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已经入夜,地上却还残留着夏天的余热,范安弘似乎觉得很热,一边扇风一边往顾海
的方向凑,要看对方手上的生死簿。
顾海僵了下,避开范安弘开口:“差不多了,但是近鬼月,等等还是要绕绕以免有趁机溜
出来的,这时候下面都特别忙,容易出包。”
“知道了知道了,每年这时候连我们都要被城隍调过去……这里的城隍到底多缺人啊?”
“没办法我们县市的庙本来就比较少,是说这本来也是我们的工作,文武判官。”
“所以我才千方百计想来土地庙嘛…”
“懒鬼。”
“我是神。”
虎爷伸懒腰打完呵欠,看着两人闹了一会才出声:“好了别玩了,前面那有点问题,过去
看。”
两人一虎处理完妖鬼,看了看还有点时间又觉得热,遛到间有种树的顶楼休息,有一搭没
一搭聊著天。
“范安弘,前几天的事……你觉得怎么样?”
顾海把范安弘落在地上的刑具捡起来,顺口问了句,月光从范安弘的身后洒下,而顾海的
表情被掩在影子中。
范安弘耸肩笑了笑,把刑具插回腰带间,“不怎么样,都上辈子的事情了,何况喝完孟婆
汤之后什么都不记得,也没什么感觉。”
“如果我是杀了你的人呢?”
“我原谅你。”
“我说如果。”
“你又不说如果,顾海。”
顾海一顿,看着笑得毫无心机的范安弘,突然觉得很无力,嗯了一下没了声音。
早知道当初我也多喝一碗孟婆汤。
范安弘捏著腰带尾端,若无其事擦拭著刑具,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但说到这我倒是想
到了,你觉不觉得杨白个性有点怪?”
顾海想了想,觉得杨白除了有点做事不经大脑,倒也没怎样,“你说哪里?”
“嗯……就他明明很爱说自己的事情吧,但别人要是有反应他又不太高兴,好像就只是想
说……?”
“……这、”
顾海还没能想出个答案,就被虎爷一口截断。
“杨白现在这样已经算好了。”虎爷伸了个懒腰,又洗了下脸,才慢悠悠开口,“你们应
该能感觉到,杨白是个很碎嘴的人吧?他很喜欢说话,应该是说,他热衷于“说话”这件
事,以前谁都不在的时候,还常常对着门板说话,以至于后来真的有门神时还被举报过,
说太吵。”
顾海僵著一张脸,似乎觉得不应该笑,但又有点忍不住,表情一度扭曲,而范安弘倒是直
接笑了出来,丝毫不给面子。
虎爷似乎不怎么意外,只是用后脚挠了挠耳朵,继续说:“一开始我是来教杨白写字的,
但毕竟也没有教材,就零零碎碎学了些,大概能写文件就行……反正最后也是我写,他翻
到自己的死亡纪录其实也不是最大的问题,问题是他特别信任的土地爷还不见了,事情全
挤在一起,所以就变成了这样。”
“什么叫不见了?”顾海攒著拳头,觉得整个背都寒了起来。
“不见了、没了,我也不知道怎么说,那里要盖房子,把土地庙拆了,里头的土地神不知
所踪,就没了。”
气氛一度凝滞,最后还是虎爷开了口,“但这就是杨白自己的问题了,他一次只把重心放
在一件事情上,一受到打击就无法愈合,直到现在都还活在自己的幻想里,不把人当人、
还总觉得事情会照着自己的猜想进行,这是他的不对、不是你们的,要是觉得他这样让你
们不舒服,还是可以调职的。”
虎爷跃上山门,看着他从来不晓得怎么上来的杨白在上头散步。
杨白头发没扎,被风吹得散乱,一丝一丝透著光,显得不像人。
对,他本来就不是人,虎爷心想。
杨白没发现虎爷,光着脚在瓦片上走来走去,中途还开始折交趾陶,神情恍惚得像是在梦
游。
“别折了,再折修复师傅都要生气了。”
“嗯、你刚跟谁出去了,白白?”
“你的文武判官。”
“喔、”杨白笑了下,又回到那副恍惚的神情,过了好一会才终于想起,“啊顾海跟范安
弘吧?”
“对。”
“他们什么时候能谈恋爱啊,真期待。”
“他们不会的,你不要老是把人当消遣。”
杨白没有回应,眨了眨眼睛往远方看,眼眶很红。
“你说老土地去哪了啊?”
“我不知道,但诛仙台那说没见过他。”
“是吗?”
虎爷叹了口气,也不知道这样的对话反复了几次,他都要习惯杨白的喜怒无常,然后沉默
过一阵他就会开口。
“大家都不在了啊。”
虎爷在心里头算著,接着就要讲古了。
“以前啊不都说吗,说那田头田尾土地公,现在啊田没了、土地公也没了,我这样看过去
,连妈祖庙在哪都不知道。”
“不是你说的吗?说人需要信仰。”
“但我是土地公啊,白白,你不知道以前这里多热闹……你看像庙是一间间的拆,可就没
什么人会去动墓啊、动大墓公……”
“杨白,够了。”
再说下去,你这神就不用当了。
杨白似乎也知道,只是哽了一下,脸皱在一起显得特别不甘心。
“白白,那真的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啊。”
虎爷伏下身,让杨白爬上自己的背,他知道杨白到了这里就差不多该说完了。
杨白扎好了马尾,看着只有寥寥数星的天空,声音发紧,“他们是不是又要走了?我想我
真的很烦吧?我啊、我只是……白白啊,我很怕啊。”
“怕什么?”
杨白闭上了眼睛,缩回自己的壳里,最后还是什么也没说出口。
虎爷叹了口气,把杨白送回了正殿里。
“杨白,他们说他们不走。”
“喔?真的吗?”
“但他们还是觉得你挺吵的,再整天这样就投诉你。”
“……好啦。”
杨白拍了拍自己的身侧,示意虎爷过来,无视对方的无奈。
其实虎爷该待在桌下的,这样于礼不合。
“白白,你不陪我吗?”
这样于礼不合。
虎爷跃了上去,小心翼翼把这疯疯癫癫,还总以为自己在玩模拟游戏,最后又因为做错事
伤心的笨土地圈在了怀里。
杨白眨眨眼没说什么,迷迷糊糊进入了梦境。
白白啊,我是真的怕啊。
我这么糟糕,可是又不想失去。
但要我改进自己,我也做不到。
要是我什么都做了,事情还变糟的话,我该怎么办啊。
白白,我真的很害怕啊。