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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俊生作为一名医生，已经退休多年。如今的他，到了含饴弄孙的年纪，然而这个家里，却只剩下他一人。
十一年前在医院急诊室的一场手术，改变了许多事情。有人因此重获新生，却有人因此而消逝。每当夜深人静之时，王俊生总是会回想那一天，如果自己当初做了不同的选择，是否就不会沦落到现在妻离子散的局面。
今天本该跟以往一样，是个孤单又平淡的日子。王俊生浇完阳台的花花草草后，正准备坐下来休息时，许久未响起的电话，发出了声音。他看向电话，犹豫要不要接起来。最后，还是决定伸出了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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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俊独自来到一个老旧社区，这里虽然处于新市镇的核心位置，但却还没有经过改建，呈现著老旧与新颖共存的奇妙街景。他不断巡视著路过的门牌，似乎在寻找某个地址，最后进入了社区的深处，在幽暗又潮湿的大楼前停了下来。他站在老旧的铁门前面，朝对讲机按了下去。
哔──
电器的杂音声从对讲机中传出，一个老迈的声音问：“谁呀？”
“王医生吗？我是先前有跟您联系的元俊，我现在在您家楼下了。”元俊有些生硬地说。
电器的噪声持续了一段时间，等了一会，铁门才被打开。
“上楼吧，门没锁。”对讲机里的声音，听起来有种无所谓的感叹。
元俊走进公寓里面，一进门水泥潮湿的气味就直接袭来，灯光下可以看见无数的灰尘在飞舞，灯具跟天花板的墙角上都可以看见又肥又大的蜘蛛，各执一方，等待无知的小虫落入陷阱之中。他来到了医生的家门前面，轻轻一拉，门果然没有锁。
元俊走进屋子里面，外面的阳台堆满了花花草草，里面一片绿意盎然。从阳台的纱门往里面看去，一个老人正坐在客厅的摇椅上，上下打量着他。
“啊……长这么大了。”老人感慨地说，脸上的表情带着淡淡的微笑。
“王医生吗？”元俊走进屋内，有礼貌地询问。
王俊生从椅子上站了起来，走到厨房倒了两杯茶水：“早就不是医生了。现在只是个老头而已。”
元俊恭敬地从对方手中接下杯子，有着浓浓的茶香。
“还真是神奇。”王俊生说：“明明上次见你是十一年前，而且还是个小孩模样，但现在你坐在这，我却好像看着你长大一样。”
元俊看着眼前曾经的救命恩人，心中也是百感交集。一场手术改变的不单单只有自己的人生，这些事情，王俊生当时都有想过吗？
“说来，你是怎么找到我的联络方式？”王俊生说。
元俊开始解释自己因为移植了这颗心脏，从小所生的病，然后告诉王俊生，自己是从一名当时曾经参与移植手术的护士那边，得到联络方式。
王俊生听完后，没有多说什么，只是静静地又喝了口茶。
“原来还是有人继续从事医疗工作，这样我的愧疚也少了一点……”王俊生淡淡地说。
“我想……”王俊生看向元俊：“听了你刚刚说从小所受的苦，我想你今天应该不是特定来感谢我救你一命的。是想知道那场手术的事情吧？”
元俊惊讶医生直接切入核心，但也感谢对方这么明理，知道自己想问什么。
“是的。”元俊沉稳地说：“关于手术一部分的事情，我已经听我家人跟我说了。当初您本来告诉我妈妈，我已经没救了。但当另外一个病人被推进手术室后，您却帮我做了移植手术。”
“我想知道，这颗心脏原本的主人是谁，还有您为什么愿意不惜一切代价牺牲自己的职涯，也要帮我完成手术？”
王俊生听完问题后，突然站了起来，走到了纱门前面，拿出了一包菸。
“你有抽菸吗？”王俊生递出菸盒，元俊急忙摇头。
“抱歉呀，但有些事情不抽根菸，还真的是说不出来呢。”
他点燃了手中的香菸，将它放入自己嘴边，没一会儿吐出了袅袅白烟。
十一年前那天，王俊生跟平常一样在急诊室值班。急诊室是一个神奇的地方，不是都没人，就是人都同时挤了进来。那天王俊生待在诊间，还在跟其他人闲谈。外面没有急诊的病患，距离自己换班的时间也还差一个多小时而已。正当他以为那天会是个平安的工作日时，柜台的无线电开始传来了救护人员的联络声，要求他们立刻待命，有位溺水的小孩需要立刻急救。
“病患已无呼吸心跳，请院方尽速准备急救设备。重复，病患已无呼吸心跳，请院方尽速准备急救设备。”无线电那端传来急促的声音，不时可以听见另外一个小女孩大哭的声音。
王俊生命令自己的团队先把手术室准备好，其他人待在诊间，等病患一来，立刻做出判断。
救护车的声音无情地驶来，王俊生当下就将溺水的元俊送进手术室中。经过了无数次的电击跟抢救措施后，元俊当时幼小的身体已经无法再继续承受高强度的治疗。王俊生看着生命指数一项一项的下降，他知道元俊的器官已经开始衰竭，其中又以心脏受到的伤害最为严重。
无奈的王俊生走出了手术室，此时元俊的妈妈已经赶到现场，他只能据实以告。
“这位妈妈……对不起，你的孩子，我们已经尽力了。”王俊生深感抱歉地说。
元俊的妈妈听到医生这么说后，瞬间双脚无力跌坐在冰冷的地板上。
“不……不……医生！一定还有办法吧！？我只有元俊一个儿子。”妈妈泣不成声：“他原本还好好的呀！怎么才出去一下子，就变成这样。医生！我求求你，不要放弃呀！”
王俊生急忙将对方扶起来，但元俊妈妈却死紧紧地握着他的手。
“元俊的妈妈，元俊的心脏已经禁不起继续急救了，我们继续下去的话，也只是带给他更多痛苦而已。”
就算听了医生这么说，元俊的妈妈还是不停哀求。
“拜托了！医生……不要放弃他……我只有他这么一个孩子呀……”
王俊生难过地看着她。从医十多年了，但每当见证生离死别的时候，王俊生心里还是很不好受。正当王俊生想继续劝说的时候，突然又有另外一个病床要被推进手术室了。
“等等！你们要干嘛？”王俊生看了一眼躺在病床上的病患，是一个穿着附近高中制服的男生，头部有着明显的外伤，脸色因为失血过多而非常苍白。
带头的护士急忙将报告拿给他看：“王医生，刚刚又来一组病患，两个学生被发现倒在学校楼梯间，另外一位伤势比较轻微的，现在还在诊间处理。这一位目前失去意识，疑似脑震荡、脑积血，需要立刻处理！”
王俊生咬牙切齿地看着手中的报告，一波未平一波又起，今天正是病人同时挤进来的一天，而且还都是最危急的那种。
来不及跟元俊的妈妈继续说明，王俊生又急忙回到了拥挤的手术室。现在，他要面对的是同时两床病人的急救。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虽然王俊生的团队都尽全力抢救两个病人，但两边情况都不见好转，最坏的情况下，他们会同时失去两条生命。
“医生！”负责元俊的护理人员大喊：“这边的心脏已经无法自主跳动了……”
“这边的血压也开始降低，昏迷指数持续上升。”另一组人回报。
王俊生束手无策，从医十多年来，他第一次遇到这样煎熬的处境，若是再没有作为，他将一个人都救不了。当他站在两个手术台中间，汗流浃背之际，突然有人从抓住了他的手。王俊生惊恐地转身一看，竟然是那名穿着高中制服，本该是重度昏迷的病人。
只见那名病人张开着眼睛，嘴巴微微地打开，似乎想跟自己说些什么，王俊生把耳朵靠了过去。
“我……我……想死。”
病人说完后，就再也没有出声，脑波也没有反应了。
王俊生愣住了，他没想过对方会说出这样的话。此刻，所有的人都在拚命抢救两个病患，王俊生却走到一旁，拿起了手术刀。
“现在！”他严肃地看着在场的所有人，说出了自己疯狂的想法：“我要立刻施行心脏移植手术。不愿意加入的，现在立刻离开！”
所有人一瞬间都停下了动作，张大着眼睛看着王俊生，不敢相信自己耳朵听到的。
“你不能这么做，这完全不合规定！”一名救护人员上前抗议，却被王俊生怒视著。
“那难道你要让现场两个人都一起去死吗？”他怒吼著，气喘著，手坚定地握著刀，就算这样的压力下，也没有任何颤抖。
“不做的就出去！出去！”
大家知道王俊生是认真的之后，便开始认真思考着去留。一些人很果断就离开了，也有些人还试图劝说其他想留下来的人离开，但不成功后也跟着离去。最后，现场只剩下非常极限的人力，可以进行手术。
确认留下来的人都是自愿的之后，王俊生看着手中的手术刀沉默了好一会。
“医生……”
令人惊讶地，是在场资历最小的护理师，也就是告诉元俊，王俊生联系方式的人，跑去找了王俊生。
“我们支持你。”护理师面色凝重地看着他。
被鼓舞的王俊生总算是没有再犹豫，开始了手术的第一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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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切都是围绕在十一年前的那场手术上。元俊本以为听完了妈妈还有医生的视角后，就可以更接近事情的真相。然而不合理与矛盾却越来越多。元俊的妈妈以为元俊移植而来的心脏，是靠牺牲另外一个人的生命而换来的。但今天医生却告诉元俊，另外一名病人是自愿去死的。
而这些对于事件的描述，却无法跟那一直纠缠着元俊的少年幽影所说的内容相吻合。从少年对自己所说的话听来，少年并不是自愿把心脏捐给元俊的。但是原本应该已经死去的少年，又是怎么影响到现实世界，去执行那些伤天害理的事情？
离开医生的住所前，元俊问了一个深藏在内心，许久无法释怀的问题。
“为什么医生你愿意救我？那样子的手术已经不合程序。你却愿意牺牲自己的职业生涯，就为了救我一命？”元俊有些害怕地提问，深怕听到自己无法承受的答案。
医生抬头看向窗外，几只麻雀正啾啾地飞过窗外。
“这么多年来，我也一直在问我自己。”医生露出了情绪复杂的微笑：“可是身为一个医生，拯救病人的生命，不是天经地义的事吗？”
“我唯一可惜的就是那天跟我一起工作的人，许多都因此无法继续从事医疗工作了。但现在你在我面前，健康地跟我说话，我想这就是我的答案吧。”
元俊从医生家回来后，就一直把自己锁在房间里，思考着医生对自己说的话。担心他的妈妈敲了敲房间的门，但元俊却只说自己有点累想休息去打发掉妈妈。
正当元俊躺在床上，闭目养神的时候，家门的电铃突然急促地响起。听见开门的声音后，很快他听到妈妈不知所措地喊著自己的名字。元俊觉得有些奇怪，这才决定从房间出来。
一打开门，元俊就看见两个穿着警察制服的人站在门口，妈妈紧张地看着他。
“元俊……”妈妈颤抖地说：“警察说要找你。”
长这么大，虽然不是个优秀的学生，但也从来没做过什么坏事。见警察突然找上自己，元俊有些紧张地冒出手汗，双手下意识地搓揉着。
“你就是元俊吗？”一名体型壮硕的警察问著元俊。
元俊走到门口，站在妈妈旁边，用点头回复。这时，旁边另外一名瘦子警察拿出了一张照片给元俊看。
“你今天是不是有跟这个人见过面？”
元俊仔细观察著照片，虽然服装还有脸上的笑容不一样，但很明显这张照片是王俊生还在当医生时所拍的形象照片。
“这是王医生吗？”元俊询问。
“所以你确实在今天有去见他对吧？”壮警察语气不好地说，但元俊还是一头雾水：“你跟他是什么关系，为什么去找他？”
“我……我……”突然被这一问，元俊看了看旁边的妈妈，用担心的眼神看着自己，只好据实以报：“他是我小时候帮我开过刀的医生，我有些关于当时手术的事情想去请教他。”
旁边的妈妈一听，震惊地看着元俊：“你……你找到他了？怎么没有跟妈妈说呢？妈妈可以跟你一块去呀！”
“不用这么麻烦了。”瘦子警察尴尬地说：“他已经死了。有人看见穿着跟你一样制服的学生，离开命案现场。可能要麻烦你跟我们回警局一趟。”
听到警察要带走自己的儿子，妈妈立刻冲到他跟警察中间，张开双手护着元俊：“你……你们不可以这么做！我……我也是懂点法律的。现在已经半夜了，而且他还未成年，你们不可以现在把他带走。”
呿！
元俊听到壮警察很不屑地骂了一声，但瘦子警察显然比较好说话。
“妈妈你说的也没错啦，所以我们是征求你们同意，你们如果愿意配合的话，相信误会很快就可以解开了。”瘦子警察微笑地说。
妈妈害怕地看着元俊，不停地摇头叫元俊拒绝。但元俊正被医生的死讯给震惊到说不出话来。
“医生……医生死了？”元俊张大着眼睛，不敢相信地看着两名警察：“他死在哪？怎么死的？”
元俊一时情绪激动，冲上前去抓住瘦子警察的手，不停地拉扯著。
“你冷静点……”只见瘦子警察还想安抚元俊的时候，壮警察已经抓着元俊的双手，将他反手压在墙上。
“你公然袭警，我现在要以现行犯将你逮捕！”壮警察开始背诵元俊的权利，其他人都看傻了眼。
在一阵喧闹之后，元俊跟妈妈还是被带到了警局里头。两个人紧紧地抱在一起，妈妈的眼神充满著对周围警察的不信任。
“待会无论他们问你什么，你都不要回答，知道吗？”妈妈看着元俊的眼睛，要他保护好自己。
“妈……”元俊坚定地看着妈妈：“我没有什么好隐瞒的。我没有杀人，证据会还给我清白的。”
妈妈摸著元俊的脸，忍不住哭了出来：“我知道……我知道……”
随后两个人被带去了侦讯室，一名穿着正式的检察官正看着手中的资料。
“警官！我儿子没有杀人！他不会杀人的！”妈妈刚坐下来，就对着眼前的检察官喊著。
元俊急忙安抚著自己的妈妈，一边冷静地看着检察官。
检察官看了他们两人紧张的模样，放下了手中的文件，用稳重的声音跟他们说明，他们被带到这里的真正原因。
“阿姨，你不用担心，我们知道你儿子不是凶手。”检察官真诚地看着妈妈，这反而让妈妈有些不明白现在的状况。
“很抱歉，耍了点手段把你们带过来，但这是有原因的。”检察官看向元俊：“元俊同学，我们怀疑，你被人盯上了。”
“什么意思？”妈妈表情惊讶地看着对方：“有人要伤害我儿子吗？”
检察官摇了摇头：“不……是比伤害还要更残忍的事。”
妈妈害怕地捂住了自己的嘴巴，生怕一不小心就叫了出来。
“你们平常有看新闻的习惯吗？”检察官询问他们，两人点了点头：“那你们应该对最近这几起案件都有印象吧？”
检察官从手边的牛皮纸袋掏出了几张相片，照片有用黑白处理过，血腥的部分也上了马赛克。
“七号公园的焦尸命案、浴缸分尸案件，还有今天……”检察官拿出最后一张照片：“王医生的命案。”
元俊看一眼王医生的尸体照片，不忍地闭上眼睛。他的双手被切下来，鲜血淋淋地倒在今天元俊才走过的阳台上。原本漂亮的阳台现在一片狼籍，摆设好的盆栽都被打碎。元俊本来还不愿意相信王医生已经死了，但当真的看到尸体照片后，元俊的手紧紧地握拳，难忍内心的愤怒。
“为什么……为什么要杀死医生？”元俊气愤地对着无形的空气怒吼著。
检察官停下手边的动作，等待元俊的情绪恢复稳定。
“一开始我们以为这几起案件都是个别的杀人案。但当我们仔细调查这些死者的背景之后，发现了一个诡异的共通点。他们都曾经接受过器官捐赠，而器官都来自同一个人。”检察官意味深长地说：“十一年前，在你现在就读的学校，曾经发生过一名学生被校外人士攻击致死的事件。你们身上移植的器官，都来自于那名学生。”
“而今天被杀害的王医生，则是当时执行你的器捐手术的医生。”检察官看着他们：“你们应该……懂我的意思了吧？”
元俊跟妈妈沉默不语，他摸著自己胸前手术的伤口，静静地听着检察官的话。
“所以……”元俊说：“你的意思是接下来凶手的目标是我吗？因为我也接受了同一个人的器官捐赠？”
“元俊……”检察官认真地看着他：“你是剩下唯一活着的受赠者了。你最近身边有发现什么不对劲的事情吗”
元俊低头不语，要说不对劲，这段时间以来，发生太多了。但那些发生在自己身上的怪事，旁人也听了也很难理解，甚至会把自己当作疯子。
“几天前，我朋友本来跟我一起待在学校，但回去的路上他在学校失踪了，隔天被发现倒在旧校舍里面，但那边平时是进不去的。”元俊停顿了一下：“而且据说，我朋友被发现的地点，正是十一年前，那名学生被发现的位置。”
检察官谨慎地询问：“所以你觉得你朋友的事情跟这些案件也有关联吗？”
元俊揉了揉眼睛：“我不知道，最近确实经常有被人盯着的错觉，但我不清楚究竟跟这些案件还有医生的死有没有关系。”
“我了解了。”检察官从口袋拿出了一张名片：“如果有遇到危险的话，直接打电话给我，我们会立刻去派人保护你。”
这时妈妈察觉到不对劲：“等一下，为什么你们不是直接派人保护我儿子？你们不是已经知道我儿子有危险了吗？”
检察官尴尬地看着他们：“抱歉，虽然我们大致上已经知道凶手的目的，但是对于凶手我们还是一无所知。基于侦查不公开，我没办法告诉你们更多。但元俊，不要犹豫，只要觉得有危险，就立刻打电话。”
元俊低着头，他大概明白对方的话外之音了。简单来说，警方对于凶手完全不清楚，因此需要靠自己去引诱凶手出来。自己就像是一块鱼饵一样，等待凶手上钩。
“我知道了。我会留意的。”
元俊微笑接受了这个没有被明说的任务，一边劝阻还想继续抗议的妈妈。他们回到家后，元俊躺在床上，他有种预感，今晚会再次梦见住在自己身体里的另外一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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