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里没什么赚钱的机会,常常有人去本岛讨生活就客死异乡,像是我爸
,还有来找海哥委托人的哥哥。
委托人是隔壁村子的金姨,听说她以打零工维生的大哥在车站厕所暴毙
,因为她大哥当时身上没有任何身分资料,公家过了半年才找到她这个唯一
的亲人处理后事。
可怜她大哥无妻无子,可她也是个七旬老妇,行动不便,想拜托海哥把
骨灰带回来。
海哥握住金姨的手,要她节哀顺变,保证他会使命必达。
金姨走后,在一旁看着的阿傻,忍不住吐嘈。
“又来了,这么做有什么好处?国家有多给你薪水吗?”
“你还是不要清醒比较可爱。”我不喜欢阿傻批评海哥的好心肠,虽然
他说的也没错。去本岛光是交通费就是一笔钱,还要接死人骨头,无亲无故
的,也只会海哥会答应这门苦差事。
“我刚好要回家一趟,顺路而已,不麻烦。”海哥笑着把切好的火龙果
端过来,一看就是要给我和阿傻吃。
“谁会顺路去殡仪馆?”
“海哥,你要回家啊?”
我差点忘了,这座破小岛不是海哥的老家,他只是跟左邻右舍混得熟,
给人一种他住在这里很久的错觉。
海哥慈爱地看着我:“嗯,小夏要跟我一起回去吗?”
我点点头,从来没有拒绝过;又看向阿傻,记得阿傻老家也在台北。
“我不用了,有太多认识的人。”
“好,那就麻烦你顾家了。”海哥喊了阿傻的名字,又温柔地交代一声
,“要是被我发现你嗑药,我就打断你的腿。”
“……遵命。”
出发当天,我跟躺在长椅上耍废的阿傻说电锅有饭、冰箱有菜,要他记
得弄来吃。
“夏泯,你小心一点,台北很多坏人。”
我白了他一眼,在玄关揹起海哥送的牛仔背包、穿上海哥新买的球鞋。
“放心,我又不是小孩子,不会跟着陌生的叔叔走。”
阿傻露出“海哥”的口形,我一时反驳不了,我们对隔壁那个从天而降
的长腿叔叔的确一无所知,却天天跑到人家家里蹭饭,有时候还会睡在海哥
家。
“你还记得辅导学校那个要帮你仲介到桃园工作的志工吗?”
“记得。”
“那是工厂老板,之前新闻爆出来,黑心到连外劳都受不了自杀。城市
不比海滨小乡村,不要太相信人。”
“我知道你的意思,但见到人就要把人当坏人,不是很累吗?”
“你只是运气好,没碰上而已。”
这种忠言听起来就像在咒我衰,我正想回嘴,门板叩叩两声,门打开,
是穿着黑西装的海哥。
海哥平时多是一件简单的白衬衫,很少看他穿得这么正式,气势有点吓
人,不知道为什么,我莫名想起宫庙见过的木头神像。
可海哥一笑,那种奇怪的感觉就消失无踪。
“小夏。”
“来了!”
或许这就是我不服气的原因,不相信人怎么抱得到海哥的大腿?
我跟阿傻道别,隐约听见他喃喃一句:“──好在那男人不是人。”
我发现背了一晚的捷运路线派不上用场,海哥一下飞机就叫出租车,直
接送到他家门口。
海哥的家不是那种新盖的高楼大厦,而是有点年代感的老社区,每户人
家都是独栋独院,巡逻的保全见到他还特别脱帽致意。
我以前就感觉到,能够眼也不眨买下我家隔壁的空房,每次到市场买菜
总是不问价钱,还开玩笑说要养我一辈子──这个男人,很有钱!
海哥大方向我说明:“我姨丈是地方望族,阿姨是大学校长,膝下无子
,收养了我。”
“哇!”我环视海哥的家,那些家具和摆设看起更高级了,也难怪海哥
表现得再亲民还是隐隐有股世家公子的仪态。
海哥带我去看书房和游戏室,我一边觉得很有趣但也有点困惑,住一晚
而已,有必要这么详细介绍吗?
“你以后读大学就住这里吧?虽然宿舍有伴,但难保不会遇到习惯不好
的室友,而且交女朋友还是要有自己的空间。”
“啊啊?”
“呵呵,我们小夏,长大一定是个大帅哥。”海哥又说了没根据的好话
,好像看我什么都好。
我接过海哥递过来的钥匙,问他这样真的好吗?我说不定会把他的老家
拿去卖掉。
“既然给了你,就是你的。”
我抓着沉重的钥匙,想说要不要退回去的时候,经过门板漆成亮黄色的
小房间。海哥看我好奇,特别打开门锁,是一间婴儿房。
可是海哥没有小孩。
“还没出生,就跟着我妻子一起到天上去了。”如果停在这里,我还忍
得住,偏偏海哥又说:“算算也跟你一样大了。”
我真的不是故意,只是看这个男人一个人来到异乡,不自量力想要帮他
一点忙,并不是想要去顶替谁的位子……
海哥倾身过来,双手拂去我的泪水。
“小夏,抱歉,我没有别的意思,只是觉得你是个善良的好孩子,想要
保护你而已。”
到此为止,我会心怀感激一辈子,不用再多了,可是海哥又补上一句话
。
“请不要有太大的负担,我只是想当你爸爸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