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家附近的三叉路口有块机车待转区，不过很少人会乖乖停到里面去待转。
因为这一带的车流量虽然很少，红灯秒数却出乎意料的长，只要停到待转区里面，就要等
九十秒以上才能等到绿灯，所以多数机车骑士都会跟汽车一起左转。
真要说起来，我算是这附近唯一会遵守规则、乖乖停到待转区里面等的人了吧。
每次在待转区看到其他机车骑士从我面前直接左转通过时，我心里都有些不是滋味，但也
没办法，因为我学生时期不知道是跟路口犯冲还是警察专门蹲点在等我，一个礼拜都会被
开好几张“未依规定两段式左转”的罚单，有一次甚至被罚到生活费见底，连带害我有了
创伤症候群，之后只要是需要待转的路口，就算整条路都没有车子，我还是会乖乖待转。
后来因为我打工的商店打烊班缺人，我从日班被调到打烊班支援，下班时间也从下午五点
变成午夜十二点。
第一天从打烊班下班的时候，我家附近本来就不多的车流变得更少了，我才发现这是我第
一次在这么晚的时候回家。
快到家的时候，我按照惯例停进三叉路口的待转区，骑进去的时候还很正常，等我在待转
区停好后，一个人影突然进入我的视线范围，待转区里除了我之外，还有另一个人。
一个小男孩蹲在待转区的角落，双眼笔直地盯着我看。
男孩身上穿着短袖短裤，看起来像某间国小的运动服，但我认不出是哪间学校。
“搞屁啊？”我心里碎碎唸著，现在都几点了，这小学生在待转区里干嘛？
我不甘示弱，朝那男孩瞪回去，同时红灯的秒数也开始倒数，我还要等九十秒才能离开。
我跟那男孩你瞪着我、我瞪着你，一场互瞪比赛就这样莫名其妙展开。
六十秒后，我的眼睛忍不住眨了一下。
男孩看到我眨眼，他马上笑了出来，同时对我比手划脚，好像我已经输了，我搞不懂他在
笑什么，难道我们刚才是在比谁先眨眼睛吗？
诡异的是，明明那男孩就在我眼前大跳大笑，我却听不到他的笑声、也听不到他跳来跳去
的脚步声，我们像是处在两个不同的空间里。
九十秒终于过去，红灯转换成绿灯，男孩似乎知道我要离开了，脸上露出失望的表情。
虽然男孩全身上下都散发著诡异的气息，但看到他沮丧的样子我也很舍不得，于是我在离
开前跟他挥了一下手，说：“拜拜，我明天会再来。”
男孩似乎听得到我说话，在离开待转区时，我也看到他笑着跟我挥手，他笑容洋溢的模样
，就像期待着明天在学校能遇到好朋友一样……
接下来好几天，每当我午夜下班来到那个待转区时，男孩都在待转区里等我，他似乎认得
我的车灯，我隔老远就能看到他在待转区里迫不及待跳来跳去的身影。
进入待转区后，男孩就会跑到我的机车旁边，虽然听不到他的声音，但我还是能从他的表
情跟动作解读出来，他想要我陪他玩。
九十秒内能玩的游戏不多，除了互瞪游戏外，我还会拿硬币或其他小道具变简单的魔术给
他看，或是玩一些猜拳类的游戏。
当灯号变成绿灯，我要骑车离开的时候，男孩都会露出依依不舍的表情，但我也没办法，
明天还要上班，总不能整个晚上都在待转区里陪他玩吧？
几天下来，我注意到男孩虽然爱跑爱跳，但他的活动范围都在待转区里面，四边的白线似
乎有一道隐形的墙壁不让男孩离开。
当然，我知道男孩不是人类，或许他是曾在这里发生车祸的死者，所以才会被困在这里吧
。
“对了，这些玩具可以给你。”有一次我准备离开待转区的时候，想到车厢里放了很多店
里的赠品玩具，那些玩具是跟某部英雄电影联名的小模型，不过成品丑到连客人都不想要
，店里放了一堆送不出去，店长问我们有谁要的可以自行带回家，我便随便抓了一大把。
我把其中一组模型的包装撕开，并把它们整齐排列在待转区后面的白线上。
大功告成后，我问男孩：“喜欢吗？他们是之前很受欢迎的超级英雄喔！”
男孩睁大眼睛看着那些模型，仿佛这是他第一次看到玩具似的，他甚至开心地滚来滚去，
然后趴在地上欣赏那些超级英雄。
虽然男孩摸不到它们，但光是这样静静欣赏，对他来说应该就够了吧。
******
周末的休假日，我在白天骑车经过那个三叉路口时，怪事发生了。
其他机车骑士竟然跟我一样乖乖停进了待转区，这种现象我还是第一次见到。
但我很快就知道他们这次为什么会待转了，因为埋伏在对面的警察不知道是经验太少还是
怎样，还没骑到路口就能看到警车的影子，大家都是不想被开单才来待转的，待转区里难
得停这么多人，害我有点不习惯。
我在车上伸了一下懒腰，这时一个熟悉的身影突然出现在我的机车旁边。
出现的不是别人，正是那男孩，我被他吓了一跳，因为他之前只有半夜才会出现，这是我
第一次在白天看到他。
“你怎么会现在跑出来？”
我惊讶地问他，但没有得到男孩的回应，他的样子跟之前不一样，笑容从他的脸上不见了
，他用力咬住嘴唇，像是在强忍悲伤，仿佛只要过了这一天，他就要从学校毕业，再也见
不到以前的好朋友了……
男孩将手伸向我的机车油门，我还来不及做出任何反应，油门就自己催了起来，我赶紧抓
住手把，控制龙头的方向避免摔车。
路面上没有其他车辆，我就这样在众目睽睽之下从待转区闯过红灯、一路骑到警车前面。
警察全都一脸讶异，他们没想到我竟会自己送上门来。
“很有种喔，直接骑过来。”警察理所当然地把我拦下来。
“不是我……是那个……唉，算了。”我很快放弃解释，这张罚单是跑不掉的了。
“驾照麻烦一下。”
就在我打开皮夹要拿出驾照时，身后的路口突然传来一阵野兽嘶吼般的引擎声，几秒后，
引擎声嘎然而止，耳边听到的变成了支离破碎的撞击声。
我吓得转头一看，只见一台黑色轿车像打保龄球一样撞进待转区，把待转的机车骑士全都
撞飞。
看到眼前发生严重事故，警察马上抛下我的罚单赶过去处理，我则是呆愣在原地，思绪迟
迟无法运转。
若不是那男孩来催我的油门，以我刚才停的位置来看，或许我现在已经被压在车轮底下了
。
直到警察朝我大喊，我才回过神来。
“那个谁，闯红灯那个！过来帮忙！”
“喔，好！”
负责临检的只有两名员警，根本无法照顾全部的伤者，于是我跑过去帮忙，直到救护车赶
来为止。
好消息是，待转区的骑士虽然都受了伤，但没人有生命危险，肇事车辆的刺耳引擎声让大
家有了提前闪躲的时间，飙车的汽车驾驶反而是伤势最严重的。
讽刺的是，如果那些骑士跟往常一样直接左转不待转的话，这场事故唯一受伤的人就只会
有肇事驾驶一个了。
******
这场发生在待转区的车祸引起了当地居民的注意，许多人认为三叉路口的道路应该重新规
划，并取消待转区。
等我听到这个消息再赶去待转区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了，道路规划的新工程正要开始，待转
区已经被黑线涂掉了。
之后，我不只一次在半夜回到待转区原本的位置，但都没再遇到那男孩。
我在附近的草丛里找到我送男孩的那些英雄模型，应该是被道路工人当成垃圾丢进来的吧
。
我把模型埋到土里，双手合十跟男孩道别。
或许他已经脱离待转区的束缚，恢复自由了。
我是这么相信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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