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鸣午曾经有想过，如果哪天叶以葳不在身边，或是他因为某件事丧失理智爆发了，那该
怎么办？
“什么怎么办？”那时候叶以葳正在修补手上的长鞭，说道：“担心这个做什么？我又不
会离开你。这也是师父的命令。”
……但如果有万一，万一呢？
“你想太多了。傻瓜。”
叶以葳微微一笑。
※
来到摩天轮底下，连帆观察著满是锈蚀的钢骨结构，选定一个角度，花了一点时间慢慢攀
上去。这里还算是隐密，为了避免摔下来受伤，他也没有爬太高，不过从这个角度可以清
楚地看见整片广场，还有摩天轮旁安静旋转的金黄色封印。
依照叶以葳和方鸣午的想法，连帆现在该做的不是待在这里凑热闹，而是顺流而下，自己
先回到人间去避难。不过连帆当然不可能先走了，就算不是为了叶以葳和方鸣午，他也有
事情要确认。
他想要留下来。
黄沙随着风吹了过来，连帆抬手把那些沙尘挥去，广场上的战斗在短暂的对峙后就开始了
，他们的速度非常快，再加上距离，从这里没办法看得太清楚。不过那只叫浮优的妖鬼一
副游刃有余的模样，连帆说不着急是不可能的，他打开背包，抽了一张白纸出来，不过当
然那一点用也没有。
背包里还有其他东西。不过现在用不到。
他还是想要做一点事情。
方鸣午追着浮优，然而叶以葳头痛欲裂，不得不撤下手边的符咒。或许这就是浮优的打算
──不阻挠他们进入通道，而是选择修补力量，等到他们被封印消耗之后，她就能轻而易
举地获得优势。再加上封印修补完成，界内不再关注Ｋ高中，这时候再灭了灵异侦探社，
浮优还获得了二十年的时间，在这段时间内再次破坏封印根本就不成问题。
“啪”的一声，叶以葳肩膀不知道被什么东西砸到了，她一转过头，就看见那张血盆大口
往她身上咬。叶以葳心里一惊，反射性地往旁边闪去，感觉到牙齿险险擦过她的发间，带
著浓重的血腥味。
那边血花飞溅，方鸣午吃痛，勉强用手臂挡住了。浮优第一次没有咬到，再次张开嘴想要
咬断他的手，耳边却忽然听见风声，叶以葳不知为何躲开了埋伏，长鞭往这里甩过来，直
取她的脖颈。
浮优立刻放开了方鸣午，往旁边撤去，方鸣午则抓住鞭子，顺势站起身，手臂鲜血淋漓，
长袖都被染红了。叶以葳赶到他的身边。
“你的手──”
方鸣午忽然抱住了叶以葳，又马上放开了。叶以葳愣了一愣，就见到方鸣午把长袖拉起，
将手臂上的血随意的擦在衣服上。
“我没事。”
方鸣午说道，而叶以葳只顿了片刻，收起心神，应了一声，将注意力回到浮优身上。浮优
在退开之后，面孔很快地回到原本的状态，她看着黄沙中、黑球咬出的巨大坑洞旁，不知
何时出现了一个白色纸团，纸团被风吹开，里面包裹着一个生锈的螺丝。
浮优往摩天轮看了过去，才刚踏出脚步，叶以葳的长鞭立刻打在她的脚前。方鸣午走去将
纸团捡起来了，放进口袋，然而浮优的目光顺着移动的气味，离开了摩天轮往更远处去。
她脸上毫无表情。
叶以葳轻叹了一口气。
“我想，我现在不太能用符咒了。”似乎是在和方鸣午说话，叶以葳却刻意放大了音量，
说道：“如果我只能用鞭子的话，对我们非常不利。我们根本就没有胜算。”
“……我可以帮学姊的忙。”方鸣午回答。
“万一你又失控自己行动怎么办？”叶以葳道：“刚刚一看就知道那只妖鬼想要把我们分
开。结果你还傻傻地继续追。”
“对不起……”
“干脆我们休战好了。我们不打了。”叶以葳说道，朝浮优微微一笑。“妳觉得怎么样？
”
浮优瞪着叶以葳，不知道她有什么打算，抬起手想要攻击，然而叶以葳却毫无反应，反而
在地上坐下了，从腰包中拿出类似果冻饮的东西，慢条斯理地把包装拆开。
方鸣午站在叶以葳身边，也没有对浮优的威胁采取任何动作，任由叶以葳放松喝东西。浮
优召出了黑球，然而方鸣午不朝这里看任何一眼，仰头看着稳定旋转的封印，封印底下是
混乱的漩涡、还有隐约看得见的青铜色鬼门。更上方是静止的船底。
见到他们这副模样，浮优脸色一沉，放下手，反而不敢轻举妄动了。她更加仔细地感应着
周遭的气息，摩天轮那边的那个消失了，浮优记得，当初她就是太过大意，才会被方鸣午
制住。所以她这一次非常小心，浮优这一次不允许失败。她记得上一次的教训。
气氛顿时有些诡异，浮优瞪着他们两人，直到大约一分钟之后，叶以葳慢慢地把饮料喝完
了，旋上瓶盖，垃圾折好之后收回腰包里。拍去衣䙓和裙䙓上的黄沙，叶以葳就著方鸣午
的扶助站起身，吐了口气，重新把符咒拿在手上，右手执著长鞭。
“好了，我反悔了。”叶以葳说道：“我们可以开始了。继续吧。”
浮优瞪着她。“刚刚那是什么？”
“补品。界内的东西，用来临时补充力量。”叶以葳说道：“可能之后会有一点副作用吧
？而且很贵。”
话一落下，叶以葳手上的符咒一闪，浮优面前忽然爆起一整排的冰锥，直往她的脸上刺。
浮优一愣，后退了一大步，不过那些冰锥很快的停止生长，似乎也没有要伤害她的意思。
“这是感谢妳刚刚等我。”叶以葳道，冷下脸。“开始吧。”
浮优直到这个时候才意识到自己被他们唬了，她瞪大双眼，一股怒气直接从胸口窜了上来
。叶以葳暂时恢复了力量，她计算著时间，看见浮优在盛怒之下变换了型态，不仅是背后
再多了一对翅膀，她的脸部浮凸，双眼变得极大，身后的缎带也开始拉伸、绷直，变成两
条坚硬的尾巴。
“杀了你们。”浮优怒道：“我要杀了你们！”
叶以葳看见浮优的体型开始膨胀了，她的周遭出现了好几个黑球，随着一挥手，全数往叶
以葳身上砸来。叶以葳挥手驱动符咒做出保护罩，不过其实不打算硬碰硬，而是后退了半
步，任由黑球撞上保护罩，见到保护罩瞬间溶解，液体低落地上冒出了几缕白烟。
时间有限，叶以葳也不敢再节省力量，她驱动符咒，用一把烈火往浮优烧过去。方鸣午拉
著叶以葳的手，先让她跳上半空中，再一翻身躲过砸过来的球体，一时之间广场上轰隆声
不断，地面震荡，原本平坦的地方出现一个又一个大洞。
黄沙弥漫。
“待在我旁边。”
叶以葳说道，藉著方鸣午的手稳稳地落回地面。方鸣午点头应了一声，想起刚才的险境，
他再次提醒自己保护叶以葳的誓言，感觉到血液依然沸腾得剧烈。
往浮优看过去，浮优虽然还保持着人的轮廓，不过外型越来越像虫类，乍看之下有些像是
蜻蜓。而在大肆破坏一番之后，浮优似乎有冷静一些了，她半透明的双眼怨毒地瞪着叶以
葳和方鸣午，两条尖而细的尾巴微微曲起，再深深地插入了地里。
回忆起落月湖旁的屈辱，浮优瞪着他们，在心理评估现在的情势。灵异侦探社有两个人…
…不，是三个人，只要能抓住其中一个，剩下两个就是任她宰割。
消失的那个，躲到了哪里？
叶以葳和方鸣午不知道浮优的想法，迅速交换了一个眼神，这次主动迎了上去。而在广场
之外，连帆喘了几口气，暂时躲在云霄飞车下方，他抬头往上面摇摇欲坠的云霄飞车看去
，衷心希望刚刚的天摇地动不要再来一次。
转过头，广场距离这边实在太远了，只见到一阵冰一阵火还有强烈的光芒闪来闪去，不说
还以为是什么异界魔法大战。连帆多观察了一会儿，知道自己帮不上忙，便背靠着钢骨坐
下了，想着刚刚纸团好险有赶上，当然为了避免丢空，他也是动了一点小小的手脚。
还在半放空之际，那边忽然又是一阵巨响，黄沙再次被激起，整个广场仿佛进入云雾之中
。连帆回头看了一眼，正想着要不要再换个地方，却突然发现他的脚边出现了一只半透明
的物体。
……虫？
连帆还有些发愣。
是蜻蜓……不对，翅膀不一样，应该是──
猛地意识到那是什么，连帆立刻从地上跳起来，跑出云霄飞车，回头往摩天轮那边狂奔。
而那只半透明的物体并没有追上，待在原地，身体开始膨胀、再膨胀，忽然轰隆一声，直
接在云霄飞车下爆炸。
另外一边，方鸣午和叶以葳陷入了苦战，在几个来往之下仍然没有胜负，双方也都挂了彩
。事实上，就算叶以葳力量暂时恢复了，他们依然处于弱势，毕竟他们的能力无法杀鬼除
妖，符咒和物理攻击很难给妖鬼致命性的伤害。
“……不痛不痒。”
浮优似乎也发现这一点了。她的手背上被割了一道口子，虽然流着血，不过伤口不深，而
且正在缓慢地愈合。
叶以葳没有回应，她抹去颊边的血渍，甩开长鞭，再次驱动手中的符咒。叶以葳和方鸣午
都很清楚，再这样消耗下去可能又会回到原本的情况，不过现在他们没有其他办法了，不
这么对抗，就是等著被杀。
“……鸣午。”
“是。”
“还剩下多久？”叶以葳道：“刚刚过了多久了，你有算吗？”
方鸣午低声报了时间，叶以葳心里一沉，但还是点了点头。
“既然如此，那我们是分头走吧，我的力量不够，反而拖累你。”
“学姊──”
“顾不了那么多了，你自己注意一点。”叶以葳说道：“如果你碰到连帆，说我命令他立
刻回去。至于他隐瞒的那些事，我改天再好好跟他算。”
话一落下，方鸣午还没有回答，浮优忽然出现在他们之间，两人便往反方向各退了一段距
离。先锁定方鸣午，浮优右手爪抓了一个空，左手继续追上去，方鸣午向后躲过了，叶以
葳用符咒召出冰锥，却被浮优的翅膀打碎。
不远处传来了一连串的爆炸声，叶以葳分神朝那里看了一眼，浮优立刻抓住机会，转身抓
了过来。迅速回过神，叶以葳长鞭一甩，顺势缠上浮优的手臂，一把符咒火朝浮优的脸上
烧，另一边方鸣午则五指成爪，探向浮优的后心。
叶以葳的火烧上了浮优的脸，浮优吃痛，但却没有往后退，反而硬扛下这一击，反手将鞭
子扯住。叶以葳正想要收鞭，却见到浮优顺势扯住长鞭，再往地上重重一摔，叶以葳被拉
著撞在地上，闷哼一声，长鞭脱了手。
方鸣午的指甲在浮优身上划出几道血痕，见到叶以葳受伤，他放弃追击想要赶过去，手臂
却被浮优的尾巴缠上，他被扯著往另外一个方向甩。浮优分开了两人，接着后退一大步，
翅膀一张，冲天飞起，同时身边出现了无数个黑球，往地面下坠。
“先解决一个。”浮优说道。
沙尘满天。方鸣午来不及回到叶以葳身边。
在摩天轮底下，连帆好不容易逃过一连串的爆炸回来，就看见浮优飞向半空中，黑球全数
往叶以葳身上砸。连帆是回到这里的躲藏的，他猜想炸弹或许是靠气味追踪，那么封印周
遭有着阴气的味道，说不定反而比较安全。
而当那些黑球砸向地上的时候，叶以葳根本还没来得及站起身，更别说使用符咒了，她瞬
间被淹没在轰隆巨响的爆炸声之中。
就在叶以葳的身影被遮盖住的那个瞬间，方鸣午突然从烟雾中窜起，扑上半空中的浮优，
掐住她的脖颈，用力往地面撞去。他们就撞在距离封印不过几尺的地方而已，连帆吓了一
跳，却见方鸣午满目赤红，仿佛失去了理智，而浮优在短暂的错愕后回过神来，手爪用力
插进了方鸣午的肩膀。
“我……不怕你。”
浮优说道，脖颈被方鸣午扼住，呼吸困难，眼里却满是憎恨。
“不过是人类而已……”浮优怒道：“弱小的……人类！”
她的型态再次变化了，翅膀挣动得越来越大力，方鸣午继续加大手上的力道，不过浮优拼
著一口气，体外渗出浓烈的妖气。翅膀拍打着，浮优最终翻了一个身，随手拿了旁边的尖
锐石块，用力刺进方鸣午的腹部。
方鸣午一声闷哼，浮优则抓住这个机会，一掌把方鸣午的手拍开了，她接着压住方鸣午的
手腕，先往他的头部重击一次，再拿起旁边生锈的铁钉，直接钉穿了方鸣午的掌心。
“学长！”
连帆喊出了声，随即摀住自己的嘴，好在浮优没有注意到这里，似乎是已经杀红了眼。浮
优将石块拔出，刺进方鸣午肩上，想起落月湖受到的屈辱，现在是报复的快乐。于是她再
次将石块拔出，拿在手中一下又一下地砸，脸上满是喷溅出来的鲜血，感觉到疯狂的满足
。
方鸣午失去了反抗能力，而浮优正打算把他的心脏挖出来吞掉，谁知道手腕一紧，右手竟
然被坚韧的藤蔓扯住。
回过头，在广场中心，一片烟雾之中，叶以葳倒在地上，用咬破的指尖在地上画出血红色
的符文，符文发出微弱的红光，藤蔓生长。
“……还活着吗。”
浮优说道，看向叶以葳，不过想到上一次的粗心，她这次打算先把比较麻烦的方鸣午解决
掉。然而，浮优才刚回过头，又是藤蔓缠上来，然后是冰锥、火焰、甚至是小型的雷电不
停地干扰她的动作。
浮优沉下脸。
“好。”浮优说道：“妳这么想先死，我就成全妳。”
方鸣午倒在地上一动也不动，浮优想着她现在没有耗损太多力量，再加上身上也没有什么
损伤，就算他们再一次恢复，她同样拥有绝对的胜算。
不过浮优还是非常小心，她先用尾巴把方鸣午钉在原处了，往摩天轮那边看去，连帆还在
想有没有什么办法，忽然脚下一阵爆炸，他摔到摩天轮外，一抬起头，就看见浮优放大的
脸。
“第三个。”
浮优说道，扯住连帆的头发，往后方钢骨用力一撞，连帆脑海中“嗡”的一声，眼前一黑
，往地上倒去。
回到广场中心，叶以葳摀著剧痛的肩膀，慢慢地站起身，感觉到小腿开始一阵一阵地痉挛
。时间差不多到了，这是补品的副作用，再来会是大腿、手臂、最后整副身体会没办法动
，大约会麻木整整三天左右。
浮优朝叶以葳走去，叶以葳想要去拿落在旁边的鞭子，可是别说走路了，她此刻是用了极
大的力气才能够这样子站稳。符咒？或许现在还可以驱动个一两次吧，但是在这种情况下
，那又有什么用呢？
方鸣午的眼前也是一片灰黑。他倒在地上，身体每一吋都在痛，然而眼前却还是可以看叶
以葳的身影。方鸣午知道他现在不应该在这里倒下，他应该要站起来，挡下浮优，保护叶
以葳，他明明已经发过誓了，在很久以前的那个时候。
……那个时候，叶以葳说了“下次换你保护我”，所谓的“下次”到底是指什么呢？是指
这一次，还是未来的某一天？可是叶以葳永远都走在前面，好像什么都不怕的模样。方鸣
午知道叶以葳为了他做了很多事，她为了他选择长鞭、也为了他走在界内的边缘。
方鸣午还想要更多的力量。他听见了地底的轰鸣、不远处的流水，还有他体内的血液，血
液正在沸腾。上方的幽灵船安静地停靠着，而那个巨大的封印完好如新，此刻正沉默而稳
定地旋转。
方鸣午闭上双眼。
广场中心，浮优恨透了叶以葳，来到叶以葳面前，抬手就先搧了她一巴掌。叶以葳想要站
稳，不过那太难了，浮优反手又是一掌，叶以葳就这么摔倒在地上。
浮优感觉到报复的快乐。她很高兴，一脚踩上叶以葳的身体，再像玩乐那样子踢了几下。
叶以葳难受地蜷曲了起来，双手护住身上的要害，倒在地上干咳。
“好弱。”
浮优说道，用力地往叶以葳身上踩去，觉得人类就应该是这样，弱小，一捏就简简单单死
掉了。浮优非常讨厌人类──尤其是那些界内的人──是他们把她逼到这里，逃到这么小
的Ｋ高中生活。为什么这世界上的所有地方都要让给人类呢？他们这些在人间生长的妖鬼
呢？他们明明比人类还要强、可以把他们简单杀死，为什么就要服从人类定下来的契约？
浮优一脚踢在叶以葳的腹部，叶以葳动了动嘴唇，好像说了些什么，浮优没有听清楚，她
也不在乎。
又多踹了几脚，叶以葳剧烈地咳嗽起来，突然翻身往地上一呕，就这么吐出了一大口鲜血
。
“……醒。”伏在地上喘气，叶以葳突然说道：“好了……醒醒……”
浮优听不懂她在说什么。她又踢了叶以葳一脚。
“醒醒……”然而叶以葳续道：“没事……我没事……”
“妳在说什么？”浮优笑道：“妳以为现在是在作梦吗？”
叶以葳还没有说话，浮优脚底踩住她的手腕，正想要直接把骨头踩断，突然看见身后压来
了一大片阴影。
转过头，那边的方鸣午不知何时从箝制中消失，而一只足足有三层楼高的巨大白虎就这么
扑咬了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