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小的时候，因为家里经济状况不好，所以常常搬家，而且越搬越差，几乎台湾的
几大贫民窟我都住过。而我现在要说的，是发生在我小时候某一个社区的事.......
那时我刚搬来这，跟这里的环境还有附近居民都不熟，因为工作的关系，所以父母
每天早出晚归，放假的时候很常是我一个人待在家中…….
那时刚搬来这，一直待在家看电视也有点腻了，想出去玩又不敢，也没有比较熟的
朋友，每天最常做的就是蹲在后阳台，拿橡皮筋弹停在屋簷上的麻雀…….
有一天，就在我神情专注地瞄准一只麻雀时，忽然一个声音吓到我了。
我抬头一看，就见到同一个防火巷的对面后阳台，站着一个老人，穿着一件白吊嘎
，只是很奇怪他手中托著一个大娃娃。是那种头发用粗毛线，脸则是用呢绒填充物
，缝上假眼睛和其他五官，只是嘴巴似乎是特别设计过，会一开一张，但身旁老人
的嘴巴却一动也没动，只有那大娃娃像人讲话一样说道：“你好……”声调很怪异
，刚刚的声音就是它发出的。
当时的我，看到这一幕并没有被吓到，反而觉得很好玩，有点像是在看变魔术，我
不知道那娃娃是如何发出声音，可能是里面藏有机关还是录音机什么的。总之当时
虽然觉得奇怪，但又很好奇，想继续看下去……
“你好….”娃娃又说道。
我反射似地挥挥手，动作有些僵硬，毕竟他们就站在距离我不到两公尺的地方，虽
然隔着铁窗，但不回应好像也怪怪的。
“你一个人在家吗？”娃娃问道。
我点点头…..
“那你要来娃娃家，找娃娃玩吗？”
虽然我一个人在家真的很无聊，但突然要我到陌生人家里去，我可是打死也不敢，
而且当时社会上常有小孩子失踪找不到人的新闻，我爸说有专门拐卖小孩子的集团
，把小孩卖到国外去，因此每天都告诫我不能离开家，更不能到陌生人家里去……
我摇摇头。
老人见了露出有些失望的表情，我看他有些病恹恹的样子，气色好像很不好，被我
这样一拒绝，似乎更有气无力了！
这时他手上的娃娃又开口说道：“我叫皮诺邱，你叫什么名字？”
我想老人应该算是我的邻居，虽然我之前没见过他，但看来大概是跟我家一样，是
刚搬来这的住户，跟他说叫什么名字应该没关系…….
“好，那再见喔……”老人摇起娃娃的另一只手和我道别，然后便进屋子里去了……
那天晚上我跟爸妈说后面住了一个老人还带了一个会说话的娃娃，我妈说那叫“腹
语术”，并说那老人一定是跑江湖卖药的，听说我们这住了很多这类人，常在各大
夜市摆摊，一张嘴胡溜溜，还会耍一些障眼法的魔术，要我别跟他们走太近。
或许是因为知道后面房子有住人，所以我更常往后阳台跑了，有时也常和那老头打
照面，但很奇怪，之后几次看到他，都没见到他身旁的娃娃，只有他一个人在后阳
台晾衣服，可能是晾衣服也不方便带娃娃吧！但那老人看到我时，表情却很漠然，
而且一句话也没说，完全不像那天地热络亲切，感觉像是我们从没见过一般。
有一天，我在房间写功课时，我的房间窗外看出去就是后阳台，这时突然听到后面
屋里传来了像是小孩子的笑声，印象中那老人是个光棍，也没听说过他有孙子什么
的，更不曾听过屋里传来小孩的声音。我很好奇，跑到后阳台，但却躲在矮墙后，
想偷看对面的动静。
真的有小孩子的说话声，而且感觉年纪很小，大概才幼稚园吧！然后我还听到娃娃
的说话声，对，就是那怪腔怪调的声音，但说什么却听得不是很清楚……..
后来，就再也没有听到任何声音了，而且以后的几天，也没听到有任何孩子的说话
声，一切像回到往常，常看到老人一个人在后阳台洗床单，而且老人的气色似乎好
很多，之前总是一副病恹恹的模样，这几天老人像年轻了几岁，连头发都不像之前
那么白了……
我当时已经在这住一段时间了，也在学校认识一些新朋友。有一天，我听他们在传
隔壁班的一个女生，她唸幼稚园的弟弟已经失踪好几天了，家人很担心，却也没接
到歹徒电话，她弟弟像人间蒸发一样，没了消息…….
我当时一听，或许是为了融入这群新朋友的话题，或想吸引他们的注意，我便把后
阳台的老人和他的娃娃，还有前几天老人家发出的小孩笑声跟他们说了。我说得绘
声绘影，像是真看到她弟弟出现在老头家一样。
我那几个小伙伴听完，个个都觉得很诡异，但又感觉很兴奋，好像什么不得了的秘
密被我们几个人发现了。但其中有一个块头特别大的同学，我已经忘了他叫什么名
字，只记得他特别爱挖苦别人，别人讲什么都要吐槽一下。
他一听，一脸嗤之以鼻，当着大家的面说我在唬烂，他说这附近的夜市他很熟，没
见过有这么一个带着娃娃的卖药老头，还说什么“皮诺丘”勒，我看你是“皮在痒
（台语）”。
周围的同学也跟着起哄，有样学样地嘲笑我：“皮在痒…..”
我被这样一笑，当场急道：“你们不信，不然来我家，我带你们去看那老人还有他
的娃娃！”
于是那天下午放学后，几个同学都来到我家，为了怕老人发现我们在偷窥他，于是
我们全蹲在阳台的矮墙后，静听对面房子的动静…….
只是过了一段时间，对面什么声音也没有，房子静得出奇，只剩我们几个坐不住的
小毛头，不时在墙后挤眉弄眼发出怪声。最后那大块头还一脸得意地对其他人说：
“你看，我就说他在唬烂吧！什么怪老人和皮诺丘，果然是皮在痒！”
我被说得面红耳赤哑口无言，并在心底发誓一定要找到什么证明我所说的证据，好
让这个死胖子在同学面前丢丢脸！
那几天之后，我时时留意后面房子的动静，当时我家没有照相机，那年代也没有智
慧手机，我只能趁老人不在家时，偷偷潜入到他家，偷走钥匙，之后再带我朋友和
那死胖子，利用老人不在家的时候，去他家看那娃娃，好证明我所言不假！
经过几天的观察，我发现这老人几乎足不出户，只偶而在下午四五点多的时候出门
，然后晃悠个几个小时后才会回来。而且天纵良机，有一次我意外发现，他在后阳
台洗衣服，抖了抖裤子，摸到裤子里面有钥匙，就把它放到一旁架上，我一直偷偷
观察，发现他似乎一时忘了这件事，便赶紧用晒衣服的竹杈绑上铁钩，把它勾了过
来，并打了一份做备份。
现在我有钥匙了，可以随时找朋友们一起去那屋子探险，但我又很怕没准屋子里什
么也没有，到时岂不是丢脸丢大了，可是叫我一个人进到陌生人家里，我还真的不
敢，于是便找了我的死党“阿宝”，他一听当场丢下手中的“少年快报”，一副热
血沸腾的样子，嚷着说：“这有什么问题，如果有发现宝物，要算我的喔！”
某一天的假日五点多时，在我确定老人又出门后，赶紧打到阿宝他家，和他约在老
头家门口见面。
在把钥匙插进门前，我们对看了一眼，脸上透著诡异的微笑，好像我们正密谋一场
只有你知我知的坏事。
我先是慢慢地开了门，屏气凝神地把眼睛贴在门缝上，阴沈的室内一片暗幽幽的，
忽然暗处中我仿佛看到一个人影正坐在摇椅上，摇椅似乎还晃啊晃，吓得开门的我
定格在那，整个背脊发凉。
“你干嘛啊？”后面的阿宝催促着我赶快开门，我回头指指门缝，半天说不出话来…
阿宝来到门缝前，将一张大脸使劲往缝里钻，看了一会之后，回头对我哼了一声：
“胆小鬼，不要自己吓自己，那只是娃娃而已！”
“娃娃？”我低声叫道。
随后他开了门，站在门口我定神一看，果然是我之前看到的那个大娃娃，被摆在摇
椅上。
我和阿宝走到娃娃前，这时我不但不害怕，反而还有些得意，指著娃娃说道：“你
看，我没有骗你们吧！真的有这娃娃，而且它嘴巴是会动的，我妈说那叫‘腹语术’
！”
“什么腹语术？这娃娃长得恶心死啦！丑不拉叽的，它要是敢乱讲话，我就把它嘴
巴缝起来！”阿宝在我们班上一向胆大包天，听说连老师包包里的东西他都敢偷，
对他来说，眼前这个阴阳怪气的丑娃娃，还不如老人家里的值钱东西更引起他兴趣
，说完便直接每个抽屉翻翻找找，最后直接往卧室去…
我因为是第一次进到老人家，所以也对这房子很感好奇，我没敢像阿宝一样偷东西
，心中只是惦记着要怎么向同学证明在屋里所看到的事。
为了怕引起左右邻居的注意，我和阿宝都没有开灯，两个人在屋内摸黑瞎找，随着
夕阳逐渐西沈，整个屋子也越来越暗，逐渐被黑暗所笼罩……
就在这时，我突然听到我爸妈的说话声，而且是从我家传来的……..
“这个时间点我爸妈怎么会回来？他们要是知道我不在家我就死定了！”我急着轻
唤阿宝，说我们该走了，但阿宝却没有回应，只听到房间内传来抽屉开开关关还有
物品移动的声音。
我突然想到我可以去老头家的后阳台，从那里观察我爸妈在家做什么，于是便来到
了后面，一推开后阳台的门，只见我家还是黑沈沈一片，仿佛家里根本就没人，我
走到后阳台，蹲在矮墙旁偷听，却没听到我家传来半点声音…….
“奇怪，难道是我听错了？”坐在矮墙后的我感到疑惑难解。
就在这时，我又听到声音了，是从老人屋内传来的，而且我很确定那是娃娃发出的
声音…….
“难道是老头回来了？惨了，要是他发现我们，又发现阿宝在偷东西，他会不会叫
警察来抓我们？”我紧张地不知该如何是好，既不敢回到屋内，只盼望自己能像小
麻雀一样，飞出铁窗回到自己家的后阳台去。
“你在我家做什么呀？”那娃娃说道，声音感觉是从房间里发出…….
“难道老人发现阿宝了？”我心底惊道，但又很奇怪，我没听到任何阿宝的声音。
忽然娃娃又说话了，而且竟然是叫我的名字。“他是在跟我说话？那阿宝人呢？难
道他先跑走了？我就知道这家伙不讲义气！”
“出来吧！不要再躲了，来陪娃娃玩吧！”感觉那声音慢慢靠近，在黑暗中正一步
一步走来。
我吓得不知该如何是好，狭小的后阳台根本无处可躲，我站了起身，不断在黑暗中
找寻任何可以躲藏的缝隙，忽然看到一扇窗，想到老人家的格局跟我家一样，这扇
窗户想必是房间的外窗。而我只祈祷它没被锁上…….
我试着推开窗户……..它没锁，我想都不想开窗就跳进那房间里，因为几乎就在同
时，我听见后阳台门被推开的声音……..
我赶紧锁上窗户，又回头去把房间门给锁起来。我也不知道为什么要这么做，现在
的我只想躲起来，只要不要被那恐怖的娃娃看见，只要不要听见那阴阳怪气的声音
，即便是躲在这怪老头的房间内也无所谓。
“我看到你囉！你躲在我房间里。”黑暗的雾玻璃窗外，突然看见一个陌生的人影
，我看不清楚那是谁，只知道他先把两手放在雾玻璃上，然后头也渐渐贴了上来….
还不断发出摩擦玻璃的刺耳声……….
“我知道你在里面，你跑不了的，我要进来找你囉！嘿嘿嘿………把你的头扭断！”
我压根不敢再听下去，那一刻我一定已逼近疯狂了，因为我不断尖叫，发疯似地打
开任何能躲藏的地方，我看到一个像是衣柜一样的家俱，不管里面有什么，我赶紧
躲了进去，全身不断颤抖地紧抱住自己，却又压低胸膛像是要炸开的喘息，而就在
这一刻衣柜外的房里，突然变得好安静，没有娃娃的声音，也没有刮玻璃的刺耳声
，只有一片让人窒息的黑暗。这时，躲在狭小衣柜里的我，突然感到背后有一个硬
沉沉的重量倒在我身上，我慢慢回过头看去…….
等我醒来后，我只知道我在医院，妈妈还坐在一旁，看到我醒来了，赶紧扑了上来
抱住我，我很确定这不是做梦，因为妈妈眼角的泪是湿热的…….
一直到隔了很长一段时间，我的父母都不告诉我为什么我会出现在医院，也不告诉
我后来究竟是发生了什么事，甚至在我出院后我才发现，我们又搬家了，远离那个
贫民窟，当然又搬到另一个贫民窟。我是一直到渐渐懂事了，透过新闻报纸的追查
，才逐渐拼凑出那晚的轮廓…….
听说当时老人因为试图偷抱走附近邻居家的孙子，结果失手当场被一票人逮住，还
叫了派出所的警察前来，当时因为有太多类似这种小孩失踪的案件，所以警方也很
重视，便扭著老人要进他屋里追查有无可疑的线索，据新闻报导采访当时的目击者
表示，老人的屋内很干净，几乎也没什么多余的摆设，除了一个坐在摇椅上的娃娃。
但警察还是每一间房的每一个角落都做了地毯式的搜索，终于在其中一间房的衣柜
中找到两个已昏迷的小男孩，其中一个嘴巴竟然还被针线给缝起来，看了更是让人
怵目惊心。由于犯案的老人是一名聋哑人士，所以警方不排除幕后有犯罪集团在操
纵，正深入调查当中…….
我从那件事之后，对任何娃娃都有很深的恐惧，也不敢看任何跟“腹语术”有关的
表演，更对聋哑人士心生阴影，只怕勾起我那残缺却又惊悚的回忆，甚至有时我会
不自觉地摸摸嘴巴，好确定自己的双唇没有被缝上……..
有一天，就在我在一间餐厅吃饭的时候，突然注意到有一个人一直偷偷朝我看，而
且那人看上去我总觉得好像在哪见过。禁不住心中的好奇，我走上前和他聊聊，才
发现原来这人就是阿宝！
因为我在那所学校待的时间很短暂，所以我很讶异他竟然还能认出我来。他讲了很
多关于那学校还有班上的事，但我却压根儿不记得了，一点印象也没有，应该是说
，我根本没有在听他所讲的童年往事，因为我只想问他，那一晚，我们一起进到老
头屋里后，到底发生了什么事？那个嘴巴被缝上针线的男孩，是他吗？
只是，当我最后鼓起勇气，压低音量跟他提起这件事时，他的表情却很漠然，而且
透露著些许奇怪的表情看着我，他好像是一点也不记得，或是根本没发生过这件事
一样，只听他跟我说道：“老人？腹语术？没啊！我没听你说过有这件事，我只记
得你后来没多久就转学了！”
“那你记得以前隔壁班有一个女生，她的弟弟突然失踪了，找不到人像消失了一样
？”我仍不放弃地继续追问到底。
他一脸疑惑地看着我，甚至是有些嫌恶，像是在他面前的人，精神状况是不是有异
于常人的毛病？
那一段意外的相遇，后来就在“话不投机半句多”的尴尬下草草结束了，我们没留
下任何的联络方式，因为恐怕心底都认定，以后走在路上，还是不要认出对方的好。
只是在隔了几天之后，我回家时管理员拿了一个包裹给我，上面有我的名字和住址
，其他什么都没了…….
进屋后，我很好奇是谁寄了这一个谜样的包裹给我，拆开包装袋，里面是一个鞋盒
，打开鞋盒盖，我看到一个被缝上嘴巴的娃娃，还有一只被扭断脖子的死麻雀…….
〈全文完〉
饮马人 https://www.facebook.com/horsepo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