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那样看我。”我看出了梁哥眼中你怎么不早说的讯息,补充道:“气息变弱也是才刚
发生的而已,暂时不会有事。”
梁哥没有作声,他屈了一下指节,再睁眼,已经又甩了手灵丝去撕符。
“剩没几户而已,早点用完。”他话说得很淡。
我觉得这人大概是什么劳碌命转世,一刻都不得闲。
最后,我们勉强搭配出了股默契,他负责撕符,我随后接上把门缚住。这样下来,速度是
快了将近一倍,可是当抵达黑嬷家时,我感觉自己也差不多要咳死了。
梁哥停在黑嬷家门前,皱着眉看我,“你这样真的行?”
“行吧。”我掩嘴又闷咳了声,把口中的铁锈味咽回去。
“比现在还惨的时候多得是......”我话还没说完,眼一眨,就听屋内传来一声巨响。
梁哥回头,手中灵丝飞窜而出。泛著流火的细丝削铁如泥,宛如世上最薄的锋刃,断锁、
破门一气呵成。木门倒落,溅起门外地面积累的泥水,我们马上就看到造成声响的源头。
那是一个半身被腐蚀的草傀,从二楼走廊跌出栏杆,摔下一楼的声音。
倒在地上的草傀奄奄一息,在地面挣扎几下,不动了。
我和梁哥往二楼看去,花年岁的房门敞开,门外站着入局时第一晚追着我跑的那位草傀女
孩。照花良描述,右手是草束的她应该是小琪,第一个牺牲的祭品。
在她身边,还有几个受她使唤的草傀,全都忌惮地盯着花年岁大开的房门。
小琪面目狰狞,漆黑的瞳仁大得异常,几乎要盖过两侧白睛。因为是已死之人,所以她理
当不会再流血,可是现在,那腐烂的皮肉里仍是渗出了恶臭的液体。
她受伤了。被从花姊房间溢散的青黑色雾气所伤。
小琪看我们入门,五官扭曲,没打算先驱逐我们,而是更加激动的想进入入花年岁房间。
“为什么......”她捂著受创的手臂,不要命的试图冲进雾里,“头、头、头,为什么、
为什么会拿不到头......没有,没有项链了,为什么还是没办法?为什么!”
我听没很懂她在喊什么,但我知道那笼罩房间的青黑色雾气是怎么回事。
“那雾是我在她体内留的东西。花姊大概是在睡梦中被她攻击,所以才会变这样。”我和
梁哥说:“你帮我拉住小琪,我进去看看她。”
其实不用我说,梁哥垂在身侧的手很快就抬了一下。
那一瞬间,我仿佛听到了柴芯啪擦一声燃起的声响,像是旷寂雪地中点着烛火时会有的声
音。沉静、细微、稍纵即逝的感觉,却让我从很久很久以前,一直记到了现在。
人的记忆会随时间淡去,将近千年前的事,梁绝确切生得如何,我早已想不起来了。
现在还留在脑里的,也就那身个儿高才撑得起的红袍,人冷,还有那点烛火的气息。
不过就几个飘渺的虚影罢了。
下一刻,灵丝在屋内带起罡风,带火的细丝甚至烧出鎏金光彩,纵横交错在整间屋子。丝
线一端连着人手,另端钉在壁上、家具里,密密麻麻的锁住了每个草傀可以行动的范围。
梁哥弓起十指,手背骨骼因用力而微微突起。
他看向屋里各处的草傀,目光最后停留受伤的草傀女孩身上,轻声说:“都不要动。”
这实力硬得令人咂舌,梁哥感觉也才二五左右的年纪,是哪来的天纵奇才?不过现在没有
时间让我在这诧异,我快步上楼,从小琪试图挣脱丝网的瞪视中走进花姊房间。
一进房,我关了门,满室缭绕的雾气迅速聚拢。
我伸出手,一把将自己在入局前留在花姊身上的心血抓了回来。青黑色的血气认主,从我
手心归回,稠雾消散之后,我打开灯,就看到花姊躺在床上。
她双目紧闭,额上泛著冷汗,嗫嚅著一些听不清楚的话。
门外传来物品倒地的哐啷声,大概是草傀死命脱困,和梁哥打起来了。
我走到床边。她白皙的脖子上有道划痕,到现在还微微的在渗血。我留在她体内的血大概
是被这伤势压迫到,才会主动展现出防御姿态,散作雾气攻击想入房的人。
花姊脖子上的伤势其实不重,但受了这样的伤却没有醒,这就是另个问题了。
我把食指抵到她鼻下。
吸吐很缓,这是场很沉的梦。
以前温家有丢过不少草药书籍给我,不过,和符咒一样,我实在懒得去记那些。所以一开
始只学了个皮毛,随便一个江湖术士指著断肠草跟我说那是金银花,我可能都会信。
我当时总想,反正世上能毒死我的东西很少,认错也不太打紧。
直到心玉被人打碎,养伤期间闲得发慌,我才把医药这些杂七杂八的都学了遍。
虽然光看她这模样,我也有点难猜她到底是被下哪种药。但资讯少有资讯少的解法,针术
里就有几个穴道能刺激昏迷者,经由外力作用,让人加速苏醒。
打定主意后,我勾了勾手,凝出灵丝做细针。
被充当银针的灵丝刺入风池、迎香、合谷三个位置,最后两针则下在肩井穴上。在穴位的
刺激下,花年岁呼吸渐渐变得急促。
她眼皮下的眼珠子快速转动,纤长的睫毛微颤。
几秒后,她倏然睁眼。苍白的额罩着一层薄汗。
刚清醒过来,花年岁神色还有些茫,像是不理解这里是哪,自己又为什么会躺在床上。
“花姊。”我喊了她一声:“天亮后就要红花祭了。”
“红......花祭?啊......对。对,我知道。”
花年岁抓住我的手,单手按著额,踉踉跄跄的从床上起身。
她刚站起来,就又跌坐回床,整个人很虚弱:“青玉,帮我看黑嬷在不在房间......”
“我被黑嬷弄晕的。她若不在,就是......祭台。快点,去东边的,祭台......”
她显然被下了很重的药,连说话都还有些吃力。仅仅靠着意识撑持,花年岁硬睁着眼,努
力在把话说完整:“复生之术的最后一人,当初的祭品,不是我——”
她忽然哽咽,声音因为药效的缘故而变得粗哑,“黑嬷是用她自己......当祭品。”
我愣了一下,但转念一想,马上就知道花年岁为什么会这样说。
其实早该想到了。花年岁失去的只是张脸皮而已,若她真的是当初复生之术牺牲的最后一
人,应该整颗头都被夺去才是。如果当年成为头部祭品的人不是她,而小花年岁也确实有
醒来,那肯定还有一个人,接下了最后一个祭品的位置。
同名同姓,并不是成为头部祭品的必要条件......
此术关窍,在于要让复生者知晓施术者有多爱他。如此,便能寻回其在世之情感。
我看花年岁连站都站不太稳,就拍了拍她的肩说:“我揹妳吧。”
花年岁有点犹豫。她视线瞥向我刚被冤煞所伤的手,还有沾有血迹的袖口。
“别看了。我就算有伤,揹妳也不成问题。”我蹲下身,开玩笑的说:“啊,忽然好青春
啊。我以前都没被人揹过的,是不是因为我太重了?”
“我看你也没多壮......”花姊咕哝两句,还是认份的爬上背,“顶多算精瘦而已。”
我轻笑一声,“妳怎么确定?搞不好是穿衣显瘦,脱衣有肉。”
如果不是我现在心玉有损,连带肉身也受影响,不然当年让修界群起而攻之的温家煞玉怎
么可能是“精瘦而已”?我看过一些书的叙述,什么青面獠牙、身挂骨饰一类上古妖神的
形容都出来了,我都不知道自己给人的印象原来这么可怕。
我的原身就是多长一双手而已,有四只手是不太正常,但也没到书里描述的那么夸张。
确定花姊乔好姿势后,我起身就要往外走。没想到房门先开了。
是刚刚还在外面牵制小琪的梁哥。
他看我揹着花姊,没有多说什么,只朝她问了一句:“身体还好?”
“有点晕,不过还行。”花姊说。
“天亮了吗?”我问。
“嗯,小琪忽然就不动了。”他看向花姊,“还有,我刚看过,黑嬷不在房里。”
我背上的呼吸声停滞了一瞬。
“她在祭台。”花姊稳住气息,但颤抖的声音出卖了她的情绪,“走吧,我来指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