的爸爸妈妈了。”
当时的我才刚接完优奈妈妈的那通再三追问“真的什么事都没发生吗”“真的什么
异状都没有吗”的电话,从办公室回到教室后,看着优奈带着灿烂的笑容童言童语地解
释著画上的内容也只不过感叹著“还真是一对感情很好的母女啊,还真是个融洽的家庭
啊”……现在回想起来,优奈的妈妈之所以会打那通电话并不是出于单纯的担心孩子,
而是想确认那位看心情实现人们愿望的“蜘蛛神”是不是已经开始接收他们献上的生贽
吧?
而要是发现蜘蛛神因故无法接收他们献上的生贽——是会因为计画被破坏开始后悔
呢?还是会为了确保蜘蛛神不收回已经实现了大半的愿望,从优奈身上拿走唯一能保护
她的东西呢?因为想到了这些,我完全理解园长口中的“大哥哥”和园长本人要求“御
守不能被父母发现”的用意。
和园长谈到这里,我也明白明天优奈来到幼儿园后自己该怎么做了。要把这枚御守
交给优奈,还有几句要叮嘱她的话,但因为希望优奈不必背负这些让人难受的事……我
大概会把自己的说法包装一下。
就包装成……这枚御守是卡通熊拜托老师带给每次都勇敢面对伤口和医院的优奈的
礼物吧!只是,因为卡通熊是偷偷离开自己居住的彩虹乐园来到我们这个世界的,所以
这个礼物不能被其他人发现,否则卡通熊会被罚一年不能吃点心的。
就这么办吧,优奈那么喜欢卡通熊,一定不会让卡通熊因为这种小事受到那么可怕
的处罚——我将自己的想法告知园长,他也大大的赞同了。
“嗯,这样也好,这样一来优奈就不会对人失望了。对了,真纪老师,我还有一件
事没说……就是您仔细想想,那名女性在优奈身上造成的伤口看起来虽然严重,但是不
是都还不到会致命的程度?”
我仔细的回想了一下,从平衡木到球池到其他出了意外一一被我包上防撞条的游乐
器材……点了点头,这么说来的确是如此。
园长解释著:“那是因为就这么致人于死并不是祂的目的啊。”
“祂只是想借由这一次次的伤害让优奈对周遭的人失望,让她变得越来越孤独、越
来越绝望也……越来越美味。据说,当生贽变得最美味时,就会被蜘蛛神张开大口完全
收下。”
这么说来,园长幼年时遇见的那位“大哥哥”说过的那段话难道就是因为这个——
——不要对人失望……否则会被趁虚而入,越孤独越绝望就越容易引来怪异,也会
越容易被怪异带走。知道吗?
“所以……招财猫大明神大人才会要我记住那件事啊”
沉默许久后,那是当天的我离开园长室前,听飞鸟园长说出的最后一句话。
※ ※ ※
六
“优奈……这几天有遇到什么特别的、想和老师分享的事吗?”
“有喔!”
把从园长那里拿到的御守交到优奈手中后,已经过了好几天了。
大概是多亏了御守的作用,优奈在幼儿园里的确没有再发生从游乐器材上突然摔下
来或是困在游乐器材里的状况,身上没有再多出新的伤口,她也不曾再提起那名像蜘蛛
一样爬著的女性——接下来应该也没问题的。我心里本来已经那么认定了,但因为怕那
些怪事只是换到我顾及不到的时候发生,还是忍不住多问了一句。
听见优奈回答“有喔”的时候,我瞬间又不安起来,脑海中一瞬间闪过“要是连这
枚御守都没办法,还有什么方法可以救优奈”的担忧,但看了优奈的反应后,那份担忧
也随及烟消云散了。
“老师、老师,优奈跟妳说喔,优奈拿到卡通熊的礼物的那天晚上看到了可能也是
从彩虹乐园跑出来的,很厉害的猫咪!”
此时的优奈看起来似乎已经摆脱了那些怪事带来的阴影,脸上带着和刚来到幼儿园
时一样的笑容,从书包里迫不及待地翻出了她的图画日记。在优奈的讲解下,我才明白
她在那一天的图画日记上为什么画了大大的猫咪头。
本来因为图画日记上只有一句简单的“我看到猫咪了”,我还以为是优奈在往返幼
儿园途中看到了哪里的小猫,听优奈说了这篇图画日记背后的故事后才后知后觉地吓出
一身冷汗:
“老师,晚上优奈本来躺在床上要睡觉了,可是在很大片的玻璃窗户外面看到很大
的蜘蛛。”
根据优奈的描述,那天出现的蜘蛛的体型已经比得上一名成年人了,八只脚和鼓胀
的腹部都长满漆黑的绒毛,头部还长著颜色如红酸浆的眼睛,巨大的黑蜘蛛在只有一窗
之隔的院子里,就那么一动也不动地紧盯着床上的优奈。
那么大的蜘蛛,不只是优奈,连我光想像著都会觉得害怕。
优奈本来想拉上窗帘就看不到了,但是她又怕万一自己一动,大蜘蛛反而迅速朝窗
户移动过来怎么办?那天优奈房间的落地窗并未锁上,优奈也很怕蜘蛛会将自己的脚从
窗户的缝隙硬挤进来抓住想拉窗帘的自己——
虽然优奈直到现在大概都还不清楚“蜘蛛神”和“生贽”的事,但或许是小孩子的
感觉比较敏锐吧?优奈在描述被大蜘蛛抓住的后果时,用了“被吃掉”这样的词。
“会被蜘蛛吃掉,然后就看不到爸爸妈妈,也看不到卡通熊和老师了!”
想到这里,优奈更是吓得不敢下床了。她也不是没想过要求助父母,可是比起自己
被吃掉,她更怕的是大蜘蛛会连爸爸妈妈一起吃掉……
大人身上的肉肉比小孩子还要多,要是大蜘蛛看到了有更多肉肉也更好吃的爸爸妈
妈,一定会更想吃掉他们的!怀抱着那种莫名其妙不知从何而来的想法,优奈在床上和
大蜘蛛僵持了一段时间。直到院子里的大蜘蛛不知为何终于挪动八只脚往落地窗移动时
——
也不知道是从哪里来的橘?
作者:
j6ru8jp6 (FLYYYY)
2025-07-24 00:21:00怕
作者:
hancash (Han)
2025-07-24 08:55:00欸,这个标题看起来好像某部日漫的名字
作者:
highplay (千金之子不死于盗贼)
2025-07-24 09:58:00好看推
作者: xdoranges123 (小哲) 2025-07-24 10:51:00
果然日本鬼故事总有不是小孩的衰人要遭殃在包扎结束后,还是忍不住小小抱了优奈一下,说了“对不对”。>这边是不是“对不起”?
作者:
seisai (黑猫)
2025-07-24 11:47:00怕 好文推推推
作者: worthylife 2025-07-24 23:15:00
推
作者: IBERIC (无论什么都准备好了) 2025-07-25 01:47:00
推
作者: bloodmoon16 2025-07-26 01:17:00
推!
作者:
EURISKO (mini plate痛到爆!!!!!!!)
2025-07-26 08:43:00以为御守一年就会失效,要送回神社焚化,没想到可以撑这么久
作者:
SofiLai (过敏人)
2025-07-26 11:50:00淡淡的哀伤
作者: sinkapple (装有定时装置的苹果) 2025-07-26 14:36:00
这个故事好难过QQ 园长QQ
作者: yureca (就这样吧!) 2025-07-27 02:56:00
好看!
作者:
jimkid (洋芋片)
2025-07-27 05:43:00推
作者: bagel680909 (杯狗) 2025-07-27 11:29:00
推~以为留言会一堆猫咪照~
作者:
haiyasun (HaiyaSun)
2025-07-27 17:27:00推,园长QQ
作者:
jplo (jp)
2025-07-27 20:23:00园长好倒楣,看来是优奈爸妈把园长当生贽了
作者: sinkapple (装有定时装置的苹果) 2025-07-27 20:27:00
读完第一个反应是园长QQ 事后想一优奈也不乐观啊!园长是长大成人+杂货店倒了,判断应该已经没问题,但是蜘蛛神感觉并没有放弃,而是在等食物熟成……那优奈……即使现在暂时脱离了蜘蛛神的领域,但能保证她以后都不会回来吗?不会陷入孤单无助的负面情绪里吗?她真的能理解护身符的重要性,永远都把护身符带在身上吗?(抖抖抖
作者: Derien 2025-07-29 13:00:00
怕
作者:
jean17 (jean)
2025-07-31 22:36:00感伤的结局,也更有对人性的恶意的省思吧...
作者:
aho6204 (14岁博士)
2025-08-17 20:19:00推
作者:
peylon (阿龙)
2025-09-06 16:36:00QQ 这些可恶的恶人擅自把人当牺牲品 甚至是自己的子女,到底凭什么啊......
作者: ckiwi54 (巳凉) 2025-10-08 15:14:00
推好看QQ