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这时候的萨果还是个小孩?
方才一瞥,萨果年纪也就差不多十岁上下。就算几年后,萨果年纪有所增长,旧王党中应
该也还有比他更值得防范的人。既然如此,先前霖特别要追捕萨果的原因是什么?
是对沙后而言,其他具威胁性的人物都被铲除了,还是萨果身上真有其特别之处?
“他是萨明的儿子吗?我看萨明对他不错,两人关系应该不差。”
“不是儿子,但是是亲人。”祭给出有用资讯,“萨果是萨明亲姊的小孩,若无意外,也
会是下一代家主。萨明自然待他好。”
“旁系?”我有点意外,“萨明没有亲生后代?”
“有。但几乎都死了,只剩几个女生。”
“为什么只剩女生?是基因缺陷、蓄意谋杀,还是——”
“都不是。真要说,算是宿命,好听点的讲法是家族传统。”
祭打断我杂乱的猜测,像是背史书一样,有条有理地解答我众多疑问:“郑家家主只有男
性能继承。每代家主,都是由‘某个存在’所选,活下来的就是被选中的天选之人。”
“萨果这一代本来有十几个小孩,但大多都在十岁前夭折了,只有萨果活下来。萨明那代
也是一样,这是他们的传统。”
“听起来像是杀掉兄弟姊妹的好借口。”我听过太多夺权八点档,怀疑之情写在脸上,“
会不会是萨果他母亲手段比较厉害,暗中处理掉其他人了?”
“有可能,但……”祭停顿一会,“没证据。我曾试着查过,确实没有动手痕迹。”
我还是觉得其中有地方不合理,于是试着反驳:“但你这样说也没道理。如果男孩都在十
岁前夭折,那郑家很快就会人丁凋零了吧?”
“只要小孩出生时间,不要跟家主小孩的出生时间撞在同一时期就可以了。等‘选定人’
长过十岁,到他成为下任家主,拥有孩子前,所有婴儿都会平安长大。”
我听到关键字,一度怀疑他是误说,“所有?”
“对,所有。除非有人蓄意杀害。”祭平淡地说:“算是‘那个存在’给予的补偿吧。”
“那个存在到底是什么?是不能说,还是它真的没有名字?”我发现自己讲到有点心浮气
躁,深吸口气,静下心问:“依你观察,你认为真有那东西存在?”
“……有,而且你也见过。”祭抬眼看来,“我没在身为‘郑一’时看过它。我在郑家时
,一直认为那是子虚乌有的妖邪,等到成为了祭,才发现鬼神真的存在。”
他说:“那不是人间的生物。所以,它在人间的因果之外。”
祭此话一出,我赫然对‘某个存在’有了明确的猜测。苍素曾说,禁河也许是条循环河,
穿越天地人三界,才能将地界中的生物带上人间。
“郑家从以前就跟长脊有关?”如果祭没提这段过去,我还以为长脊是在沙蜃翻搅禁河后
才出现的,“这里有没有关于长脊的纪录,还是你知道相关资讯?”
“原来那叫长脊?我们这里没人这样称呼过它。”
他想了会摇头,“有关它的纪录很少,除了郑家家主外,郑家其他人也是对它不清楚。萨
果现在尚未成年,他不太可能知道太多资讯,这里除了萨明,就只有郑巫会知道了。”
郑巫又是谁?这个家族怎么那么复杂?
“郑巫不是名字,它是……一个职位。”祭读懂我的表情,也可能他已经解释过这件事给
很多入阵的人听,所以很快就理解我的困惑点,“郑家家主退位后,会成为‘巫’。”
我哦了声。这样想来也正常,毕竟家主是长脊选的,那家主退位后继续主持相关祭仪,也
是合情合理。其地位大概类似某些部落耆老?
“你……”祭看我若有所思,略微停顿后问:“你对‘巫’没印象了?”
“嗯、嗯。”我手撑下巴,很努力地想了两下,“嗯,没有。我应该要对巫有印象吗?”
“……后来有关‘巫’应行之事,都由沙后接手。”祭内心不知道是不是有点无奈,但不
管如何,他表现出来的态度很平静,“我以为你多少会有印象,没有就算了。”
我微微蹙眉,依他所言搜寻脑中有关巫的记忆。不过,只要稍微认真思考,我的头就开始
痛,最后只想起入局初期,在酒馆时头痛出现的片段——
“青玉,我好痛恨自己拥有言命之能。”
当时我以为是沙后正在跟局里另个我对谈,不过现在一想,会不会她以前就跟我说过同样
的话?艾齐幽是在什么情况下,才会饱含懊悔,对我口出此言?
我欲进一步回想,然而疼痛再次阻挠我的记忆。奇怪,明明都能吃正常食物了,为什么我
在霖的身体里想事情还会头痛,这没道理啊!
我心里吐嘈,边揉太阳穴边问:“抱歉,我想不起来了。巫通常需要做什么?”
然而,祭没有深谈之意,他轻巧地带过话题,“想不起来也无妨,人生不能事事想明白,
徒增烦恼。这事跟你现在解阵无关,你先问别的,对你比较有利。”
得不到解答的感受十分糟糕,仿佛有根细木刺插在掌心,也不是痛到不能忍,但就是卡在
皮下,拔不出来,碍眼又让人心烦。
我咂了声嘴,虽然能继续死缠着祭问有关巫的事,但如他所言,眼下有其他优先事项。
“如果说,长脊是郑家长年祭拜之物,那有类似祭堂的地方吗?”我现在听到的都是二手
资料,若能接触实体,说不定能有意外收获。
祭摇摇头,“我没听说,也没见过。不过也可能是在某处我没想过的地点。”
“你不是在这里待很久了,怎么感觉这么生疏?”
他看我一眼,声中并无愠怒,淡然提醒:“我们在这里只是斗犬,不是郑家人。”
“是,对喔,我们现在还没被绑项圈,真是值得庆幸。”我也搞不懂自己说话为什么要这
么酸,但听他毫无波澜地接受自身处境,我就是有点不爽。
祭明显不打算理我,我叹了口气,比比门边,“那没绑链子的狗能够自由外出吗?我想出
去走走看看,这房子这么大,说不定会有暗室。”
他坐在草蓆上,毫无起身之意,“不太行,门上有禁制,一踏出去就会招来守卫。”
“这里是我们的笼子。”祭偏过头,像马上就忘了我方才讽刺的语气,“你走出笼子,就
算‘逃’。不是离开郑家才算逃,离开该在的地方,就会招致惩罚。”
我闻言环顾房内,这样也算笼子?如果我没有受困这具身躯,这根本是个纸笼子。
“我们不是排名第一和第二的斗犬吗?住在这破地方,萨明都不担心我们的健康状态影响
战绩,坏了他的好事?”
“他养斗犬是养兴趣,不是真的好赌。我们没了,他再把新的郑一、新的郑二买来就好,
不碍事。”祭沉默会,对我招招手,示意我过去,“不过,如果你真的想要出去……”
我眼睛一亮,知道他心有管道,连忙把耳朵凑去听。
结果,祭的方法……该怎么说,意外的非常不像他会提的意见,反而像我会用的贱招?
总之,在哥哥大人的提议下,妹妹我决定使出娇弱之术,装作自己脚伤复发,伤口感染,
准备用哀惋动人的哭声呼喊门外人,希望对方能给予一点施舍。
刚好装病这招我最会了,希望等等霖这张脸够给力,梨花带雨可以带得凄美一点。
就在我觉得自己哭到可以跟孟姜女一拼时,门外终于出现反应。谢天谢地,再哭下去,我
感觉自己嗓子要哑了。
门后,一个男声吼道:“安静!什么情形?”
“郑二伤口感染,疼痛难耐。想寻求家医协助。”祭边说,同时示意我继续啜泣。
门外传来碎碎念的声音,我想是因为前来询问的人无权决定是否开门。他在门外踱步绕圈
,然后走远,就在我心想计画是否失败时,那脚步声又回来了。
“郑一退到底墙!”稚嫩的嗓音穿门传入房中,“郑二,稍等,我带妳去医疗间。”
我表情微愣,前来处理的人竟然不是郑家其他成年人,而是萨果。
为什么是让一个小孩来?
我在萨果开门前,抛给退到底墙的祭一个困惑的眼神,然后转头继续装痛。
门一开,萨果身后站了两排人,个个手持兵器,表情严肃。比起武器,我比较好奇他们有
没有人会五行或符咒,不过这显然不是当下适合询问的事。
萨果看我趴坐在地,姿势奇丑,伤口血肉模糊,惊讶得倒吸一口气,“怎么这么严重!不
是说发炎吗,这是怎么了!”
啊,没办法,刚刚发现这具身体不太会哭,还是得来点外力帮忙。中途还被祭阻止,哪有
人出主意又不准人执行的,出尔反尔,影响我做事效率。
“我没站稳,结果伤口撞到床脚……”我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很不要脸的对面前小孩哭诉
:“怎么办?我是不是会死掉……”
幸好我现在背对着祭,不用看到他的表情。
他八成认为我在毁坏霖的形象,但我不在意,混蛋,谁叫你把我困进这场阵里?
“不,不会的。妳不会死掉的。”
萨果这样回应,他小脸扭曲成一团,指挥着身后人说:“快快,把郑二扶去医疗间。”
我瞥了眼萨果的表情,他也才十岁出头,总该对人模人样的我保有一点恻隐之心。然而,
他皱起的眉头,下垂的嘴角,却让我不得不修正我的猜测。
比起不忍,我看到更多的情绪是焦虑。
我的死亡会带给他麻烦,所以他得救我,某方面来说,我比宠物狗还不如。
“我能跟去吗?”守卫抬起我时,祭站在底墙说:“郑二伤势严重,我放不下心。”
“你……”萨果沉吟片刻,注视著低垂头颅的祭一会,“待着。家医很厉害,郑二在医疗
间休息一晚,没事的话,明天就会回来了。”
对此我略感不妙,急忙瞎掰几句我没哥哥在身边会睡不好觉之类的谎言,但皆难以撼动萨
果的决定。没想到他这么难被说服,或许这小孩会被长脊选中不是没有原因。
萨果使唤人拿来类似担架的支撑物,让我平躺到上面。
临走前,我看到祭在房门合上前,别有深意地看了我一眼,可惜我不得其意。而除了祭之
外,我还瞄到了一个东西。
那条被我拆下来的义肢,正孤零零的靠在房间墙上。
啊,灾死。
为了伪装伤势,腿拔下来后忘记拿在手上了。
祭不在身边,这样我到医疗间后要怎么移动?单脚跳?
事实证明,单脚跳的想法虽然荒谬,但也不是完全不可行。我在入夜后,扶墙单脚跳完整
间医疗间。从头到尾只寻获纱布、消毒液,几颗来路不明的药。连把刀子都没有。
可恶!
门外有守卫看着,但只有两位。他们大概也认为只剩一只脚的我掀不起风浪。
如果祭在这里,或是我的义肢在腿上,搞不好就能溜出医疗间了。可惜现在这两个前提都
没有,我只能在这充满消毒味的地方生闷气。
我懊恼地跳回床边,结果一个没跳稳,整个人以面朝下的姿势跌向白床。
算了。我自暴自弃地闭起眼,打算用鼻子撞棉被,但预期中的触感却没出现。
一只手从身后环住我的腰。我转头一看,祭一手拿着我的义肢,另手竖指抵在唇前,对我
比了个噤声的手势。
“霖几乎不会哭。”他压低声,凑近我耳边说:“我没想到你演得……这么逼真。”
我看到祭在这,一时无法判断该气还该笑,“门上禁制你明明就能解!根本不需要断了条
腿的我牺牲色相用这种方式离开,你故意的是不是?”
祭帮我装上腿,脸上毫无愧意,坦然道:“门上禁制能解,但带着你跑不远。”
“至于我腕上禁制,就……”他沉默一会,改口:“我先带你离开这,时间不多。”
在我的低声惊呼下,祭手一施力,轻而易举地把我背上后背。
“抱好。”他说:“等等有人攻击,我可没手扶你。”
虽然在地牢里见到祭时,我就发现他很高,但直至此刻,我才在他的背上发现一百八跟两
百的视野真的不一样。年龄有三年一代沟,换成身高,应该是五公分一世界吧?
祭迅速离开医疗间。虽然多背了一个人,但他脚步轻如猫,走路时几乎没有声音。医疗间
前的两名守卫都已晕厥,看不出来是怎么被击倒的。
“好了,这里应该安全。你说想走走,比较想去哪?”离开医疗间一段距离后,祭确定四
周没有巡逻,停下脚步问。
“应该很快就会有人发现那两个守卫被击倒了。”我说。
“对,但他们找人也要一段时间。”祭无所谓地说:“有点时间能利用,只是动作要快。
你想去哪,我直接带你去。”
我原本还想说我自己走就行,但看祭刚刚的移动速度,简直跟台人体机车一样,我完全没
有拒绝的道理。不过,他这态度,不禁让人怀疑他是不是带着霖逃家很多次了。
“欸……有没有什么比较特别的地方?我跟郑家不熟,根本不知道这里有哪些地方啊。”
我想了想,提出大胆的请求:“你能不能整间屋都跑一下?不用停留,经过就好。”
我搔搔脸颊,“我想看一下郑家的格局,这样乱跑会很容易被人逮回去吗?”
祭沉默两秒,“……还好,应该不会。大部分地方都能去,但会有点赶,抓紧了。”
我点头,祭看好四周,咻一下起步。
靠在祭的背上,我享受着两百公分的空气,感觉清风拂面而来。天啊,这个代步工具真的
好好,久违的感受到飙车的快感。
不过享受归享受,我正事并没落下。祭迅速移动时,我一边在脑中建构出郑家平面图,心
里感觉这屋子越看越诡异。这格局,我好像在哪边见过?
大概半小时后,祭绕完了郑宅主屋一圈,回到原点。
他使命必达,路上虽有听到巡逻声,但都有成功避开守卫。我的手臂靠着祭的颈动脉,令
人讶异的是,他的心跳一直很稳,顶多在急弯时略为加速,过程中几乎没有显露疲态。
祭不仅以自学之姿造出大型阵,他的身体素质同时也好到不可思议。
他之前说自己是局心之一,我还有点半信半疑,但现在逐渐接受这个事实。
“有发现什么异样吗?”他停下后几秒,主动开口。
“嗯……”我想想后说:“要说异样也不是,但缺了一个角。我现在感觉郑家像是对称的
梯形,唯独缺左下一块。你有少跑地方吗?”
“对,那里没去。”祭毫不迟疑点头,“那里全年有重兵把守,过去一定被逮。”
我仿佛听到关键,“怎么不早说?防成那样,那里一定有东西!”
“不,我没带你过去,也没提过那地方……”祭顿了会,用过来人的眼神看我,“就是因
为知道那里没东西。这是我的亲身经历,我以前有杀进那地方过,一无所获。”
“怎么可能?”我不信邪,“空间闲置在那,至少有个房间吧!”
“但就只是一间空房。进去之后,只有四面原始石墙,连铺砖都没有。”
祭坚定地摇头,“我甚至怀疑,那地方是个陷阱,是萨明的恶趣味。专门用来罚擅闯的人
,给他一个名目动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