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棵枫树已经在溪边度过了漫长的岁月,有时小溪会干涸,有时附近的树木会倒
下,有时栖息枝头的鸟儿会飞走,有时年迈的动物会病死在它的脚边,但它一直待在这
里,多少年来,没有离开。
忽然我好像听到了小孩的嬉闹声,不久后一群大大小小,大概国小一二年级或是年纪
更小的孩子跑了过来,他们在溪边叫啊、跳啊,玩着水。这时有个男孩子发现了这棵枫
树。
“我们来比比看,谁先爬到树顶!”那男孩子提议。
其余几个人也同意,纷纷往树上爬去,那大男孩子爬得很快,一下子爬得很高,
但越往上爬。突然,他踩了个空,整个人从树上掉了下来,在坠落的过程中撞断了几
根树枝。他掉到了地上,睁着眼睛,一动也不动。
几个孩子吓坏了,连忙查看他的状况。
“子豪,没事吧!”“喂,你没死吧?”“喂别吓我们啊!”
他们摇著那男孩,似乎想把他摇醒,但男孩却仍一动也不动的。
“怎么办?”“惨了啦!”“他该不会真的死了吧!”
说著说著,有几个女孩子先哭了起来。
“哇!”突然那个叫子豪的男孩吼了一声,几乎全部的人都被吓了一跳。
“哈哈哈哈哈哈!我装得很像吧?”子豪指着他们的大笑。
“靠,居然是装的!”
“你、你很没品耶!”某个女孩一边抹着眼泪一边说。
“我刚还以为你已经死了耶!”
“对啊,我就是从地狱爬回来找你们的。”子豪一边说著,一边学着电视上活尸
的模样,露出可怕的表情,缓步往他们的方向走了过去。
“哇哇哇!”几个孩子一哄而散!子豪也用活尸的样子追了上去,玩起鬼抓人。
在那之后不知过了多久,这个叫子豪的男孩子又回来了,他捡起了地上断掉的树枝
看着断口,然后抬起头望向了枫树,脸上带着歉意。
“对不起,一定很痛吧,想想如果我的手被人从身体上扯下来的话……”
“不知道为什么,我总觉得好像是你救了我。”子豪停了一下,似乎是在等待枫树的
回答。但枫树自然没有回答他,就算它回答,恐怕他也听不到吧!但是其实他猜得没错,
的确是枫树主动伸出了树枝,减缓他下坠的力量,他才没有受太严重的伤。
当然这种移动是非常非常微小的,要不是小孩子的灵感比较强,不然他也感觉不出来
吧?
“哈哈,我真奇怪,竟然在跟一棵树讲话。我真是大傻瓜。”子豪笑着跑走了,但他
边跑边朝枫树挥了挥手,像是在说再见。
枫树也轻轻摇动了树枝。
在那之后,子豪不时会来这里玩,有时是带着一群人,有时候是一个人。
一个人的时候,他会跟枫树说说话。
圣诞节快到了,子豪和几个人带着圣诞灯饰过来,将枫树打扮成圣诞树的样子,其实
灯饰围在枫树身上,它是有点不自在甚至有点不舒服的,因为从来也没有人把东西缠上它
的身体,就连想爬到它身上的藤蔓都被赶走了。
“嗯,很美!”子豪赞叹。
不知道为什么,当子豪说了这句话后,它也放弃了挣扎,尽管那挣扎是其实是非常
微小的动作,也不见得真的能甩下身上的灯饰。
“不是要冬天了吗?怎么还有红色的枫叶?”有个女孩问著。
“是全球暖化吧?”
“全球暖化是什么?”
“不知道,老师讲的。”
“不是啦,那是它在害羞,脸红你懂吗。”子豪表示。
“你白痴喔,树怎么可能会害羞。”
几天后,圣诞节的前两天,子豪一个人来了,他坐在树下,自己说起了话来:
“你知道吗?大家都不记得我生日。”
“你知道为什么吗?”
枫树微微摆了摆树枝。
“因为我跟圣诞老公公同一天生日,12月25号(其实是耶稣生日)。”子豪嘟著
嘴:“其实他们也不是不记得啦,只是每次都是和圣诞老公公一起过,蛋糕上还有圣
诞老公公的图案,真搞不清楚是谁生日。”
他还抱怨著别人一年都有圣诞礼物和生日礼物两份礼物,自己却只有一份。完全
是小孩子才有的烦恼。
这之后很多年又过去了,子豪已经是个国中生,尽管他偶尔仍会到这里玩,但他
已经不会再跟枫树说话。
枫树看着子豪一点一点的长大。
这年,子豪升上了高中,要到都市里的学校上学。
临行前,他到了这里,他说了一些话,但多半是自言自语。他只待了一会儿就走了,
临走前,他背着枫树,自以为帅气的摆了摆手。
枫树举起了树枝,尽力的摆了摆。
但子豪并没有看见。
而这也是它和子豪最后一次见面。
我们从枫树的记忆里抽离了出来,我似乎了解到发生了什么事,枫树命不久已,
于是它断了树枝,让木匠造了那个音乐盒。
那音乐盒里之所以会发出呻吟的声音,是因为它想传达些什么,但木匠太害怕,
找人封印了它。当小霞解开封印的时候,还有当我们试图毁掉音乐盒时,之所以会发
出鬼来电的声音,那只是它在害怕而已,它只是试图在保护自己。至于音乐盒上的诅咒
恐怕也只是被封印太久,因为害怕、不甘等等负面情绪累积之后的结果而已。
想到这里,我再次转动了音乐盒,那耳熟能详的音乐再度响起。
那是一首“生日快乐歌”。
其实它只是想跟老朋友说一声:生日快乐。
后记:
在那之后,音乐盒的诅咒已完全消散,枫树仅存的意志力也在传达了想法之后消失
了,它变成一个极其普通的音乐盒,但它又是那么不普通,因为它身上带着最诚心的祝
福。
我想办法找到子豪的地址,把音乐盒寄了过去,并简单写了事情的经过。
“你觉得子豪会相信吗?”清枫姊问。
“你是什么意思?”我问。
“就连国中国小的同学,大家都可能不记得了,他还会记得一棵枫树吗?何况是这
样离奇的遭遇。”
我摊了摊手,道:“他不相信又能怎么办呢?这不是我们能决定的事,我已经做了
我们能做的事了。”
但如果他还记得曾经有那么一个老朋友,那就太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