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街旧巷,杂草和青苔染上红色的砖墙,充满灰尘的塑胶窗户片里,老人独自坐在板
凳上包著水饺,一折折的面粉渗进碳化的指甲缝里,像是简陋的木板门外吃了许多灰尘的
门槛一样。外头有辆生锈的餐车,里头有个大铁桶,上头遮雨的塑胶棚有些漏洞,连着一
旁手写的招牌,桃子园美美水饺,一颗五元。
老宅深处,红色的砖块裹着深埋的灰,是使劲用拖把也噜不去的顽固尘埃,厕所没有
门,只有一旁用来遮挡的木板,古早味的蹲式无底洞,从茅坑里头传出几颗泡泡破掉的声
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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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美?”王老师疑问道。
“刚刚……刚刚小华她们好像在欺负小美,所以我才进来看看,可是……”
“可是……?”
“我找不到小美……”小明心虚说道。
“你确定?要不要回班上看看?要上课了,你先回班上,不要在这里逗留。”王老师
似乎没有要相信小明的意思。
早确认过每间隔间的小明只好作罢,摸摸鼻子离开现场;然而王老师早就憋不住了,
高跟鞋颗颗响:“吼,真是的,害我还要耐著性子等他走……”赶紧找了间厕所开始她的
解放。
涓涓细流,源远流长,滴答滴答的水声却混杂着一股抽风声。
“欸?”王老师觉得奇怪,低头查看了下身下的水池,却只有自己的尿如泄洪般砸进
池子里,那奇怪的声音似乎是从隔壁隔间传来的。
在那间小美被霸凌的隔间里,蹲桶里的水被榨干,堵住排水孔的是小美全身的校服。
排水孔吸力阻塞,校服卡在其中,发出泄气的抽风声,直到王老师摸了摸旁边的感应冲水
,‘涮’得一声。
马桶将黄色的尿液吸吮干净。
连同另一边的马桶里,衣服被强劲的吸力搅碎,抽进了排水孔中,然后蹲桶的水源又
重新注入,变得与往日无异,好像什么也没发生过。在洗手台理了理妆发后,王老师也不
疑有他地回到办公室拿备课的资料。
一进到办公室里,隔壁座位的林老师正好要出去,两人在急忙的过程中还能闲聊道,
似乎一点也没把上课钟响放在眼里。
“嘿呦,小王,”
“哎,林老师你怎么也还没去上课?”王老师答道。
“刚才午休结束,妳前脚刚走,主任秘书就来把东西放桌上了,”
“什么东西?”
王老师皱了眉头,往资料处欠下身来,而林老师则在门口挥了挥手。
“那我不说啦,先上课啦掰!”
王老师也抬起头来道别,然后便随意浏览了下桌上的资料,原来是学生们低收入户转
册证明书,要发还给学生的,要导师们领取各自的学生证明,并发还。林老师是前辈,王
老师心里明白,他把这些资料留在这里要她看的原因“什么呀,连这种事情也要丢给我做
……”不过她还是摸摸鼻子把资料放在自己的办公桌上。正要拿起备课资料时,王老师无
意间瞄到了纸上的字,没错,她的眼角也注意到了,纸张上琳瑯满目的文字与姓名,多了
三个显眼的字:黄小美。
“小美……?”她纳闷,也想起了小明不久前在厕所嚷嚷的事情,她虽然有些留心,
但还是提起脚步赶往上课教室去。
安澜市立国中,唯一一所国立中学,但奇怪的是获取国立补助虽为各国中小学最高,
但课桌椅老旧,墙面斑驳,只要下过雨,教室里就会飘出腐朽的霉味。王老师第一次教学
演练时,曾把中空的讲台踩出个破洞,至此以后,她就都穿平底鞋,虽然因此让班上的女
生们‘印象’不时髦,但她更不想出糗。班上的位置总是学生们自己编排,小明就在靠走
廊的边缘,华帖茹三人和一群男男女女都在后排,细想其因也不难,就是插座都安装在教
室后端,她们总自行携带延长线,在后面玩手机,而一些闲杂人等则平均分布在各个角落
。要说为什么不行使权力来安排位置?那是因为那些后排的学生们的家长正好是家长会长
和学校教务人员,她看了看底下的讲台,以及被白蚁啃蚀得岌岌可危的讲桌,心知肚明。
小美的家园据说就是当初被市政府强行征收的地方,那里有一座非常庞大的医疗器材
废料场,就是安澜医院的储存场,虽然知道小美总是被那些人欺负,但比起小美,王老师
自己也很害怕。小美的位置就在小明的后头,讲课之中,她才发现那座位是空的,王老师
嘴里介绍著知名物理学家的经历与提出的定理及推论,学生们不晓得她根本不用看课本就
背得出来,实际上,王老师正在查看点名簿,却发现有人擅自帮小美点了名,念著课文的
她瞄了几眼后排的华帖茹三人组,她们仍与隔壁的男生们嘻嘻哈哈,却不慎与小茹对上眼
,只见小茹心虚地别过头去和小美窃窃私语,小美转过头去又和隔壁的小黑耳语。
小黑是班上最壮最黑的亚洲人,常常是小美用来威慑其他学生的工具人。虽然家境普
通,但是有着小美身为家长会长父母,这样背景的靠山,也足够让他目中无人的四处呛声
。
“欸,老师,上妳的课啦!看什么啦?”
“没……没有。”王老师面有难色的低下头。
“我们有吵到妳逆?”小黑说罢,见王老师已无反抗之意,便大肆得与周遭同侪嘲弄
眼前的景象。
认为事情不对劲的王老师也在下课钟响后,将小明传唤到了办公室。
●
乡下地方,人疏声浅,只有菜鸡野狗在田野边的嘻笑声。
老文是附近有名的包水饺好手,他的手推车水饺店在当地镇上很多人光顾。老文老伴
早逝,儿女东奔西走不见人影,膝下育有一孙女,下午时分总会推着他那台餐车,延著田
边渠道旁的水泥道路,径直走到较为热闹的市集上贩卖水饺;也就在路上会刚好和下课回
家的小美会合。
黄昏时分,斜阳入住窗櫺,老文正从冷冻库拿出层层堆叠的水饺,放进保丽龙盒里,
忽然一道怪风吹倒厕所的木板,吓得他“唉呦!”地叫了声。
驼背的他扶著墙,走进狭窄的走廊,往茅厕门口探头,却看到那木板上似乎有几道湿
脚印。
“难道说……有贼仔?”
老文不明白,走廊的尽头就是茅厕,按理说,如果有小偷,那他应该会经过自己刚才
待的客厅才是。
“安捏没可能啊……”他老人家一回头,正好目睹一道人影迅速地往外头跑了出去。
“小美?”
老文还没搞清楚状况,便想是小美逃课不告诉自己,佝偻身影连忙扶墙,快步追其身
影而去。
“小美!妳偷走转来?还是透早没去上课?”
刚才很明显是小美的身影,老文看了十几年不可能看错的;但当他这样想的时候,一
追出门口,却只看见自己那辆水饺餐车。
“难道说……我眼花?”
他走近餐车,上面除了一些沙子外没什么特别的,只是一旁高挂束起的红白遮阳伞布
沾了些泥巴,细闻还有些臭味。
“我看这没洗不行。”他解下遮阳伞,丢在屋外,便要回去客厅打包水饺。
当老文转身进房时,阳伞里里的污泥开始蠢蠢欲动,一大坨一大坨地从伞布里面喷溅
而出,甚至远远超出原本可以容纳的数量,污泥在地板上蚁聚成小美的模样,赤裸的她缓
缓向餐车走去,掀开煮水饺的大锅。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