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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年前就想把小时候听老辈子人讲过的故事整理一下，陆陆续续整理，笔动得很艰难。
* 姨姥家的事
讲故事前先说说我的家人。我父母是新中国同龄人，父亲出生长大在上海，母亲是土
生土长河北人。当初爷爷经历很多事后携全家到了秦皇岛，在一所医院做儿科医生，奶奶
之前是享誉上海的接生大咖，过来后跟着在医院做了妇产科大夫。文革期间，因为爷爷在
黄埔军校做过军官，医术精湛被誉为“小儿张”，两口子又都是国民党，双双被冲击，爷
爷更是关了近一年牛棚、写检查、历经磨难几欲自尽。文革过去平反了，但家里历经红小
兵上门洗劫，已是草木皆兵，据父亲说当时趁天黑扔茅坑不少金银首饰袁大头，老叔白天
去拨水都要首鼠两端，趁胡同没人方敢出去。就这样，父亲到了婚龄，相貌堂堂，无人攀
谈。母亲家形势完全相反，一穷二白目不识丁的姥爷在耀华玻璃厂是一线工人，又得了职
业病“矽肺”，这在那个年代是朴素无产的光荣身份，母亲跟姑姑是同学，心慕父亲的才
华仪表，以“根红苗正”无产阶级家庭女儿身份光荣“下嫁”给我父亲，开启了从一开始
就有些不对等的婚姻。扯远了，说回故事。小时候我在爷爷奶奶家听的是上海老弄堂的旧
事、爷爷讲的是春秋战国典故，背诗经和唐诗。偶尔去姥姥家，听的是姥姥一大家子所经
历过的灵异怪事。今天先讲讲那些讳神讳道的“鬼故事”。
很多人都知道秦皇岛有个耀华玻璃生产基地，这个厂始建于1922年，号称中国玻璃的
摇篮。日本人侵华期间在这里驻扎过，听说占领期间还曾将一个工人推到滚沸的玻璃水中
，堂堂七尺肉躯瞬间化为乌有……我记得听到这里时浑身颤抖，想像那个占据四分之一秦
皇岛面积的工厂森森冒气的锅炉和钢架森林，战栗不已。。。这个故事就发生耀华村。所
谓耀华村，就是耀华玻璃厂为工人盖的职工住房，因职工非常之多，所以住房占了非常大
的一片面积，真的成为了两个村子，一个是老村，一个新村。兼有耀华俱乐部、耀华医院
、耀华小学、耀华中学………就像山海关船厂、唐山柳江煤矿、大庆石油基地一样，成了
庞大无朋的产业城，就连我上的小学都是耀华子弟学校。
事情发生在我的姨姥家，姨姥是姥姥的亲妹妹，姨姥一辈子体弱多病，事情就发生在
她身上。
姨姥在我小学时就去世了，记忆中的她瘦弱清秀，有种古典老太太的端庄孱弱。据姥
姥说她不但文弱，还有一种超能力——当然对于她来说可真不是什么好事——她会看到别
人看不到东西、听到别人听不到的声音，也就是现在所说的超强第六感。怎么说呢，据姥
姥和姨姥家几个姨说她经常犯“神经”，凭空莫名大喊大叫，歇斯底里。动辄把刀拿在手
里，或突然叫孩子把铜盆、大钱一类的拿走扔掉。关于姨姥的故事就是大姨和我妈讲给我
的，大姨是姥姥大女儿，岁数也不小了，但故事发生时她还是少女，情形吓人记忆犹新。
有一年春天，大姨带我还是小童的我妈去姨姥家串门。院门开着，她俩直接进了堂屋
，一撩门帘眼前的景象就把她俩吓呆了: 屋里没别人，只有姨姥一人面朝窗户禅坐在炕头
，手里拿了一把刀，正用刀把自己手指和脚上的肉像削铅笔那样一块块往下削，刀削处如
腊肉般丝毫不见血。那扇窗用了一张古代女子肖像画糊上的，正面朝外。
大姨毕竟大一些，炸著胆子推了推姨姥，姨姥没理她继续削，她吓得转身跑了去找我
姥爷。而我妈就没那么幸运了，进屋一撩门帘子她就看到了一个穿紫茄子皮色长袍发髻高
高挽起书生打扮的古代人，正蹲在一进门炕对面的地上，背朝我母亲，高高的帽子后面还
有两个穗儿，我妈就这样呆呆看着，吓得一动不敢动，而那个人也蹲在那里一动不动的盯
着我姨姥看。所以我妈从始至终没有看清他的脸。我妈后来补充说当时年纪特别小，关于
看到这个古代人的事愣是瞒到了上班才对我姥姥讲起，而姥姥解释是只有小年龄的童男童
女才会看到鬼，而且一般小孩看到都不会说，没有为什么历来如此，至于为什么没有看清
脸更好解释，因为如果真看清了脸恐怕活不到今天……
可能是十几分钟或者更长时间，大姨回去把所见告诉给我姥爷，姥爷是个不信邪的，
说我倒要见识见识有什么妖魔鬼怪，横著步子就赶去姨姥家。据我妈讲，就在我姥爷要进
门口的时候，那个古代人簌的不见了，我姨姥跟被烫了似的一下子跳下炕奔到院心就往外
死命地推我姥爷一个劲说你不能进去不能进去！
后来怎样了大姨和我妈没有说，应该是姨姥慢慢恢复了知觉，一切重回平静，这件事
作为又一起“怪事”被家人记忆。事后大家分析这个怪事，越来越觉得蹊跷：为什么我姨
姥能预知姥爷到大门口了呢？看来还是有“脏东西”附在她身上，控制她。要说我姥爷，
天然一把连鬓胡子，身材高大，也就是人们所说的恶人像儿。老人们都说鬼也怕恶人，看
来我老爷本身就有辟邪功效。
我姨姥就是这样，一辈子多灾多难，没有享受过好日子。老人家都说，就是因为她体
弱多病，鬼才愿意缠着她，当然也是因为那时中国落后，人气不旺的原因。
文革时，姨姥家人遭了不少罪，姨姥爷就死在这个时期。
当时全国在捉拿一个国民党特务头子，叫高文焕。姨姥爷不幸也叫高文焕，事发于此
。通缉令下来了，全国共揪出了十多个叫高文焕的，可怜的姨姥爷就是之一。不需要证据
，也根本没有证据，正值壮年的他被监禁了，没别的就是拷打。”你是不是高文焕！外号
高小五？“”是高文焕，真不是高小五。“”不是？给我打！“……姨姥爷后边的脑瓜骨
很圆，和脖子之间自然形成一个窝儿，他们就专照那个窝儿打，给他背上一个铁丝缠绑的
大门，门框卡到脖子，再猛击门框专门打脖子里的窝……打得脑袋脖子肿得一抹平。红卫
兵轮番上阵，拷打却不停。谁也受不了，姨姥爷想着招就招吧，认了进监狱大不了来个干
脆的死刑，就这样屈打成招。 没想到招了还要打，”说说都干过什么坏事吧“又说不出
来，驴唇对不上马嘴。”不老实交代？？打！！！“又是打，又是更凶残的轮番拷打。最
后姨姥爷彻底迷糊了，失去意识，人家说什么就是什么，只会恩恩啊啊。签了字，画了押
，先回趟家，告别一下吧。回到家老婆孩子哭做一团，心痛，冤枉呀，可是没有办法，你
敢说一句吗？？白纸黑字你已经招了，敢吗？！！！
姨姥爷倒是平静了，安慰家人，临出门前还吃了几个白水煮鸡蛋，喝了一大碗米粥。
他前脚出门，追出门的姨姥和大姨就再没找见他，大姨扶著姨姥回到家，姨姥突然听到巨
大的鸣响，震耳欲聋，”你们都听到了吗？？？电线杆子都在震动呀！！听到了吗？？？
啊？？说呀？？！！！“孩子们面面相觑，没有呀，什么也没有听到呀。姨姥大喊，不好
了，快去看看你爸！！孩子们赶紧出去，前后左右找了个遍就是没有看到姨姥爷。来到耀
华俱乐部门口，看到刚刚写好墨汁还没干的巨大条幅：”反革命分子高文焕畏罪自杀，罪
责难逃“。大姨一下瘫坐在地上，紧随其后平时哭哭啼啼柔弱不堪的姨姥却一滴眼泪都没
了……
后面，后面就没有了，69年在耀华俱乐部开了给姨姥爷开了隆重的平反昭雪大会，姨
姥家大舅上台发言，台上台下哭成一片，补贴了一些钱。体弱多病的姨姥在四十几岁就去
世了，几个苦命儿女带着这段记忆各自不同的活在这个新时代。这是刚问我妈得来的结局
。
2018.3.1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