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包龙星含冤,带着半块饼去求助刑部尚书花大人时,大概也想不到,父亲的生死之交会
背叛他,或许花大人跟水师提督常昆才是一类人吧。
但事到如今我也踏上了包龙星的道路,带着半块饼搭高铁去台中,求助那素未谋面,不知
死活,爷爷口中的生死之交谢庆良。想着包龙星至少有姪儿有为相伴,而我的家人或死或
残,或被捕入狱,我在高铁上不由得啜泣起来。
“先生,你还好吗?感觉你遇到麻烦了?”隔壁靠窗的座位上,是一个清秀可爱的年轻女
孩,她不解的看着我,手上拿着一包卫生纸,眼神中带着疑虑、不安还有一些同情。
女孩身后的车窗上,倒映女孩粉紫色上衣的背影与姣好的身材,以及那两个恐怖的身影。
隐约间,那铁面罩与那张溃烂而作呕的面孔,似乎正在车窗之外,无视高速行驶的列车,
向着我狂笑,渴望着我的灵魂。
“干你娘机掰,干,干,不要过来,啊啊啊啊啊啊啊啊!”我惊叫着从靠走道的座位上弹
起,飞也似的逃离窗边,下意识的把自己关进厕所,奢望那折叠的铁门能够保住我的命。
望着手中的半块饼,这似乎是我活下去的唯一希望。
我如果不是疯了,就是我们李家真的惹上某种永远不该接触的东西。
而那东西带走了爷爷和大伯,弄瘫了爸妈,而我则是它们下一个目标。
就这样,我在厕所中瑟瑟发抖,直至列车到站,我才快步下车。
我注意了一下,当我下车后,靠窗的女孩也已经离开了。
信上的那个地址,是一处隐于闹市的幽静小径,与小径旁的一处三合院。小径相当整洁,
看得出有细心照料路树与除草,而在路旁的那栋三合院,有着低矮而略为陈旧,但相当典
雅的围墙,从围墙向内望去,干净的砖瓦与整齐的铺设于屋顶之上。整栋三合院看似无人
在内,不过那典雅的氛围,不用入内即可感受。
我缓缓走向围墙的铁栅门,随着我越来越靠近那三合院,怀中的半块饼,竟然开始发热,
接着开始缓缓而微小的震动起来。
围墙的铁栅门与正房的大门一起打开,仿佛这屋子正在邀请我入内。
屋主是谢庆良吗?
如果是他,他会出卖我吗?
我好像已经别无选择,只能忐忑的走入敞开的门,走入三合院的正厅。
虽然当下是午后,但正厅之中显得如此冷清,也由于无窗的缘故,室内黯淡无光。
直到我习惯厅内的昏暗,我才发现正厅之中,摆着一具巨大的棺木。我本能的向后逃去,
但在这无人的空间,大门竟然砰的一声关上。
我再转身,一个人已经矗立在厅中,一旁的棺木敞开,其中带有光芒的绿色烟雾从中飘散
而出,就如那黑甲怪物的眼洞中所溢出的,那充满死亡的光与雾。
看来,棺中的不是人,而是那些来自彼岸的魔物。
我看不清那人的面孔,但我知道这是陷阱,我还是没逃掉,这些恐怖的东西还是抓到我,
不知道在生命结束后,这些怪物会如何炮制我。
念及此处,我疲劳的身体绝望的瘫倒在地,自缢的旧伤未愈,我已无力继续反抗了。
怀中的半块饼滚了出来,这东西救不了爷爷,更救不了他的子孙。
我要死了。
就在我闭目待死的时候,人影缓缓的打开台灯,我在灯光的刺激下稍微睁开双眼,看到了
一张略有印象的面孔。
谢庆良,眼前的他与老照片中毫无差别,还是那个俊美而强壮,带着邪魅的美男子。
为什么他没有老?但我已经无法多想,巨大的身心压力与疼痛压垮了我的意志,我眼前一
黑,昏了过去。
当我逐渐醒来时,我躺在一张床上,从房中摆设来看,应该还在那栋三合院内。一位背对
我的女性正在房中盛装冒着烟的热汤,接着转身将汤向我端来。
“她”不是人。
“它”是一张会动的纸扎人!脸上那用毛笔所画出,令人毛骨悚然的微笑面孔,正端著热
汤向我走来。
“干你娘啊啊啊啊啊啊啊”我破口大骂转身就逃,但当我尝试下床逃离,我反而两腿一软
,笨拙的摔在地上。
此时,谢庆良推门进来,我目瞪口呆的看着这位爷爷的生死之交,看着他那似乎未经岁月
的面孔。谢庆良伸手一指,纸扎人随即用不可思议的力量将我扶回床上,而我已经忘记抵
抗,也无力再逃。
“你是李应龙的谁?儿子,还是孙子?你身上有应龙灵魂的生命能量,还有一些我的法力
残片,不过快没了,意思就是你也快死了。”谢庆良说。
“蛤?你说什么?”我吃力的看着他发问。
“喝吧,这九宝汤很适合你们人类补身子,你先喝一点,我们慢慢聊。”谢庆良让纸扎人
缓缓的喂我喝下那碗棕色的汤,这浓稠的液体不像是任何我曾经接触过的食材,味道对我
而言非常的陌生,不过口味出乎意料其实还挺美味的,只是这味道很难用语言来形容。随
着我一边喝下,经过奔波与折磨的身体竟然缓缓的放松下来,颈部被麻绳勒出的痛,也以
惊人的速度缓解。
一碗浓汤下肚,我的身体也恢复了许多,我看着眼前这个男人,他从国共内战至今未见衰
老,有能力役使诡异的纸扎人仆从,其言语之间透漏著自己似乎不是人类,我不免有些期
待他的确是曾经救过爷爷,或许他也能救我。
但比起期待更多的是疑问,他到底是谁,或著更精准地说,他到底是什么东西?
“李应龙是我爷爷,我带饼来求助,但你,是什么?”我看着坐在床边的男人如是说。
“应龙的孙子啊....你们人类的世代交替真快,让你们的社会充满如此的活力,还有这么
鲜活的灵魂,真是个有吸引力的世界啊。小子,用你们的话讲,我是个住在人间的恶魔,
来自的地方大概就是地狱吧,总之就是你们死后灵魂要去的地方。不用惊讶,几千年来我
们总是有许多成员住在你们的世界,有些同类喜欢吞食你们的灵魂,不过我反而更喜欢体
验这种充满活力又多变的文化与社会,毕竟几十年的寿命总是让人类比我们更有创造力,
也更愿意变化囉。”
当一个人说自己是恶魔,我总是下意识认为对方有精神疾病。但看着眼前这毫无老化的谢
庆良,以及会动的纸扎人,我岂能以过往所受的科学教育,去驳斥眼前这难以理解的的局
面?
“你是恶魔?那追杀我们全家的是什么东西?为什么你会认识我爷爷?这块饼又有什么意
义?”看着眼前的“恶魔”,我连珠砲似的抛出一连串疑问,以及最重要的,“谢先生,
我有没有办法拯救家人?”
谢庆良饶有兴致的看着我,答道:“通常住在人类世界的都是低等恶魔,稍微高级的同类
不喜欢这里。追杀你们的是我们之中的佼佼者,通常被称为阴差或地狱使者,负责追捕罪
人与触犯禁忌者的灵魂。”
说著说著,谢庆良停顿一下,叹了口气,继续说道:“我在人类世界待了三百年,上个世
纪我跑去参加国府军队想体验一下人类的战争,才认识了当时还在读书,但从军报国的应
龙,也就是你爷爷。我很喜欢这个人格高尚又博学的人类,所以我们成为好朋友,直到长
春战役时我们部队被共匪冲散,只剩我们两个辗转逃到郑家村。我们都受了伤,又渴又饿
更是不受农村待见,只好祈求藏在废弃谷仓祈求那个破村子还留着的农民不要向共匪举报
我们。我虽然是恶魔但毕竟血脉低贱,伤势不断恶化,那个晚上,应龙偷来一块饼,打算
分一半给我,但我不能吃饼,所以我希望,他把那仅剩的食物吃了,活着逃出去,我已经
活够了....”
深吸一口气并喝了一点不明液体后,谢庆良继续说:“但他不同意,应龙早就知道我跟他
不一样。第一个晚上真的很难熬,我叫他快逃,打算就死在这了,只希望应龙烧了我的尸
体,不要让人类知道我们的存在就好。但应龙坚持要让半个饼给我,也坚持要知道我身分
的真相。我在弥留之际告诉了他所有的真相,随后我就昏了过去。当我醒来后,我才发现
昏迷的时候,失去控制的我不小心失去人形,让我们被村民发现了。说是村民,但这地方
因为战乱也只剩下十来个老弱妇孺了。他们拿着农具想打死谷仓中,我这个他们眼中的怪
物,应龙为了保护我,就拿起枪把整个村的平民都打死了。我本能的吸收死亡村民的一点
灵魂,才慢慢的康复过来。也就是说,你爷爷不惜打死无辜的同类,只为了保护我这个异
形朋友。我醒来后,发现冤死的戾气与我昏迷后散发出的恶魔能量,已经引起地狱使者的
注意,他们会顺着灵魂不计代价追捕你爷爷,并依据他杀死的13个村民,杀死他13个家人
与后代。为了报答他,我在他的灵魂中施以屏障,护盾魔法会阻止其他恶魔侦测到他的灵
魂,也能保护他的后代。我也与他约定,那时他留给我的半块饼是我们生死之交的信物,
当他的后人拿着饼来找我时,我就会归还他当时的救命之恩。”
说罢,我们都沉默不语。这段坚定的友谊,太过沉重。
爷爷为了眼前这个“男人”,屠了一个村?我不禁遥想当年,破旧的谷仓中躺着一头不可
名状的魔物,恐惧的村民拿着火把与草叉,只为了保护自己残破的家园,但在谷仓之前,
屹立一个坚定保护朋友的身影,哪怕朋友的真面目如此可怖,而战火下流离失所的村民又
是如此令人同情,但重义的男人依旧不愿离弃他的异形朋友半步,毅然决然的将手中饱经
战火的冲锋枪,对准眼前同样无助的村民....
接着,谢庆良开口打破沉默:“小子来吧,要我拯救你,可以,现在时间差不多了,护盾
魔法失效后使者就能感知道你爷爷与后代的灵魂,现在他们应该要找上门来了。”
说著说著,谢庆良领着我走出房门,此时我惊觉,自己的疲劳与压力,还有自缢的旧伤竟
奇蹟般的康复了。随着我们步出客房,大厅站着十来个纸扎人,正纷纷从木柜之中拿出步
枪,进行武装,大有山雨欲来风满楼之势。
我们走向大门边,我有些焦虑的说道:“谢先生,地狱使者找上门来抓我,我会不会危及
你的安全?纸扎人怎么在拿武器?”
此刻,谢庆良引导著纸扎人在紧闭的大门后列队,转过头来看着我,眼神中充满坚毅与决
绝。“应龙杀同胞护我,此刻虽然我力量低微,但我也愿意牺牲自己拖住同胞,只求护你
一命。”
谢庆良竟然要牺牲自己拖住那两个怪物?我第一个想法是,他会死的。我下意识的伸手抓
住这初次见面的恶魔,只希望他能三思。
“小子,虽然我们素昧平生,但你面对未知事物的勇敢,以及你没有坐视我去替你送死,
真不愧是应龙的孙儿啊。”接着,他拿出一个帆布袋,从中取出一块带有金属细炼的护身
符挂在我颈上,再将那装了一本书,还有两个宝特瓶的布袋交予我。“小子,宝特瓶中是
九宝汤,这是恶魔们用来补身体的汤药,对人类来说只要还没死,喝了治百病,回去熬给
你爸妈一人喝半瓶,剩下一瓶留着慢慢喝,可以延年益寿。时间不够了,但这本书可以教
你怎么用护身符的法术能量保护自己,以及最基本对抗恶魔的知识,护身符加持下的护盾
魔法,应该你就算死了也不会失效,地狱使者应该再也找不到李家的后代。书一定要读,
法术可以让你的人生过得更顺遂,护身符可是很宝贵的法器,不过我想我也用不到了。”
接着,谢庆良的五孔发出惨绿色的光芒与烟雾,死亡的能量扑入我的五官之中,但我不感
到痛苦,而是有些浑身舒畅。
三合院外头传来金属的撕裂声,可能围墙的铁栅门已被攻破,危险的气息垄罩整个大厅。
当惨绿的死亡能量进入我的身体,谢庆良显得有些疲惫,但他的眼神透露一股难以忽视的
决心与杀意。“小子,珍重,别让我白死,学你爷爷的重义,但莫学他造杀孽。”说完,
谢庆良的身体开始扭曲,昆虫状的附肢从其身侧刺出,颈部猛然变长,长出蜈蚣一般的尖
爪,面部浮现数颗暗黄色的昆虫眼球,人类的躯干张开,让他的身形陡然变大,本该是小
肠的器官转化为带有尖刺的触手,怪物像前一扑,匍匐在地,躯干与其上的虫肢彷若蚰蜒
而带刺的长颈有如蜈蚣,而骇人之处在于,这些器官看起来与人的血肉无异。
怪物周身惨绿的死亡迷雾暴涨而出,伴随其杀意而绿光闪烁,怪物虽可怖,但我仍如爷爷
一般,不忍抛下眼前的魔物前去送死。
蜈蚣状的长颈向后转过,长满利齿的口器含糊的怒斥:“还不快逃!”
三合院的后门与正门同时打开,谢庆良向外扑去,其手下的纸扎人举枪前进。一股温柔的
风将我卷向逃生的后门,再我进入后门前,我听到谢庆良非人的咆啸,纸扎人同步开火,
连绵不断的枪声传入我的耳朵,可见攻势之猛烈。
我期待着或许谢庆良至少可以脱身,甚至打死那两个地狱使者。
想着想着,我被缓缓送出了逃生后门,随后一阵眩晕。
当我清醒过来,只见刚才雅致的三合院,只剩下阴森而可怖的废墟,仿佛刚才的经历只是
一场梦。
但我摸著康复的脖子,感受着身上充盈著陌生的能量,以及胸前那块诡异的护身符,还有
手上提着的帆布袋,我知道这不是梦。
是爷爷的生死之交,回应了那半块饼的承诺。
当年我爷爷只不过给他的烂饼,大不了他还我个烂饼就好了。
但他却用命还了这半块烂饼。
看着帆布袋中的两瓶九宝汤,救病治伤的神奇汤药,我想到还在医院里插管的爸妈。
我在心中默念,“一人熬半罐....”谢庆良不只救了我,还顺手救了爸妈。
我搭上返回台北的高铁,再次坐入走道旁的座位,雀跃的想尽快回去,救醒家人后与他们
重逢。
隔壁,竟是来时那个女孩,她饶有兴致的看着我。
“先生,看来你已经解决你的麻烦了,等等下车有没有兴趣找个地方谈谈?”
女孩的五官是如此的清秀,那双会说话的眼睛总是勾起人对于恋爱的想像。
而眼睛的深处,我看到熟悉的惨绿色光芒。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