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判是这么供称的：她不是女朋友，只是一般朋友……怎么河堤躲了这
么多个？给我出来！你们看了多久了！
小蝉捂著头上遭受的爆栗：“前辈你的心都放在人家身上，才会没发现
大家早就在围观你散步约会，可见你真的很喜欢人家。”
这附近负责巡查的阴差看过不下十次，仍是不敢相信他们幽冥堂堂判官
大人，竟然跟一个容貌秀美的女孩子走得那么近。
陆判露出不耐烦的脸色：“思想龌龊，看什么是什么，我和她之间难道
有踰矩的行为吗？”
“前辈，你好像不知道你对一般异性有多坏──桃姊兰姊都有跟我哭诉
过，千年来你身边都没人，以为可以喜欢你，却怎么也没法接近你。你把红
玉前辈从地狱揹去奈何投胎，却叫她把你忘了，连孟姊也觉得她的死对头很
可怜──可是你却对那位小姐笑了。”
判官大人死会，可是动摇冥界国本的大事，同时幻灭了阴差女性同胞及
广大男性同胞的希望。
而除了满满的私心，众鬼一致不看好陆判的恋情，他们对小蝉说：判官
大人是个大近视，没有看人的眼光。不管是自私卑鄙的阎王大人还是他捧在
手心疼的陆氏妖孽，都是满嘴好听话、笑容电死人的大混蛋。
所以，阴差们很担心陆判这次又把整个人赔进去。
人证确凿，陆判仍是不肯画押：“或许我跟她比较亲近一些，但那都在
合理的范围。”
河堤下冒出幽幽的鬼语：“明明都已经同居了……”
“前辈，真的吗？”小蝉睁大眼向陆判确认，陆判脸上神色不变，只是
平常锐利如剑的口舌变得有些结巴。
“吵死了，只不过住在同一间建筑物，哪算是同居？我跟她之间，清白
得就像……幼稚园生！”
别的阴差或许就这么被陆判强辩过去，但小蝉刚好记得一件细节──陆
判和他同居人穷得只能盖一件棉被。
“我搬去跟六合一起住，什么都没做，你就骂我，说我不三不四，是不
知廉耻的野生动物，结果你自己没结婚还不是脱光光跟女生一块睡觉……”
小蝉感受到强烈的背叛感，委屈死了。
“我没有脱光，我那是……”陆判一时找不到说词。
小蝉含泪控诉：“双重标准！”
小蝉妹妹哇哇大哭，众鬼在一旁窃窃谴责判官大人，陆判又控制不住人
身容易脸红的体质，内忧外患，腹背受敌。
陆判蹲低身子，仰头向小蝉求饶。
“不要哭了，我等下带妳去吃肉圆。”
“好。”小蝉收住眼泪，抽了抽鼻子，“前辈，我要吃三颗喔。”
众鬼心想：妹妹，妳也太好收买了。
陆判哄住小蝉后，沿着河岸把闲杂鬼等赶走，滚滚滚，虽然三申五令叫
它们回去不要乱讲话，但他也知道这事终究是纸包不住火，完蛋了。
小蝉满心期待等着陆判带她吃肉圆，陆判却变了脸色，质问她来人间做
什么。
小蝉本想说王老前辈叫她来，她就来了，但仔细想想好像没有这么单纯
。
“妳想清楚再说。”陆判知道那个原因，仍是要小蝉自己整理出答案。
小蝉努力厘清思绪，啊，她想到了，因为王老前辈是负责监视白仙的人
员，而白仙与现世的鬼王陛下有其关连，她才会直觉这件事必须亲身来向陆
判报告。
只是小蝉不明白，阴间除了她，不是还有阎王大人在？和鬼大王有关系
的事，不是应该向最大的阎王呈报才对？
除非有什么不可告人的内情。
小蝉把脑中的想法脱口而出：“为什么陛下的消息要瞒着阎王大人？”
“嘘。”陆判抚过小蝉的额发，攫取特派情报员擦身而过留在她身上的
讯息。
小蝉很喜欢被摸头，尤其对象是陆判骨节分明的大手，想一直黏在他手
上，但现在不是撒娇的时候。
“前辈，怎么了吗？”
“跟我来，装作开心跟我去吃喝的蠢样，接下来睁大眼看，什么也不要
问，什么也不要说。”
“哦。”
陆判和小蝉达成协议，就要去牵机车离开这座特别平和的小镇。
只是他们来到路边停车格，适才回去的黑长袍小姐，正捧著双颊，笑咪
咪侧坐在陆判那台中古破机车上。
小蝉虽然被陆判按去身后，但还是探头出来偷看好几眼──对方和她前
辈一样，长相不到美丽绝伦，是顺眼清秀的那种类型。头发和眼睛都是漂亮
的淡棕色，乍看有点混血儿的感觉，但陆判说，他查过她祖宗十八代，就是
个小岛台民没错。
“晚安～可爱的小精灵～”黑长袍小姐甜美问候，比一般的女声甜软七
分，据说从小讲话就是这么一个棉花糖的调调，被亲姊押去正音班纠正也没
用。
小蝉躲在陆判背后打招呼：“姊姊晚安。”
陆判刻意在小蝉面前板起脸孔，故作冷淡：“不是叫妳早点歇著，妳来
做什么？”
黑长袍小姐不急着回答，只是对着陆判微笑。
陆判没能坚持太久，先软下口吻：“晚上凉，回去吧。”
“阿官，不要去。”
“妳哪次成功拦住我？又何必白费工夫？”
双方都不会强求的人，知道陆判身肩大任，无法优先考虑自身的安危。
黑长袍小姐扣著十指祝祷：“那么，我会等你回来～”
陆判没有回答，小蝉给他推了推后腰催促，被他拍掉手。
“马利亚神父，世上不是每一个人都能上天堂，我劝妳及早放弃这个不
可能任务。”
不管镇上的人们还是阴间的鬼，都把黑袍小姐叫作“修女小姐”，只有
陆判会尊称她不被认可的身分。
“我不会放弃你，也不会放弃世人，直至所有灵魂都得救赎～”
“妳活上千年就会明白，罪人需要用痛苦去矫正而不是爱与包容，妳实
在太天真了。”
被陆判这样呛回去，一般人都会因为不被理解而受伤，但她只是笑得更
温柔。
“那我这一生，绝对不会放开你～”千年太久，世界太广，那我守着你
一人就好。
小蝉不住感动，只是她家前辈迟迟没有回应这番真情告白，抬头看去：
“前辈，你脸好红。”
“闭嘴。”
陆判等脸上热潮退去，振振说起自古男女之别的大道理，修女小姐笑笑
听着，直到陆判没办法再胡扯下去，不得不给她明确的承诺。
“好，我会回来见妳。”
修女小姐这才嫣然一笑，愿意跳下机车，却被陆判早一步伸手抱下车，
大概抱了半分钟才放手。
陆判戴上安全帽，不说一句再见就发动机车。小蝉说要等一下，回头跟
修女小姐私聊两句。
“姊姊，我会看紧前辈，不让他受伤，妳不要担心。”
修女小姐抚著小蝉耳畔，踮脚亲吻她额际，再亲一下她的脸颊，然后毫
无保留揽抱住她。
被亲亲抱抱的感觉很好，小蝉觉得有点晕。
“陈知凉！”
“来了！”
小蝉跳上机车后座，回头向修女小姐挥挥手。
等机车驶离一段距离，小蝉偷偷地跟陆判说：“前辈，我觉得小亚姊姊
很不错，软软的，很舒服。”
“不用分享妳的使用心得给我，就说我们不是那种关系。”
“那是什么关系？”
“马利亚神父是收留我的恩人，是神职人员，依教义不能婚娶，你们瞎
起哄只会徒增她的困扰。”
小蝉听来主要是女方身分的问题，但对她来说，重点是男方这边的意愿
。
“前辈，你喜欢人家吗？”
陆判没有正面回答，只是向小蝉声明：“我的宿疾偶时发作，需要人照
顾……等状况好转，我就会离开，不会待太久。”
“为什么要离开？你有地方可以去吗？你怕阎王大人伤害小亚姊姊吗？
”
陆判沉默良久，他向来不喜欢倾吐个人的心情，偏偏小蝉总是问个不停
。
“我一条烂命，想要去强求普通人家的亲情、情缘，到头来都没有好结
果……还是算了。”
“前辈，没有这回事。”
阎王先前千方百计离间陆判和陆家，就是要毁去他在人间的归属，成功
把陆判折磨得生不如死。
小蝉明白陆家兄弟的心情：真想拿菜刀把阎王剁成两半。
“不要纠结我的事，跟公务没有关系。至少在工作上，我还有点用处。
”
“前辈，你可是阴曹的栋梁。”
“阎罗大人都这么说。”
小蝉被堵住嘴，被阎王大人称赞过后，再好的宝物好像都变成假货一样
。
陆判那台破机车在公路上飙了两个多小时，再驶向山区的小径，不停推
进到没有路灯的地方，好在小蝉是鬼，还看得见夜晚的景物。
陆判直到碎石子路的尽头才停下机车，摘下安全帽。
“走吧。”陆判牵过小蝉的手，折下一截树枝，熟练地劈开草蔓。毕竟
人间不比阴间单纯，山林多妖祟。
“前辈，我们要去哪里？”就算有陆判在前面开路，小蝉还是一直被树
枝扫到头。而且山很陡，小蝉要很小心才不会滚下去。
“通报有三名大学生失踪，其中两个是千金小姐，政府、民间派出救难
队大规模搜山，至今一无所获。”
小蝉还在想，以为阴差的工作还包括救难，陆判就驳回她的乱想。
“这座山老早被开发作风景区，只是离县道车程不到半小时的浅山，找
不到人，应该是有‘另个世界’的力量在干预。”
阳间的法师施术向阴间那边“探口风”，这事又辗转传到阴差耳中，失
踪名单有庞姓女子、谢姓女子，还有一个男的小老百姓。
陆判大老远跑来山里，要找的人，就是那个林姓平民。
小蝉好不容易跟着陆判下切到溪床，本想说累，又看见陆判手脚还有脸
上都是擦伤，比她辛苦多了。但他没有停下脚步，继续沿着布满大石的溪床
往上游走去。
虽然陆判没说，但小蝉可以感受到他的心急。
终于，他们的视野出现了朦胧的人影。从小蝉的位置，仅能看见对方修
长的背影，跪坐在又硬又冷的溪石上，动也不动地。在他身边，还有一具摔
烂的女尸。
明明是该惊声尖叫的命案现场，小蝉却感到一股说不出的哀悽。
“陛下。”陆判出声唤道，对方没有动静，他再走近，又轻声换上另一
个称呼：“今夕。”
对方这才回过头来，小蝉被他那双铁灰色的长眸狠狠电了下，像是无机
质的漂亮眼珠静静淌著清泪，对于夜半从溪谷冒出的人鬼组合一点也不意外
。
小蝉听这名落难的绝世美男子，用那口勾魂的沙哑磁嗓，像是老朋友招
呼一声。
“你来了，陆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