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儿少不宜防雷页)
跟大家拜个晚年~大年初七~鼠年如意~百毒不侵!(鞠躬)
Ψ
都结束了吗?
老人眼前一片黑,分不清是因为开天眼的供奉代价、还是死去堕入冥府地狱、又或是被小
兰门咒.六道镇之关所囚禁。对,囚禁,被囚禁了,他又被关了。
“结束吧,我这烂人的一生。”老人数不清这是人生第几座牢笼。脑袋不好使。
94岁的大飞在黑暗中咬住古铜币自言自语,铜币在舌上咸咸涩涩,发酸臭苦就跟他这不短
却很烂的人生一样。记得小时候曾信一枚古币,就能得道。真好笑。
“结果到死,自己连‘道’的边都摸不著。”
大飞凄然苦笑,长袖中的红绳线套上满布老人斑的细脖,虽镇之关中没法用咒,但吊死一
个老头绰绰有余。要他窝囊地被押当人质或俘虏,不如一了百了。海天子心一横,对这糟
糕至极、一事无成的人生,打算永远放下……
“咳咳咳……”
红绳勒紧下咽喉一阵剧烈难受,一心寻死的大飞没有松手越锁越紧,忽一道沙哑温煦的嗓
音冷不防窜出:“古铜币外圆乃天,内方为地,帝号是人,天地人皆备则万事足,天大的
妖魔孽障也挡不住一枚古铜币。”
淡淡嗓音混杂一股异样臭气涌入鼻腔,让他更呛得更严重,大飞记得这一味,即使很久没
嗅到依然记忆犹新,就如那令人怀念的沙哑,仿佛昨日。
“小飞仔,你花了一辈子还是没有悟道?不是唬烂要当道派第一人吗?”
“哈哈,说得好像妳得道了一样,龟笑鳖没尾啊……师父!”
老人全盲却瞥到一抹烛光,那是抽鸦片专用的矮烟灯,热热缓缓,嗅到烟气越加浓郁像回
到90年前那一间小破庙。小破庙原来不叫登天宫,叫什么没人记得,有一年冬天把匾额烧
掉生火取暖了,只记得师父都躲在缺一只脚的神案下,斜躺破草蓆上腾云驾雾,十分快活
,但烟臭往往满溢整间小庙苦了所有弟子,尤其在北风呼呼吹彿的冬夜,紧闭门窗总让他
想死……
师父声音还是依旧干涩,,反唇相讥,“没得道就不能呛?很奇怪喔你!”
“有嘴说别人咳咳…”红绳松脱,铜币“叮”一声坠地,“夭寿,臭死人。”
师父语调慵懒,含糊不清道:“你当过全境护法僧吗?还不是照三餐骂上人;你干过华家
军总司令吗?华烜腾没少呸;你是胭脂主吗?赤伞耳朵很痒,嘿嘿。”
“这些人做尽恶事,骂他们应该!”师父讥笑让大飞不满,争得面红耳赤,“那妳说说,
到底要怎么得道?”
道派不求道,何以为道?
“今夕是何夕还在问,小时候不教很多次了?”师父冷哼一声,缓缓道:“谁都不犯谁,
不与人争,放下,就是道。”
“不对,那是妳的,不是我的。何况我早已放下也没得道,妳这白贼师父!”
二人一来一往没点尊师重道,像辩论者互相攻讦、挑毛病、口诛笔伐,这是登天宫的老传
统--鸦片姑肯于接受挑战,就有为老不尊、不拘礼教的大飞,才有敢挑战权威的于英雄
与侯浩平,这种文化在登天宫发展史中不仅从未消失,还越加主流。相比佛门、郑家、门
家与华家军中几乎不存在。最后由南方走出千百年不曾闻的“阴阳界民主”有迹可循,绝
非偶然,也非其他门派一蹴可就。
“那小飞仔的道是啥?”
“我的道是供奉与恩庇等值!”大飞朗声陈述,但内心很空虚,因为做不到。
“怎做,用钱?发财吗?你还在贪?”
大飞猛然摇头,激动道:“我以前是,但现在不是,财富没法得道。”
“不然呢,在里信村认识的那查某王玉兰,爱是你的道?你留恋?”
“不,为了求道我割舍男女之情,没留恋!”大飞喘声呐喊,喊声回荡立方体里“嗡嗡嗡
”久久不散,“小兰76年前就嫁人,我一生未娶就为了道。我没留恋、也没贪恋!”
大飞很大声,因为他怕别人不信,怕总一眼看穿他的师父不相信。
“故作清高,假装拿得起、放得下。”师父沉沉吸了一口烟,矮烟灯火一闪一灭像不屑朝
他眨眼:“你假装放下权力欲,拒绝上人守着登天宫,却又不甘心喊人灭未;你假装放下
私情,看小兰嫁人无动于衷,一生未娶,但对旧情可曾忘?”
师父的攻讦宛若利刃,一刀一刀捅进大飞衰老瘦弱的身子里。白进红出。
“你假装放下公理服膺华家,却大肆聚歛财富要买回自由,一开始反抗不就好了吗?你又
假装放下故乡,却右打蜘蛛、左灭红鬼,为何不直接领登天宫作战?”
“不对、不是……”大飞无法反驳,自尊瓦解下让人头痛欲裂,而师父却毫不留情将尖刀
刺得更深入。
“最糟糕、最恶心的是你还假装放下物欲,每天脏兮兮臭呼呼,让人以为你清心寡欲,道
法自然。其实到头来你什么都没有放下!这样还敢说你没贪恋?”
一语道破大飞这些年的努力,道派第一人只能无地自容暴吼狡辩:“不是、不是这样的…
”,一代大神通海天子的意志完全瓦解,辩驳格外苍白,“我是怕有恶人染指这块土地,
孽龙、大鹏、祝融、赤伞、蜘蛛,我想保护故乡,我要自由!”
自由之道在哪?怎么样的“供奉-恩庇”才能达到自由之道?
“喔?但结果呢,到今天生鸡卵无,放鸡屎一大堆。”
现在这一块土地将再次受苦受难、生灵荼炭,难以想像红衣鬼进到高密度城市会发生什么
恐怖事,如果他不出去北府就会完蛋。大飞此时悲痛莫名,捶胸顿足,彻底崩溃到用布满
皱纹的前额撞击六道镇的壁板,不断撞得“碰、碰”作响、撞得头破血流、撞得血泪交织
。“放我出去、放我出去,师父救我、救我!”
啊啊啊啊啊啊!
“救你?你忘了吗,我好久以前就救过你了……”
师父冷澈的嘲讽如一把剪刀,剪开他尘封好久早已遗忘的过去。
Ψ
新春正月初一,大庙锣鼓喧天。
那一年春节,北门之家耀武扬威南下八脚镇给天宫,举办盛大的“平定大蜘蛛妖五十五年
祈福法会”,南方居民成群结队都来沾喜气,祈求修界大族保佑。千百乡民蜂拥而至在那
一扇高逾三米、漆画绯红双仙剑的木门前一一跪倒参拜。
“拜!”
迟暮之年的第十五代族长--门城东--削去辫子留起洋人头,洋里洋气看来格外憋扭,
再看那一副老公鸡般矮钝体型,实在与阴阳界一方之霸地位不太相称,听他站在大朱门旁
如鸡啼呱呱喊:“再拜!”,格外令人发笑。
当然,在场只有穿一条开裆裤、留冲天炮头的小孩在笑,被周遭乡民投以白眼也不在乎,
“哪来猴死囝仔没大没小,门神在上也敢笑……”
小孩打小无父无母,被后山登天宫收留。拜师时听说只要得道成仙,则可御风飞天,就此
他自称--大飞。不过附近乡里都叫他野飞仔、或猴死囝仔。
午后,门家百人人龙昂首出发,拱起大朱门上轿后一路绕境入邻镇的平安大街。不过在
1918年那里不叫平安大街,当然没拓宽也没柏油路,只是连结两座小镇的一条绵长砂土地
,许多庙宇星罗棋布。绕境抵达霎时街上万头攒动。
“拜!”门城东沿路呱呱叫,混杂大量鞭炮“劈哩啪啦”爆响,好不热闹。
平常地方德高望重的道派师父也纷纷来“朝圣”,见到这如今锋头最盛的北门之家,甚至
有警察大人来协助维系秩序,全露出殷切的嫉妒与羡慕。门家当下参与兴建“北方结界”
,防卫明年将盖起史无前例的总督府,任重道远。在门城东领导下已从半世纪前的灭门阴
影中走出,再次跃为阴阳界名门大族。
“再拜!”
众人无不俯首称臣,唯有大飞不服气,一直跟在遶境队伍后嚷嚷,“跟你们说,我师父西
来真人才是阴阳界第一大神通!门家算什么东西!”
朱门旁的门城东“啧”一声,使了一个眼神,门家虎背熊腰的“门奴”纷纷围上来,像老
鹰抓小鸡要把大飞踢出队伍,“闪一边猴死囝仔!”,但他如野猴子灵光地上窜下跳,七
、八个门奴围攻一时竟抓之不著,还搞得人仰马翻。
“我是西来真人的弟子,将来也会得道成仙的大飞,看我的古铜币阵!”
古铜币咒.一元得道阵
古铜币咒.两仪循环阵
还不满6岁的大飞口衔一枚,左右手各夹一枚,拉开一片残影于队伍中上蹦下跳后一个箭
步飞踹上大红木门,猝不及防下双剑门神“匡当”地倾倒,吓得门家人人面色大变,大年
初一搞这出多触霉头啊,简直放肆,“夭寿啦!”
“有种来抓我啊!”大飞拍拍屁股,一边逃一边骂:“画龙家的郑波波烂懒叫,北门家门
卫横被伊阿弟仔打到哀哀叫!”
族长门城东岂能容忍被如此羞辱,戟指大飞痛叱:“杂种仔,看伊活腻了啊!”
门城东一眼扫过,就看出大飞的敏捷是依靠两仪阵“换位”,用两仪相生不断转换左右移
动的方向让人抓不著,迷惑空有蛮力的门奴还行,但对他这门咒高手来说简直如同儿戏,
听他口中唸唸有词接着十指指尖互相一碰,登时“嗖”一声,小鬼还在自鸣得意,脚下已
浮现一两米立方的黑箱“咚”地将之关入。
门咒.暗闸
里头伸手不见五指,吓得大飞又叫又骂,狂踹痛打但黑箱子依旧无动于衷,甚至一丝裂痕
都有,急得他扯开喉咙大吼:“你们卒仔啦,我师父是西来真人,你们不敢跟她一较高下
,她的阵天下第一,放我出来啊啊!”
很快小大飞嚎啕大哭,逗得外头出了一口怨气的门家人哄堂大笑,“饿死你这死囝仔,晚
上吃自己屎吧!”
你们有被关过箱子吗?二米立方的黑箱可容站、蹲但不能躺平,可转身、垫脚但不能离开
,有空气、没有温度也没有光,这样的漆黑箱子你能忍受多久?
那是大飞人生第一座牢笼,被夺自由的滋味永生难忘。他从小就害怕失去自由。
5岁的大飞一直哭,哭到暗闸解除,外面天都黑了他还在哭。
“你呀,又去狡怪啦。”对,就是那时,师父救了他。
外头慈祥的老妇披头散发,目光和煦如冬阳,有些生气又有一点心疼,捏捏大飞麻糬一样
的小脸安慰,却也止不住泪水,大飞一直哭、一直哭。
直到师父跟城里最好的酒楼买了一只“八宝鸭”上桌才终于止住泪水,大飞狼吞虎咽吃著
一辈子未曾尝过的绝代珍馐,那酥脆的皮、鲜嫩的肉、还有多彩缤纷的八种内馅,八宝鸭
是他儿时对节日的所有回忆。
“为什么门家可以嚣掰啊?有够气人。”大飞啃著鸭腿津津有味,他是登天宫最小的弟子
,平常大家都让着他,“明明师父最敖,为什么我们这么低调!”
“为师只是‘不争’,东龙、北门这些大家族风光又与我何干?”
师父剖开鸭肚,将香喷喷的馅料舀到所有弟子碗中,登天宫十几人全是南方的流浪小孩,
一年难得吃一次好料各个眉开眼笑,只有大飞还在意修界那些事儿。
“为师乃道派第一人,何须让人知?你看,我一出手门家不就夹尾巴逃走啦!”
师父“唰”地挥动锈蚀的铁拂尘,摆开仙人指路的架式,乐得小大飞掌声鼓励:“师父好
棒!”。她曾经是小大飞的偶像,在三清像前起誓:“有一天也要当道派第一人,得道成
仙封神!”。成仙就不用怕被欺负,还能跟门家一样有钱有势。
“师父真的天下无敌吗?”
5岁是孩童求知欲最旺盛之时,大飞也不例外,但每次问,师父总神秘兮兮道:“七颗蜘
蛛眼的丝真人,师父不一定打得赢。”,吓得弟子们一惊一乍,也许就从那时起,“蜘蛛
”的恐怖形象就深植他心,因为竟然有比师父还厉害的魔头。
--不能让人拿到七颗眼睛。绝对不能。
登天宫供奉三清,但没乡民相信这山村小破庙灵验。小庙最常闻到不是线香味,而是臭得
要命的鸦片烟。村民看不起她,因为她比较像赶庙公的乞丐,总蜷曲在神案布幔里,如结
茧肥蚕一吞一吐瞟著失焦的眼,昏昏欲睡,“成仙不过如此尔尔,爽!爽!爽!”
师父平常算谦虚,可只要一抽起大烟,就真狂妄不羁自唤西来真人,誓言去东方荡平妖孽
。二十世纪初,最恐怖的就属那万恶魔头--血姬--带领一干红衣邪鬼四处刮起一阵阵
腥风,无止尽的掠夺杀戮、竭泽而渔,宛若蝗虫过境。
可惜师父一直只是说说,大飞从小就不断问:“我们何时去收服血姬?”
最后都只会换来一句,“别囉嗦,把菸管仔给我拿来!”
师父没抽鸦片的许可证,有一次被大人抓到吃了不少苦头,从此住到三清道祖楼下,她菸
瘾越重就越没心、也没力教他们咒,虽然其他师兄姐不在意,但大飞却因此闷闷不乐,每
次找师父又都只会敷衍他。
“古铜币外圆乃天,内方为地,中间帝号是人,天地人皆备则万事足,天大的妖魔孽障也
挡不住一枚古铜币。”
道,就在钱里。
小大飞天资聪颖,将古铜币贴胸口或舌尖上,一阵清凉把三魂七魄固定,元神清醒不被鬼
魅迷惑,一元得道阵他学一次就会;那怕要不断练习才能精准掌控的两仪循环阵,他也只
花两天就习得七八成,现在只需要两秒,就能快速变换左右,然后……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师父不再教他任何斗法的咒术。
大飞日复一日缠着问:“什么时候要教我下一个三魂出窍阵?”
“道就在这,把这铜币弄懂就得道了。”师父只会继续刮洗烟锅,迷迷糊糊讲解道派博大
精深,“一元就是得道根本,后面的咒都只是衍生……唉,对了你们昨天义捐放进箱子里
没?”,铁拂尘比著神案上的香油筒,师父睡眼惺忪。
香油筒是小庙擦拭最干净之处,筒上挂有一块黄金令牌,牌上打了九个孔,听说是发动道
派最终大阵“九九道归”的宝具,宝具上雕刻有羽化成仙图腾,那是大飞取名的由来,也
是全宫最值钱的玩意。
“放了!”大飞跟师兄姐们异口同声,见师父抽到迷茫,纷纷低声窃笑。
在1920年代,登天宫没有现在的富丽堂皇与络绎不绝的香客,也没有捍卫南方的满天神佛
,只不过是荒山的一间小庙,所有香油都是弟子去城里替人画符募来的,香油回来全由师
父管理,那时最好的美馔是春节八宝鸭,平常最赞的是回程路上偷买小摊贩烟肠。日子就
这样过,不特别舒服但挺幸福。
大飞曾以为他会那样过一辈子,直到得道成仙。
Ψ
又一年新春,鞭炮旧岁除。
当八宝鸭只剩鸭骨架时,师父忽然觉得差不多,挑好良辰吉时宣布,“为师现在要将‘三
魂出窍阵’教给你们,好好学,它是道派最厉害的阵法!”
大飞高声欢呼,忘记那是11还是12岁,只记得跟师父差不多高了,“多厉害?可以打赢北
方门神、东方真龙跟西部阿修罗吗?”
师父得意洋洋点头,“我问你们,一般人有多少魂?”
“三魂!”大飞率先举手。
“那请神上身,神明分灵有……”
“一魂!”大飞像抢孤一样兴奋。
“对,所以合神时多一魂不是绑手绑脚吗?斗法时请不到神灵,不是很危险?所以先人发
明出这一枚可储魂的古铜币,就如……”铁拂尘“唰”地一甩指向窗外山下的农地,分割
得井然有序,一块块如明镜的水田映照出春光无限好。
“就如先人发明‘埤塘’,可解决洪患与干旱,非常伟大!”
“师父,我懂了,平常将神灵储存,斗法时交换自己魂魄入内对不对!”
“小飞仔说得没错。三枚铜币可存元始天尊、道德天尊、宝灵天尊三位祖师,所以为师斗
法无往不利。”拂尘又扫回神案上的木雕三清,对大家压低声神秘兮兮道:“你们想想,
要是三元出窍阵再加上两仪循环……威力将多强大?”
“哇哇哇!”大飞眼神闪闪发亮,聪明的他转瞬领悟师父想表达的境界。
两仪循环阵会在身前形成一透明“圆盾”,圆盾能迅速交换左右位置,在斗法时时往往出
奇制胜,就好像干架本来左手要挥拳突然变拿长枪;右手本来举枪忽然化为正拳,可打得
人措手不及。如是合神咒就更惊人,你想想--本来元始天尊要尻人的混元珠,忽变成道
德天尊的太极扇当头搧来,防不慎防,多吓人?
“师父,我现在就要学!”大飞油腻的嘴都来不及擦拭。
要能将三清轮流合神,那真龙跟门神算什么,郑波波、郑江凝、门城东、门卫横又算啥,
通通等著吃屎吧,大飞充满信心。
当天,初春飘雨冻得要死,但大飞才一学会口诀,莲子汤都来不及喝,二话不说披上蓑衣
就去庙后空地苦练,一练就是好几天不眠不休,再练几个月茶不思、饭不想,全心全意投
入,三练又秋去冬来……
“一元得道、两仪循环加上三魂出窍,是道派最好的阵法!”
大飞很快将这些咒练得出神入化,启阵如探囊取物,但却遇到了大瓶颈--再怎么练,也
请不到三清道祖,好像“埤塘”蓄水理应要年年丰收,家家过好冬,实际上大多时候不是
干涸,就是雨水泛滥成灾,理论上有用,但也只是理论上。
“每个人的道不同,领悟自然就不同,你只是还没练到家。”
大飞还是不解,“师父能合神三清道祖,为什么不下山去斩妖除魔?”
“为师与世无争,放下就是我的道,我有大神通与这阴阳界何干?”
鸦片姑说话玄而又玄,说“供奉-恩庇”通通归零,阴阳界就再无纷争。
大飞14岁时,师父烟瘾已无可救药,虚如风中残烛,往往一整天都藏在案下头吞云吐雾,
对他遇到瓶颈从不指点迷津。又一年后,请稍微厉害一点的正神还是办不到,甚至找个福
德正神都唤不出,三魂出窍一无是处,还是一筹莫展。
“我一定要练成!”
大飞怀疑过阵有问题,但又想想,要得道成仙一定不是好走的路,不然不就满天仙人到处
飞了?两三年的瓶颈算不了什么。他只能如此替自己打气。
一切迷惑直到1927年初春才通通解开,找到答案。
Ψ
那一年师父终于抽到起肖,花光香油大手笔去布庄做了十几套玄青道袍;再把剩下的钱当
旅费,耗时一个多月跋山涉水领“登天宫求道军”远征东方里信村,高举“苍天已怒,邪
鬼罪无可赦”旗帜正式向鬼宣战--
师父成为真真正正的西来真人,一偿大飞心愿。
古铜币咒.两仪循环阵
古铜币咒.三魂出窍阵
可悲的是:师父最得意的咒遇到魔头血姬时一触即溃!
覆满血与墨的魔伞“唰”地撑开轻易破解法阵,什么咒术互换,连续合神三清道祖、什么
左如意、右混元、左手铁拂尘、右手太极扇全都成为笑话。当然,在场没有一个弟子笑得
出来,只有一头红发如燃烧,高大若魔神的血姬疯狂嘲讽。
“哈哈哈,你们这些红头师这么逊脚还特地跑来送死,系刁工欸喔!”
“妖孽,受……”
话声未了,师父连最后的颜面也没维持住,被血姬闪电“啪”地赏了一大耳光,整张老脸
皮开肉绽,三枚古铜币“叮叮、咚咚”掉了一地,大飞的法眼霎时看清师父暗杠已久的古
铜币中藏着是什么大神--
根本不是传说巍巍的三清道祖,而是三头孤魂小鬼,看外表跟大飞被收留时差不多,都是
4、5岁因骚乱、起义与战争而流离失所的“童鬼”,三张稚嫩的脸庞被血姬一口一个咬得
支离破碎,还边配上一点东洋语鬼吼:“吼伊西哩!”
大飞15岁的世界在那一刻跟着破裂,原来师父不是什么大神通,只是白贼。
“小飞仔,紧走啊!”白贼大吼,而大飞无动于衷。
亲眼看师兄师姐一个个被鬼屠杀,师父腹腔也被掼破一个大洞,鲜血汩汩涌出,怎么压也
压不住,血染道袍,老女人踉跄地冲上拉住大飞的手,表情似笑非笑一看就知真的抽太多
了,没抽哪来的勇气上山斩妖除魔,假冒天帝垂怜众生?
“师父……”被牵住的大飞傻愣愣在原地,想哭却哭不出来。
“小飞仔,你就是……”师父将把柄黏满血痂的铁拂尘插上他的腰。
古铜币咒.两仪循环阵
鸦片姑最喜欢的阵发动,师徒手牵手时互相交换,师父袖中的五枚铜币“嗖-”地跑进大
飞手里;徒弟的三枚则回送师父手心,最后一刻南海登天宫大神通西来真人放声大吼:“
你就是第二代宫主啦,紧走啊!”
“师父!”
料理完小鬼的魔头漫步趋前,优雅地像城里西装笔挺的摩登绅士,血姬伸出如荆棘的舌头
,舔吮著师父干瘪瘪的乳房,一点一点慢慢扯开胸膛,像每年新春大家抢吃八宝鸭一样,
撕开鸭肚将米糕、莲子、薏仁、虾米、香菇、芋泥、笋、栗挖出来大快朵颐,只是血姬掏
的是肝、胆、心、肺、肾、肠、胃与脏。
大飞吓得喊都喊不出声,血姬直勾勾瞅他手中发光的五枚铜钱,露出诧异邪笑,当魔伞挥
向他时眼前顿时一花,再也看不到如八宝鸭的师父。
回过神来,大飞已经被丢到几里之外的田竹镇。
古铜币咒.五鬼搬运阵
1927年春天,大飞在里信村彻底醒了,多年瓶颈找到答案。答案:师父白贼。
“四帝驱邪、五鬼搬运、六御铳杀、七星驱魔、八卦通天这些惩凶好斗之咒。杀戮、驱赶
、镇压、贪财就不可能放下。为师不需要。”通通是谎话。
一元得道,名不符实,得个鬼道,只是普通镇定剂,功效不比一杯冷开水;两仪循环,循
个鸟,你左、右手是竹枪跟弹弓,帝国军用格林机关枪跟阿姆斯特朗大砲,你再怎么交换
也是被打烂;三魂出窍个老懒趴,只能把已魂或鬼魂藏起来,请三清六御玄天上帝,吃屎
吧你,大飞发誓一辈子再也不用这些废咒,因为这些废咒就像烟肠跟莲子汤,永远不会成
为上得了宴会餐桌的八宝鸭。
他恨这些骗人废咒害死了师父,因为师第一个骗的就是自己。
好险,在里信村还是有收获,在山里躲躲藏藏时他一生好友--阿胭--教了大飞识字,
读懂道派典籍才知道,在“八卦通天阵”练成前没法用联合阵,再熟练也会有几秒钟转换
空档,依师父的修为根本不能并用,拢是唬烂,什么是唬烂?
就是说老虎的懒趴啦。大飞可以跟你赌1500块,鸦片姑从没请过高阶的三清分灵,重头到
尾都只有几只舍不得去投胎的小鬼,跟大飞一样被收留的死囝鬼、跟登天宫师兄师姐们一
样,这些年被白贼师父骗得一愣一愣。像一堆白痴。
“她就是个白贼。”15岁的大飞下了结论。
多年后,又是一个新春,纪念平定大蜘蛛妖的祈福法会上,鞭炮锣鼓依旧。
办桌时门家有人说溜嘴:原来师父当年是跟门家一个挨一个下跪道歉,门城东才网开一面
放出大飞,这是事实,全阴阳界都知道,从来就没有什么大神通“西来真人”,只有一个
抽大烟的老阿嬷住在后山的小破庙,有些耆老记得那原来是一座义民庙,为安抚枉死、横
死的孤魂野鬼所建,哪来什么三清道祖的登天宫?
全世界都知道,他师父就是白贼。
“笑死,只会抽大烟还假冒什么南海登天宫,真是太好笑了。”那次门卫横笑到流目屎。
大飞在席,跟纳自己最爱的女孩为妾的男人一起哈哈大笑。
“没错,那老查某就是神棍。吃鸦片吃到脑袋坏掉。”
对了,香油筒上那令牌也不是金子打的,不过是一块刷特别亮的铜片,不知道从哪摸来,
跟那一张缺了脚的神案、乱雕的三清像一样不值钱。说到神案,大飞后来80年的岁月中还
是不时会想起:师父脑袋被插进竹竿时的表情,挺像躲在神案下,迷迷茫茫睁不开眼,发
出低沉沙哑的嗓音喊:“把菸管仔给我拿来!”
到被砍头死前,她一定都很想再抽一点吧?
Ψ
奄奄一息的大飞缓缓阖眼,过去化为一片黑暗,现在他被囚禁在六道镇之关。
“为师的‘道’就是放下。”慵懒的嗓音依稀在远方,“放下,代表供奉与恩庇通通归零
,有神通是揾家的歹志,与阴阳界芸芸众生何干?”
那个白贼师父最后连自己生命都放下。真是太好笑。
到头来,自己九十年也是一场笑话。比师父还好笑。
“我放弃权力、财富、爱,我明明通通放下了……”头痛欲裂,将沉重如灌铅的脑袋狠狠
塞进双膝间,大飞呜噎哽咽问:“道到底是什么?师父,告诉我!”
“为师要闪了,再不走,阿本仔又抓我去戒阿片。”声音远去,仅余臭味不散,“你的道
,自己去找。”
--我贪、我留恋、我放不下、我还纠结于红尘人世。
--自由之道究竟在哪?供奉与恩庇要如何才能等值?
“师父,你为什么要那么早离开、那么早死,你走后,我过得好苦……”
他不再是奄奄一息的老人,而是抓住师尊道袍䙓因为“黑”而啜泣的小飞仔。94岁的大飞
终于放声嚎啕大哭,老泪纵横哭得像6岁的小孩,最后鸦片臭也全然消散,师父杳然无踪
,就像“道”在哪他依然不知,只能一直哭、一直哭……
“师、师父,你不要走!”
2006年9月9日,大飞依旧未得道。
这篇时间线是黑太阳(一)前一点喔,可以去复习一下。
之后顺利应该会跟2006年长篇,交叉连载,顺利的话:)
我的老天鹅,好久没有写一整篇都是单一视角,大家还记得除了"黑太阳"
上次供奉有单一视角是啥时吗????
https://www.facebook.com/LeeHoVillag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